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解夢》與《紅樓夢》的表裡
《紅樓夢》誕生以後,很快研究《紅樓夢》的索隱派和考證派也不失時機地誕生了,之後便是兩軍的論戰。索隱派說,《紅樓夢》有表有裡,裡面隱藏著真事。考證派說,《紅樓夢》是小說,小說就是虛構的。《紅樓夢》沒有表裡,所謂「真事」 史書上找不出一點痕跡。論戰到今天,似乎考證派稍佔上風。但索隱派仍不絕如縷,芟鋤不盡。這是什麼原因呢?我以為這是索隱派還有話可說,還能講出一些道理來。比較典型的就是霍氏姐弟的《紅樓解夢》。
《紅樓解夢》的不少觀點是讓人大吃一驚的。比如:「杜撰」出香玉這一人物,說香玉和曹雪芹聯手毒死了雍正;說賈寶玉淫及了娘娘;說寧國府實隱清皇宮;說賈雨村、薛蟠等都隱寫著雍正皇帝;說大觀園的女兒們都是竺香玉的分身,等等等等。這些都是讓忠實於史實的專家學者們無法接受的。於是,嘲笑、挖苦、諷刺甚至謾罵之聲就不絕於耳了。可是,我以為,作為索隱派的霍氏姐弟與考證派,與蔡元培式的索隱派都不同。考證派多是在書(《紅樓夢》)外的史料上找證據,蔡元培式的索引派多是望風撲影,而霍氏姐弟則多是在書內、在脂批裡找證據。所以霍氏的學說更能「迷惑」人,我就受她們的「迷惑」,認為她們的不少(不是所有)觀點是正確的。
比如,為什麼說賈寶玉是「天下第一淫人?」霍氏說因為賈寶玉淫及了娘娘。這就很有說服力。我們知道西門慶是那樣的淫,變著花樣淫,人們為什麼不說西門慶是「天下第一淫人?」也許有人說賈寶玉不是西門慶那樣的獸淫,而是「意淫」。那麼什麼是「意淫」呢?警幻說:「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言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我實在太愚笨,警幻的這些話我還是不懂。到是脂硯的解釋更明白,他說:「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那麼「意淫」是否就是「體貼」二字呢?現在的專家學者們補充說,「意淫」是指對女兒普遍的愛。這就明白多了。但我想,在古典小說裡,在真實的史料裡,體貼女兒、普愛女兒,甚至為女權吶喊的大有人在,人們為什麼不說這些人是「天下第一淫人」呢?況且,此處有脂批說:「多大膽量,敢作如此之文。」如果此語沒有深層意思,脂硯何必這樣大驚小怪?我不知反霍著怎樣解釋這些問題。如果您解釋的比霍氏更有道理,我寧願拜倒在您腳下,對霍氏斥之以鼻。
再比如:到底有沒有「香玉」此人?說她有吧,史料中沒有一點蛛絲馬跡;說她沒有吧,「香玉」二字是書的正文裡幾次明明白白提到的。第十九回,寶玉給黛玉講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時就明點出了「香玉」二字。脂硯批道:「前面有試才題對額,故緊接此一篇無稽亂話,前無則可,此無則不可。蓋前系寶玉之懶為者,此系寶玉不得不為者。」我實在愚笨,看不出這篇無稽亂話有什麼重要性,讓寶玉非講不可!霍氏說,這是「為了在書中寫出香玉這個名字。」(霍氏為了「香玉」費了不少筆墨)我覺得她的解釋還有些道理。
再比如:第十二回,賈瑞進了鳳姐屋,「滿臉陪笑」。脂批:「如蛇」。這就怪了,誰見過蛇怎樣笑?「如蛇」是什麼意思?霍氏說蛇是小龍,這是隱指賈瑞是個皇帝。單憑這一點還不足以服人,可巧,戚序本在這回的前面有首回前詩:「反正從來總一心,鏡光致意兩相尋。有朝敲破蒙頭甕,綠水青山任好春。」這首詩怎樣講?霍氏說「有朝敲破蒙頭甕」就是要致死雍正。於是賈瑞、小龍、雍正就連在一起了,進而推導說賈瑞(雍正)好色,鳳姐(香玉)治死了賈瑞(雍正)。雖然牽強,但畢竟是大膽的一說。現在,人們在批駁霍氏理論時總是從容易的地方入手,抓住她的漏洞不放。而對難的地方,對一些具有說服力的地方,卻迴避了。就如這個「小龍」,這個「蒙頭甕」,你怎樣解釋?什麼是「蒙頭甕」,為什麼說敲破了這個破罐子就天下太平了?不對這些具體問題作出合理解釋,要駁倒霍氏就難了。所以在沒有見到更好的解釋時,我對霍氏的解釋只好姑妄信之了。
