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漫談之八:白雪紅梅薛寶琴

紅樓夢漫談之八:白雪紅梅薛寶琴

紅樓夢漫談之八:白雪紅梅薛寶琴

紅樓詩詞

一寫下題目,便覺得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此「白雪紅梅」,只是表達一個美好的意象而已,並無大不妥當之處,因此,我也就不管它是否有語病,不忍割愛,姑妄存之了。

確實的,白雪紅梅薛寶琴,此意象,給人的感覺是極其聖潔的,也是極其美好的。薛寶琴出場,雖然遲至四十九回,然而,她一上場,便光芒四射。她的無比美貌,她的敏捷詩才,頃刻間便贏得了賈府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各式人等的齊聲喝彩。賈母更是「喜的無可不可,已經逼著太太認了乾女兒了」;雪天,「四麵粉妝銀砌」,「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環抱著一瓶紅梅」,賈母看了心曠神怡,大為讚歎:「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她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艷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這段文字,實從賈母眼中,寫出了薛寶琴的超凡脫俗,與眾不同。她無疑具有梅花仙女之神韻。(我們說薛寶琴貴為「梅花仙女」,一點都不錯的。請看她的《紅梅花詩》: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竟奢華。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前身定是瑤台種,無復相疑色相差。此詩,筆法空靈,仙氣氳氤,僅僅是詠紅梅嗎?決不是的,它分明是隱射薛寶琴,換言之,是吟詠薛寶琴自己!詩中,「前身定是瑤台種,無復相疑色相差」,實乃薜寶琴「梅花女神」之點晴)。

七十回,有薛寶琴的柳絮詞,其中,「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暗示賈府三年春光之後,徹底敗落。我們知道,「明月梅花一夢」,用的是隋代趙師雄夢斷羅浮的典故。據《龍城錄》,隋代趙師雄在羅浮山下遇一淡妝素服之美人,「言極清麗,芳氣襲人」,遂與共飲,師雄醉眠,晨起視,只見「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他在大梅花樹下,乃知美人即梅花女神。我們參照一下薛寶琴,此「淡裝素服而又言極清麗、芳氣襲人」的梅花女神,與其何其之「相似乃爾」!何況,小說中,寫明寶琴的紅梅詩在姐妹中的為最佳,「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深為奇異。黛玉湘雲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齊賀寶琴」。(五十四),此正與典故中「遂與共飲」,兩相吻合。試問,上面所敘,都是巧合嗎?它充分證明,曹雪芹筆下的薛寶琴,實乃梅花女神之寫照。

有人認為薛寶琴是金陵十二釵副冊中的人物,可金陵十二冊正冊人物之首的薛林各方面都不及她,則她又豈能在副冊!而正冊,根本沒有薛寶琴的位置。至於有條脂批說「後寶琴,岫煙、李紋、李綺,皆陪客也,《紅樓夢》中所謂副十二釵是也」。實際上是脂批主觀漫擬,不足為據。看過雪芹《紅樓夢》全稿的畸笏叟,對此脂批進行了糾正,指出「樹處(副冊)十二釵總未的確,皆系漫擬也」。又有人說,太虛幻境還有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或許薛寶琴、刑岫煙、李紋、李綺等進「癡情司、結怨司」之類去?可這豈有證據!不要說這些「司」的名稱與他們,——特別是薛寶琴,根本不相配,即便連脂硯也在這些「司」的後面朱批「虛陪六個」四字,換言之,是為使「薄命司」不顯單調,突兀,隨手點綴而已,豈有讓寶琴等進入「癡情司、結怨司」之類去的理?薛寶琴,在《紅樓夢》中的地位是奇特的,眾人乃至賈母,對薛寶琴簡直如同眾星捧月。如果說,薛寶琴不是曹雪芹筆下的梅花女神,那這樣寫法,豈不是讓人莫名其妙,讓人不可理解麼?

