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頭」溯源

「鋒頭」溯源

「鋒頭」溯源

紅樓人物

世間多有喜歡「出頭露面顯示自己」之人,世人也多知此為「出風頭」。不過,如果較起真來,追溯一下「出風頭」之所自何由,卻並非易事。《辭源》、《辭海》,對此均無片言,大概是因其沒有什麼說道。倒是一本上世紀30年代出版的《上海俗語圖說》,將此詞的發明權授予了清末民初時的上海人,而且言之鑿鑿:

「『出鋒頭』三個字,的確是上海人發明的,流傳至今,大概也有二三十年了。那時上海人的服裝,正流行洋灰鼠的出鋒,時髦朋友都穿著洋灰鼠四面出鋒的方袖馬褂,官服有四面出鋒的外套,甚至女人也穿有四面出鋒皮襖的,平常人穿不起四面出鋒衣服,也要裝出一條洋灰鼠出鋒領頭,借此表示時髦。

「蹩腳大少,在棉馬夾上裝了一條洋灰鼠出鋒頭,人家譏笑他:『你也要出鋒頭嗎?』這便是『出鋒頭』上海的典故,『出鋒頭』三字就成為『愛時髦』、『斗標勁』的代名詞了。至今上海灘簧裡尚有兩句名曲流傳:『竹布長衫皮領頭,地格就叫出鋒頭』。」

原來,「出風頭」的初始版本是「出鋒頭」,而「出鋒頭」又是從出鋒發展而來的。

那句灘簧中提到的「竹布」,是用中細支棉紗織成的平紋布。成布後漂白或染成淡藍色,並上重漿和軋光,故表面光潔,手感挺括,適於作單衣面料,或是書籍的封面。以竹布長衫配以灰鼠領頭,這種不單不棉的打扮,有些不倫不類,確實夠得上「出鋒頭」。

《現代漢語詞典》中收有「出風頭」,卻無「出鋒頭」,大概因其並非原裝,是從北京老話「出風毛」脫胎而來的。

「出風毛」的歷史可比「出鋒頭」長得多。起碼曹雪芹老人家還在世上喝粥時,就知道這個詞,有《紅樓夢》可為佐證。該書第五十一回中,說是襲人要回家探親,穿的是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兒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但只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只給了這灰鼠的, 還有一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還沒有得呢。』鳳姐兒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風毛兒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

書中對「風毛兒」有一註釋:皮毛衣服有的特意將領、袖、襟、擺等邊緣部分的皮毛露在外面,以增添美觀及顯示皮毛的珍貴,因其露毛在外,故稱「風毛兒」,也叫「出鋒」。

由此可見,服裝之出鋒早已有之。至於鳳姐兒所說的「大毛」,是指狐皮、猞猁皮等鋒毛較長的裘皮,與之相對的則是「小毛」,如銀鼠、灰鼠、紫羔等皮張。灰鼠即松鼠,其皮雖然輕軟,卻難御嚴寒,因此北方一到三九天便沒有灰鼠什麼事體了,正好讓它去上海灘上「出鋒頭」。

裘服出鋒,原本是清朝官服的流行式樣。按照朝廷制度,每年陰曆十一月初一至次年正月十五,大臣們上朝許穿裘皮冬服,因為金鑾殿裡不供應暖氣,大家只能幹凍著,不穿厚實些,就成了冰棍兒。此時朝服,便成了大臣們斗富的手段。據《清稗類鈔》記載,慈禧太后的寵臣榮祿,「所服貂褂日易一襲,無重複者。其衣衩內標第幾號,是可知其多矣。趨朝遇風雨,恆服四不露褂。四不露,即不出風毛者也。」幾十天貂褂不重樣,夠派。從中可見,當時宮廷禮服在正常情況下都是出風毛的。

出風毛的倡導者其實是最高執政。先秦時,上流社會的裘服講究內斂,不可過於張揚。《禮記·玉藻》就明確規定:「君子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君子狐青裘豹袖,玄綃衣以裼之……犬羊之裘不裼。」意思是,國君和貴族穿狐皮的裘,都要套上與狐毛顏色相宜的裼衣即罩衣,不能讓毛露出來。狗皮大衣羊皮襖之類,則不在此例。這些糙貨是草民穿的,犯不上跟他們較勁。要不怎麼說禮不下庶人呢。

這種規定也有問題,核心是剝奪了當權者「顯派」的權利。上好的裘皮大衣只能藏著掖著,成何體統?因此後代皇帝厲行改革,破除了這一陳規。南朝時的陳文帝,便有一幅身穿裘皮大氅坐於榻上的畫像。到了清朝,裘服出鋒進而成為皇家定制,聖上冬服的馬蹄袖要以貂皮為表,還要配上鑲毛邊披肩。除了「三點式」,更有「全裸」,這就是端罩。端罩是一種毛朝外穿不加外罩的裘服,圓領,對襟,袖長至腕,衣長至膝下,只有皇上及特批的皇子皇孫、高級親信才有資格穿之,「雖親王亦非賜繼不能服」。有此毳毛畢露之服裝為榜樣,下面出出鋒頭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過,比起「所服貂褂日易一襲」來,「竹布長衫皮領頭」之類的出鋒頭,未免底氣嚴重不足。套用一句北京土話,此為屎殼郎爬鐵道——硬充大鉚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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