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紅袖樓頭

(七)紅袖樓頭

(七)紅袖樓頭

紅樓夢的真故事

(七)紅袖樓頭

   

且說風浪一夜未停,船都暫泊岸邊等候,直到次日黃昏之後,方漸漸平息,三人只得在船上消遣時光。那天晴得好了,半輪上弦月,嵌在碧空,格外清麗。

正在月皎波澄、神怡心曠之際,忽一陣微風起處,遠遠傳來縷縷笛聲。三人停了話,都側耳細聽。那笛子吹得悠悠揚揚,十分緩慢,一種清韻,令人迴腸蕩氣。

這三人中獨寶玉聽得入神,心中暗自奇怪如何此聲這般耳熟?想來想去,忽然如夢方醒——這原來就是舊年中秋夜園內賞月品笛、老太太特命小戲班隔水吹奏的那支慢曲!

寶玉悟後,便向二友說了出來。衛若蘭先驚奇說道:「了不得!這或許就有緣故。」馮紫英便接說:「正是這話!依我,不如咱們下船去尋尋,只怕有些奇遇,也未可知呢!」寶玉也說「極是極是」。

說罷便問船家,欲趁天氣未昏,上岸略走一走,可使得?船家說不妨,只要莫走太遠,早些回船。

三人見船家尋著一個平坦地方搭了一條小跳板,便一齊登岸,順著那笛音的來向,尋路而行。

誰知離岸沒有多遠,轉過一片綠柳掩映處,便見前面有一大宅,北面露出一座畫樓,似是後花園內高處假山上所建的,樓是兩層的,樓腰一排雕欄,欄後一個小環吹著橫笛,旁邊一個紅裳女子倚闌而立,凝眸遠眺,若有所思。

寶玉一見,嚇了一跳,忙說:「了不得!這豈不正是『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闌』?今日可真找著了!」

馮、衛兩人聽他這話,茫然不解,笑道:「怎麼玉兄你又犯了小時候癡狂之舊病不成?」

寶玉並不答言解釋原由,只說:「明日南京尋著了甄家仁兄,你們便知端的。」

三人重新記清地勢方向,回到船上,一夜無話。次日船到碼頭,整裝進城按甄公子所留地址尋訪,正巧他日前已到金陵。寶玉將諸友一一互相引見了,他們本是一路之人,相識之後,不用多少話,便自心契情投。

甄寶玉便問他三人到此之後可有頭緒端倪?賈寶玉答道:「且待慢敘,請兄先將我所繪那畫取出,呈與馮、衛二兄請賞指教。」

甄玉果然將畫取出,展開請看。馮、衛二人一見,目瞪口呆,駭然說道:「天下竟有這樣奇事?不是親歷身經,斷不肯相信的!——這正是昨日晚晌所見之景,一絲不差!」甄玉說道:「諸兄所言,小弟一句不懂,有甚奇事?與畫何干?昨晚你們見了什麼景致?」

還是只有賈玉方能將這段曲曲折折的故事,向他詳細講了一遍。甄玉聽了,拍案稱奇叫絕,說道:「這事果然神了!看來有些意思。明日我便先去那裡訪勘一回,若到事情真做起來,那時我們再一同前往,此時人多了怕惹人耳目。」大家都說有理,只待他去後回報音信。

隔日甄玉來回拜,三人都急問打探如何,甄玉道,「已經探明,此亦金陵一霸,廣有財勢,在都中有硬仗支腰的豪門,家下養著戲班、檔子,聲伎是一方之首,專搜美色,每日絲竹之聲不絕。被他家買去的,要想出來,卻難。」

三人忙問:「難在何處?」甄玉道:「難在但凡他買的,都是死契,不許回贖。再者防範極嚴,十幾層深宅大院,生人休想進得去,聲息難通。還有最毒的一條,若有敢與原籍親友家人或私相傳遞的本地人,被他查知了,立即將那女子處死,任是多麼得寵的色藝絕品人物,也不留情。真是個遠近聞名的有入無出的鬼門關。仁兄諸位與他素不相識,如何辦得救人的事?若無高招絕策,只怕是白說說罷了。」

三人聽了如此說,各自默然思索。

半晌,馮紫英開口道:「此人除了聲色之外,還知他最喜愛何物?」甄玉答道:「他酷好古董,凡奇珍異寶,他是捨得銀子的,倒不強買豪奪。」

衛若蘭一聞此言,拍手笑道:「有了!別的珍寶古玩倒都平常,唯有寶二爺的那玉,是件天下傳聞、人思一見的奇物。要想打進他的大門去,借重這玉,定然馬到成功!」眾人一齊叫「妙!」又說:「這玉倒是個釣餌,但只若真叫他迷上這玉,定要買下,那時卻如何處?」甄玉笑道:「我有一計,管保真玉不失。」說罷,便低聲道出如此這般的計策。大家聽了又一齊叫妙極!商議已定,只待佈置齊備,擇日行動。

當下先由甄寶玉托人尋著那家一個清客,買通他向那東家遊說慫恿,只言都中來了兩家貴公子到此遊歷金陵勝跡,隨身帶有奇寶,又是養戲班的世家,專訪大姓名班,品評曲調伶官,有意拜訪,何不延請一會,也是難得的緣分。那東家近日正苦無聊,欲尋新樂,聞言大喜,便命具帖,由清客去邀會。

