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的超脫
不管是曹雪芹先生還是一些紅學家,對李紈的態度不是嘲笑,就是批評。雖然按照曹公原意,後書中有賈蘭「爵祿高登」一說,但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李紈卻一病不起、「黃泉路近」了。所以曹先生說李紈守寡一輩子是「枉與他人作笑談」,「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有的紅學家也認為,李紈在賈家守節,是作了封建綱常禮教的犧牲品。總之,提到李紈,大家共同的看法是:她這一輩子白活了!好像賈珠一死,李紈非得立馬重勻粉面再度嫁人不可。否則,就是發傻。其實,這是對人的生存方式多樣性的否定。
在《紅樓夢》中,李紈一出場就是寡婦身份。整部書中,她都在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生活未見有大的起伏。李紈的這種平淡的性格,也決定了她平淡的命運。李紈出身名門,父親是國子監祭酒,詩書之家的傳統使她有了讀書的機會,但父親並沒有對她刻意培養,「無才便是德」就是對她的最高要求。所以,李紈從小讀的書也只有《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受的教育就是做符合傳統道德的賢淑女子。賈珠在世時,她夫妻兩人的感情如何曹公未明說,我們從李紈有時流露出的對賈珠深深懷念的情愫來推測,二人應該是鸞鳳和鳴、琴瑟相諧的。但是自從賈珠死後,李紈就把自己的情愛封閉了起來,「惟知侍親養子」,帶領小姑子們讀書做針線。
作為一個為賈家生養了接續香火之人的大少奶奶,按理說,李紈更有資格、也更應該發揮她在家族生活中的重要地位積極「參政議政」才是,可事實上,李紈對整個家族的事務卻是不聞不問。鳳姐生病,王夫人是把家政管理工作托付給李紈的,探春的身份不過是李紈的助手。但實際工作開展起來後,一切卻成了探春主持,李紈反而退到了後台。這並非是探春喧賓奪主,而是李紈的有意避讓。因為李紈知道,整個家族之中,鳳姐的位置是風口浪尖,是「鍋裡斗」的焦點,主子與主子之間的矛盾,奴才與奴才之間的矛盾,主子與奴才之間的矛盾,全都集中在這裡,弄不好就會翻船。鳳姐如此機警,又有賈璉時不時出謀劃策還動輒被「參」呢,更何況她一個寡婦!李紈不出頭露面,並不影響她的形象,相反,倒提高了她的聲譽。在下人的心目中,她心善面軟,是一個活菩薩。在眾小姑子眼裡,她是一個作詩吃酒能和大家玩到一塊去的大姐姐,一個隨和的好嫂子,在她身上看不到節婦常有的那種矜持勁兒。在賈母眼裡,她「帶著蘭兒靜靜地過日子」,是一個好孫子媳婦。賈母除了認為她好,還覺得她「寡婦失業的」可憐,平時領的「工資」,讓她跟自己一樣多,「年終獎」也讓她拿最高的,此外,還給她園子讓她收租子。所以,如果不考慮李紈孤衾冷枕的寂寞的話,她的日子過得還算是滿滋潤的。
什麼樣的教育造就什麼樣的人。李紈是被溫良恭儉讓、三從四德等「主題教育」教化好的,她的思維也就跳不出這個圈子去。這也決定了她在改變自己的命運上不會有什麼作為。李紈在寶玉的生日之夜掣簽吃酒,她掣出的簽是「竹籬茅舍自甘心」,這正是對她生活態度的真實寫照。她不甘心又怎樣呢?拿出大奶奶的款來像鳳姐那樣指東打西?那樣的話,做事時稍有參差,小人們的唾沫星子就把她淹死了。領著蘭兒再醮他人?也未必有好的結局。若嫁個好人還好,若嫁個歹的呢?不僅既得利益丟失無遺,後半輩子又落到苦海裡去了,李紈賭不起這個博,也不敢邁這一步。在李紈看來,維護一個美好的形象比什麼都重要,因此,待人接物,她便採取了一種寬容的態度,一種隨和與超脫的態度。惜春都可以進佛門,我李紈課子讀書、平平穩穩地過日子又有什麼不好呢?青春的渴望總會過去,對鳳姐、賈璉輩年輕夫妻的男歡女愛,置若罔聞就是。人咋過不是一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