好了,我沒有時間再比如了,《紅樓解夢》到處都是這樣的「胡言亂語」。也許有人要說:「你這是嗜痂成癖,你中了霍氏姐弟的毒了!」我說,我不是中了她們的毒,而是我比她們中毒更深。霍氏只說毒死雍正後讓弘瞻即位,曹雪芹做輔政大臣。那樣曹雪芹還是奴才,我則以為曹雪芹直是要當皇上。你看:賈寶玉是女兒國裡的唯一男性,大觀園不准男人隨便進入。這跟皇宮裡皇帝是唯一男性,皇宮裡不准男人隨便進入有何區別?歷代皇帝都為自己罩上一個神秘的光環,以證明自己不是凡人,是上天之子。劉邦斬蛇起義;朱元璋誕生時香氣滿室,紅光一縷,直衝霄漢;滿清皇族也為自己編造了神話故事,說自己的祖先佛庫倫在河裡洗澡,有靈鵲口含紅果,墜在佛庫倫身上,佛庫倫吞下,以致受胎懷孕,生下上天之子。再看賈寶玉,曹雪芹說他是神瑛侍者,是補天之石。他為了補天才含玉來到人間。看,這與朱元璋、佛庫倫何其相似乃爾?賈寶玉是含玉而生的,他的玉是不是隱喻著玉璽?據《明史‧程紹傳》記載:「臨漳民耕地漳濱,得玉璽,龍紐龜形,方四寸,厚三寸,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我們再看賈寶玉的玉,上面刻的是:「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仙壽恆昌」不就是「既壽永昌」嗎?我們知道《明史》是清張廷玉等於順治二年始撰,乾隆四年刊行。從時間上看,曹雪芹是能夠看到這部《明史》的。我要說曹雪芹有意移用玉璽的銘文是不是牽強附會呢?
看到這裡,您一定會大發雷霆:真是走火入魔,不可救藥了!
且慢,聽我再說幾句。我以為《紅樓夢》確實有表有裡,有反有正。它講了兩個故事:正面是賈雨村敷演的故事,是寶黛之「情」;反面是甄士隱隱去的故事,是滿漢之「恨」。不過,正面是假的,反面也是假的。反面只不過是曹雪芹做的一個「紅樓夢」,在夢裡為了反滿復漢(注意,不是「反清復明」。清初那些反清組織打的旗號都是「反清復明」。真的要復明嗎?我不信!「明」只不過是劉、項手裡的義帝而已),他咒罵了滿清皇族(如賈大所罵),甚至和滿清皇族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搏鬥。但那只是夢,是曹雪芹反清情緒的大發洩,說刻薄一點,是阿Q精神。所以,我以為我們應該用辯證的觀點評價霍氏姐弟的《紅樓解夢》,既看到它的「過」也看到它的「功」,在批評它錯誤的同時應撈救出它正確的東西。正像前人在批判黑格爾唯心論的同時撈救出他的「合理內核」一樣。我們中國講究中庸,認實到「過尤不足」,霍氏姐弟就犯了「過」的毛病。她們能證出「香玉」的存在,能證出《紅樓夢》裡隱寫了曹雪芹和雍正的鬥爭,這就足夠了,這已經是功莫大焉了。再去探尋「香塚」、「香玉皇后的十二幅畫像」,就是蛇足了。
何以得出這個結論呢?老實說這個結論實在是逼出來的。我以為,如果霍氏犯了錯誤,那麼罪魁禍首應該是曹雪芹和脂硯齋。因為曹雪芹在書的一開始就說他把真事隱去了,脂硯齋又作了那麼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批語,那個好事者不想去顯幽燭隱?霍氏只是從研究脂批入手,想挖出曹雪芹隱去的真事。我想這個初衷不能算錯。現在有人挖苦、嘲諷霍氏,卻沒人認真研究脂批,讓我們這些普通的「紅迷」怎麼辦?說真心話,我的思想是矛盾的,一方面覺得霍氏理論有些道理,一方面又覺得她的說法太離奇,又無史料佐證,實在讓人難於接受。於是就逼出了我上面的這個結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我這個結論是「階級調和論」,既承認霍氏所揭出的是個「真實」,又認為這個「真實」也只是藝術真實,而不是歷史真實,這樣就調和了索隱派和考證派的矛盾。有朋友諷刺我說:「你這叫紅樓二元論。」我只能無奈地付之一聲苦笑。
最後,我也為自己的「論」找個論據,這就是脂硯齋在第十二回作出的一條不起眼的批語,他說:「此書表裡皆有喻也。」「喻」者「比」也。
2006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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