次日,那家果然大設筵席,在家中戲樓上搬演名劇《長生殿》中《小宴》《乞巧》等折,果然聲藝不凡,唱到「天淡雲閒,列長空,數行征雁」那支《粉蝶兒》,抑揚頓挫,韻遠聲清,大家不禁喝采。主人見來客知音見賞,心下高興,便又命特加一場別緻的清唱:一名女伶不抹臉,卻單單唱那《刀會》中的《新水令》:「大江東去浪千疊。駕著這,小舟一葉……」。大家皆覺新奇,笛聲起處,見那女伶聲容豪邁軒爽,英氣超群,真不同於所有女子嬌細的聲口喉嚨。眾人重又擊節讚賞不絕。歌罷,這三位貴客各命隨帶小廝取出錦緞珠玉,以為「纏頭」之贈賀,親手交與他們最為賞愛的幾位女伶,——對那唱「大江東去」的賞禮尤厚。

席罷,回到客廳,遂又話及通靈寶玉這件奇物,只說榮府敗後,其公子貧困,因將此寶托付與他們的。那主人一見,愛不釋手,便要他們慷慨轉讓,願出高價,務在必得。馮紫英因道:「那賈公子雖因貧困願意出讓於識家,但那玉乃稀世之珍,價低了他卻也斷不肯輕允的。依我之見,尊府如有難得的奇物,願與此玉交換,倒也未嘗不可,小可從中說項,玉成此事,也是一段佳話。」

那主人沉吟半日,方說道:「此玉雖奇,畢竟微小,在下所得珍異之物,有幾件願作交換,不知可否?」說著遂由內室取來幾宗物件。三人看時,馮衛甚覺無奇,唯獨寶玉拿住了三件細看,面現駭異之色。馮衛二人方知必有緣故,於是也接過細看時,只見一件是個綠玉鬥,澄潤如春水,斗足雕作菱、栗、芡等果,鬥口則雕一盤螭,張口向斗內欲飲之狀,雕工十分古雅不落瑣細俗式,翻看斗底,竟鐫有「檻外畸人」四個小字。一件是一幅橫捲,上面書寫著一篇五言排律,末題「大觀園中秋即景聯句廿四韻」,又有「妙僧沐手拜書」一行落款。第三件則是一件赤金點翠麒麟佩,比當日衛若蘭所得的略小,卻正是左右成雙的一對形式。

馮衛二人看罷不解,獨寶玉說道:「如將這三件相換,便可將玉奉呈。」

那主人見此三物皆非珍奇,心下暗喜,便一口答應,即請當面互換手交。寶玉正待摘玉,衛若蘭卻立身說道:「不可如此草率,且待賓主各自細細評量一番,若無反悔之意,明日再行過手定局。」

於是三人茶罷作辭。回到寓處,馮衛二人便問寶玉說,金麟是知道緣故的,那兩件又有何干係?寶玉便將當年品茶、聯句的諸般情景細講與他們聽了,二人齊聲稱奇,又深為慨歎不已。

原來,這日是有意安排的,只有賈寶玉去訪尋機會,卻令甄公子迴避了。至次日互換物件時,卻又令賈玉避了,只有甄玉穿了昨日賈玉的衣服去換玉易麟。

那家主人如何夢想得到,世上竟有二人同名同貌的奇事,果然識辨不出,甄玉從項上摘下的玉,卻正是賈玉贈他的那塊假玉——那主人果然也夢想不到又有這等奇情,便當作真玉收了。

這日三人回來,將換得的三件一齊奉與賈玉,四個人真是又驚又喜又稱奇叫絕——又擔心被那家主人識破玉是仿作亂真的。甄寶玉因議換玉原不是本懷,只為了借此可進那家之門,搭救史小姐,如今東西是意想不到而得的,只那史小姐尚未救出,卻須趕緊設法了。馮紫英笑道:「甄兄莫急,只等今夜,若無消息,明日自當再作道理。」

四人在寓飯罷,只留賈、衛二人守候,那甄,馮二人卻繞道來到江邊,登上了早已雇妥的大船,船頭高懸一個紅燈籠,上面寫著「衛府」二字。二人入艙靜坐,不言不笑,若有大事在心,眼睛只向岸上眺望。

這夜下弦微月將盡,只有滿天星斗之光。江中眾船,各有燈火。候至二更已過許久,忽見岸上有兩個人影過來,似是一位男子伴有一個小童。於是馮紫英忙又將一個寫著一個大「榮」字的燈籠扯起在桅桿上。只見那來者果然急急走近,那船夫早照吩咐過的已將跳板備好,搭放岸坡上,那一大一小兩人便上跳登船——跳板即便撤回。

那男子上了船,便被引入艙內。甄、馮二人忙迎上來,只見那人一把拉住甄玉,眼中流淚,口喚「二哥哥」。二人尚未及答言,又已進來二人。那人見了這二人進來,不覺怔住了!——

原來,這後至的二人便是賈、衛二公子,他們早已安排妥當:只待看見有夜裡上船的一到,便有人急報賈、衛,二人辭了寓所急趕到船。

此時,那方才登船的男子將外衣脫下,冠帽摘了,現出真形——是一位女子,連小童也是女扮男裝的。大家已盡知這便是落難的史小姐了。只見她兩眼含淚,不住打量甄、賈二人,竟不敢冒然相認誰是真正的賈寶玉!

卻說此時並不能多說閒話,一聲命下,那船即時張帆溯著江流穩穩地馳去。

船上的「榮」字燈早已收落下來。只有那個「衛」字燈在黑夜中像一點遠星飄然向北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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