評《誤讀紅樓》
與讀紅久違,皆因生計之故。
歲月隨著年歷的掀動,消失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待略有閒暇回想起當年讀紅的經歷,未料已是華發蒼然。
在無數個日出而作,日沒而息之後,有一些記憶已隨風飄揚,有一些記憶會永誌難忘。
少年之際,雖當亂世,仍不知憂愁滋味。初讀紅樓,那些個玲瓏人物的音容笑貌,那些個卑微人物的喜怒哀樂,那些個官場人物的作張作勢,無非驚鴻一瞥,只在心中留下些許印痕。當此時,尚不知情為何物,怎知個中各色況味,如今想來只覺少年時單純有趣無知無畏,竟把那言辭深奧,難以窮究來因去果的錦繡文章視作平常,囫圇吞棗,一目十行。
飽嘗人間是非甘苦後,再度讀紅,本應對世相去粗取精去偽存真,讀出些名堂,但因已知是名人名著,不免將之歸於廟堂學問一道,紮起勢子,沐浴焚香,頂禮膜拜,參酌沉吟,尋章摘句。更兼紅學大家輩出,專論汗牛充棟,學說此消彼長。原還明白些的,讀了許多煌煌巨著反倒漸漸糊塗起來,不知自己應該歸之於何門何派,對內中人物如何評判。
近來才知道有一種讀紅之法叫誤讀,即設身處地,以己心度人心,推演人物心境,推論事件內在情由,簡單率性,直抒胸臆。其實這才算是正讀文章,無非這種讀法不見容於傳統的紅學大家,尤為考據家們所輕看,故以《誤讀紅樓》自居,以掩其另類鋒芒。
它的作者就是忽如遠行客。
認識忽如小朋友是一個偶然,相熟後聽她每談起紅樓便如臨其境,如見其人,言語綿密,眉飛色舞。老夫雖不能做忽如的論敵,但總夠格做一個永遠面帶善意微笑的最佳聽眾,適時以驚訝,好奇,困惑,原來如此,怎麼會想到等諸般表情加以配合,讓她的描述和評論在隨心所欲的狀態下盡情發揮,自由馳騁。
後來意外得知她在網絡上有相當多的崇拜者,有很高的知名度,令老夫對她刮目相看。再將她的讀紅文字細細展讀,又生出一種別樣的憐惜。
在生活中忽如自稱是一個輕度女權主義者。她在讀紅時對女性更多地予以關注,對她們的不幸和坎坷更多地予以同情,當然同時,對她們內心的起起伏伏也能感同身受,細加揣度。如在《黛玉之美》中對黛玉和寶釵的對比性描述,說她「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可以給趙姨娘含笑讓座,以示禮貌,卻決不會向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示好,而寶釵卻在分送哥哥帶回來的土特產時,連帶趙姨娘都有一份。是非難論,只能說黛玉行事全出己心,而寶釵不是。」又如對湘雲的評論,說「面對苦熬,湘雲是最適合的那個夥伴。她天真放達,命運原比黛玉更不幸,但她以健康的心性直面生活,留給自己與他人的都是喜樂。即使長大成人,再度遭遇變故,湘雲的底色已成,不會有根本改變,她當比寶釵更為輕盈地面對生活」。簡捷而明快,如同對身邊相熟的夥伴一樣那麼看得清拿得準。
跟隨忽如的讀紅,你很容易被她的言之鑿鑿的想像和推論所影響,雖然她知道,真實的情境未必如此,可一但她認了真,就會延展鋪敘,彷彿面對一個不能盡信她所推銷產品的挑剔買家,把各種細微的線索隨手拈來,條分縷析,譬比鋪陳,不到你理屈詞窮點頭認賬她決不罷休。她的執著,物化在文字中卻表現得隨意平和,不顯擺,不做作,雖然她也有類似黛玉般的敏感和才思。
當她面對著你時,斷然不是面色凌厲的挑戰者姿態,而是先以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氣破題陳述,引起關注;然後在不斷拋出新的命題時觀察你的反應,估量你是不是一個值得花費時間的聽眾。切記,她若在逐漸展開話題時戛然而止,轉向不相干的主題,你得有一點自知之明,不要再去碰這個令你捉襟見肘的話題;當然,即便你在勞她演講多時後仍然頑強地表現出「不敢苟同」的態度,她也不會上火,最多會在笑靨裡隱含著一層不屑與辯的冷嘲。你若不仔細注意輕易不能發現,不要說老夫沒提醒你哦。
好在讀她的文字沒有這樣的風險,最多你讀完後悄悄說一聲:不能跟她較真,人家自己都說是誤讀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