關於薛寶琴實乃「梅花女神」,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予以論證。

四十九回,薛寶琴上場。她一上場,便超凡脫俗,詩才敏捷,並極其美麗。小說寫她年輕心熱,性格開朗,見多識廣,總之優點極多,她的「完人」形象,連豁達大度的薛寶釵都流露出了妒意:「.......我就不信我哪些兒不如你」(四十九回)。確實,寶琴是與眾不同的,連賈母都極其喜愛。其喜愛程度,已明顯超出對寶玉與黛玉。(賈母的心愛之物鳧靨裘,披在了寶琴的身上,連寶玉都享受不到,這一點,小說直接點明。湘雲更是明說,「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別人穿了,實在不配」。)然而,正是從這些地方,我們可斷言,寶琴不是凡人,而是女神。我們看曹雪芹筆下,哪有「完人」?黛玉小性兒,寶釵世故,湘雲口沒遮攔,有口無心,而海外王妃探春,對其生母趙姨娘的態度,實令人譏評。其他如妙玉、晴雯、襲人等,都不必細說了。事實上,世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完人」,只有警幻仙姑之類的女神,才是「完人」。她們有超常絕色的美麗形象,而沒有真實的血肉之軀,更沒有鮮明的個性以及深刻的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我們對照警幻仙姑,更對照薛寶琴,不正如此嗎?區別僅在於,警幻仙姑在天上,而薛寶琴,則「下凡」在地上。--如此而已。(天上有太虛幻境,地上有大觀園,此點,紅樓夢裡早有暗示,我在此不予論證)。

綜上所述,歸結一句:薛寶琴是梅花仙女,無可懷疑。她決不是曹雪芹筆下的薄命司人,相反,命運獨好。這一點,我們在七十回的「放風箏」中,也可看出。

七十回,各人放風箏的方式,所放風箏的樣式,放風箏的先後次序,都經過曹雪芹的精心設計,都是極有講究的。寶琴的風箏,是「大紅蝙蝠」,此實含「偏福」之意,乃吉祥之象徵。對於如此明確象徵,我們豈可熟視無睹,掉以輕心?它一方面,可證薛寶琴不是薄命司人,另一方面,它對於我們探究紅樓夢佚稿,無疑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因為我們確認了薛寶琴是命運獨好的梅花仙女,則可知的十首懷古詩,五十二回的五言律詩(「昨夜朱樓夢」)以及七十回的柳絮詞,均與自己的身世無涉,而與賈府興衰及大觀園女兒的命運有關。這一點,非同小可。她無疑是曹雪芹交給我們探究紅樓夢八十回後情節的一把金鑰匙。有了這把金鑰匙,我們可以對紅樓夢八十回後情節,有一個大概的瞭解,從而使我們能正確地破譯和解讀《紅樓夢》。

讀者或許會提出疑問,說薛寶琴的紅梅詩何以會例外,它不涉及賈府,反而涉及自己?這裡面有個緣故,因為薛寶琴是個初上場的人物,作為小說,理應有所渲染,有所補筆。

在蘆雪魘聯句中,薛寶琴雖說所作尚多,但畢竟是聯句而已,主要表現她的敏捷的詩才,實與自己身世無關。何況,五十回有脂批曰:

此回著重在寶琴,卻出色寫湘雲。寫湘雲聯句極敏捷聰慧,而寶琴之聯句不少於湘雲,可知出色寫湘雲,正所以出色寫寶琴。(湘雲大吃烤鹿肉,寶琴獨立白雪中,兩人相映成趣,大有深意。)

除上面所說的一點以外,另外一點就是《紅梅花詩》,恰體現出薛寶琴的「梅花仙女」身份,——當然,我們也可以說,「紅梅花詩」是曹雪芹特意為寶琴量身定做的。此詩想像超群,意境深遠,筆法空靈,而且明顯帶有一股子「仙氣」。基於上述二點,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紅梅花詩」,與賈府興衰及大觀園女兒命運基本無關,卻與薛寶琴的身世、命運緊密相連。(說「基本無關」是因為紅樓夢裡,有許多地方是一樹千枝,一源萬派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可關聯寶釵與黛玉,但這畢竟是次要方面。同樣情況,刑岫煙及李紋的「紅梅花詩」,主要是關聯自身,而與別人無涉。它另一個作用當是反襯薛寶琴的《紅梅花詩》的靈妙。)

薛寶琴、刑岫煙、李紋、李綺等皆陪客,他們不是《紅樓夢》中的主要角色,這一點,有關脂批亦說得很明確。但「有關脂批」說他們是「《紅樓夢》中所謂副十二釵是也」,卻是漫擬。(上文談了其原因之一)因為正副冊之謂,作者主要是按照人物的身份、地位來分等的,《紅樓夢》情榜中,按理只能有上、中、下三等女子,而不可能如有的著名紅學家所認為的有「五等」(六十名女子)。--關於此問題,已有前賢論證,我在此無須贅言。

閒話少敘,言歸正傳。薛寶琴是個的梅花女神,更是一個的陪客,她在《紅樓夢》中,將親眼目睹賈府一步步地走向崩潰,走向滅亡,此與警幻仙姑預告金陵十二釵不日雲飛霧散,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更有著前呼後應之效.

順記一筆:小說中有賈母為寶玉求配寶琴之情節,有人據此認為賈母變心,不喜黛玉,從而為將來的寶釵成婚埋下了伏筆。這不對,因為賈母為寶玉求配沒考慮黛玉,但同樣不是也沒考慮寶釵麼?

賈母為寶玉求配寶琴之情節,不過是作者進一步地寫出了賈母對寶琴的偏愛,從而加強了寶琴實是梅花女神的地位.——當然,小說這樣寫,也是為增強小說的真實感所需。寶琴實是許配了梅翰林之子,與黛玉、寶釵,均無關礙。

下面,我們要談一下薛寶琴何以會遲至四十九回才出場。按我的理解,似乎是這樣:(1)《紅樓夢》寫到四十九回,基本上已寫到了《紅樓夢》的一半,(「紅樓夢」全稿當是一百十回),此時,需要地上的「警幻仙姑」薛寶琴上場,用「懷古詩」、「五言律詩」、「柳絮詞」等等的詩、詞、謎之類,來「指明」賈府及大觀園眾女兒的命運。她這「指明」,含有具體之情節,與警幻仙姑至「預告」(「紅樓夢曲」),稍有不同。我們可依據「指明」與「預告」,以及其他一些線索,來探佚紅樓夢八十回後之情節。(2)通過薛寶琴的上場,帶來大觀園之外的、乃至海外世界的生活氣息,吹進大觀園裡一縷清新的空氣。(3)薛寶琴等人的上場,便於蘆雪庵聯句的情節開展,否則,有人員太少之嫌,另外,薛寶琴上場,「白雪紅梅」有了主體,有了著落,而,亦不會顯得冷落。(4)薛寶琴是梅花仙女,更是「冷眼看世界」的清醒的旁觀者和歷史見證人。賈府敗落,被抄和眾女兒流離失所,雲飛霧散,將為「明月梅花一夢」作精確的具體的註腳。——有人說賈府最終被一場大火燒成白地,此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這種說法,完全錯誤。賈府毀於戰火,不毀於民火,與甄士隱家遭火災,有本質區別,此詳細論證,另文已有敘述,我在此不便重複。至於薛寶琴的十首懷古詩、五言律詩、柳絮詞等等的詩、詞中所含隱義,當如何分解,我想在下文敘述。此文已夠長,而且成一鍋大雜燴亦不妥,故就此打住。最後,讓我謝謝讀者,並謝謝將我文章轉貼於其他網站的紅迷朋友們。

王根福、馮玉偉

2006年4月上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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