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釵之巧姐
巧姐亦算金陵十二釵之正冊,實在讓人匪夷思淺。怎麼說這十二個女性乃是堂堂金陵全省十二個冠首之女子,巧姐無論是什麼角度都無法與其他女性相比,她甚至連一個三等丫環的出場率還要低,真個一個月朦朧人朦朧。本來不想寫她,但一來十二釵提及了十一,還是一位不提好像也不對,但又不知從何處去寫她,還笑君點了名要看怎麼寫巧姐,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算是對準了穴位,點了我的命脈了。
曹雪芹對他的十二釵正冊人物,每人都有至少一部的獨立的篇章,唯獨對這個巧姐在前八十回沒有。《紅樓夢》是曹公未完之璧,想必在後三十回中當有濃墨重彩的描寫,可惜不能看見了。現今我們只能在殘稿中尋找蛛絲馬跡。
從太虛幻境的冊子中看到:在一荒村野店,有一個美人在裡面紡織。判詞寫道:「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紅樓夢》歌云:「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那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看得出,畿語和曲子預示著巧姐的命運:劫後餘生,逢凶化吉,並在鄉村過著耕織紡布的生活。這其中,劉姥姥起了拯救巧姐的關鍵作用。巧姐獲救之後又花落何方呢?曹公草蛇灰線,早就伏筆於千里之外:第四十一回中,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賈府正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在一次大觀園的家宴之後,劉姥姥的外孫板兒和巧姐交換了一對果品,佛手和柚子。佛手:指點迷津之意。柚,柚子本是一種落葉喬木上的果實,又叫文旦,味酸甜。這裡「柚」指姻緣。預示著巧姐將落於「荒村野店」,嫁於板兒為妻。一個候門千金、大家閨秀,就這樣成了「草民」。
可悲?可賀?
賈巧姐作為賈璉和鳳姐之女,她的爺爺是當今赫赫的榮國公,她的外公是金陵節度使之弟,她的母親是榮國府威重令行的當家二奶奶,誰敢得罪呀?然而,巧姐在幼年卻沒有受到應有的呵護,她的奶媽竟敢擰她——璉二奶奶的獨生女兒以洩怒氣,可見鳳姐兒的不得人心。也許這個奶媽將在賈府潰敗之時,落井下石,報復於巧姐也未可知。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以賈璉之好色,終日在外遊蕩,不務正業;鳳姐之貪財,一心「機關算盡」,絞盡腦汁,他們對女兒的關愛實在少之又少。在前八十回中,作為父親的賈璉對這個女兒從不過問,視有似無。由此推想,巧姐的童年該是多麼孤單。她對豪門生活會有怎麼樣的感情?會完全擯棄塵世財色,過一個純潔而又簡單生活的自由人生?
也許歸隱鄉村是曹雪芹的理想生活。他借秦可卿之口囑鳳姐賈家後事,若有一天家庭遭變故,子孫退下來在田莊裡讀書,做一個養性怡情的田園人。但我們不禁要問,子孫讀書為什麼?難道就是為讀書而讀書嗎?陶淵明的「世外桃園」是沒有的。《紅樓夢》中也寫到性情人物,如馮淵,一個年青公子,讀書玩樂,過得雖不十分富裕,但也豐衣足食,家裡呼奴喚婢的,可他連一個自己看上的女子都娶不到,反而為此命喪黃泉。還有一個石呆子,並不惹人是非,因為收藏了十把古扇,從此禍起蕭牆,慘遭權貴的迫害,家破人亡。再就是此書的重要人物甄士隱,一位家境殷實、與世無爭、樂善好施的鄉紳,也並沒有得罪任何人,相反對新貴賈雨村還有知遇之恩、救濟之情,但賈雨村有沒有知恩圖報呢?沒有,相反,在他投靠賈府之後反而恩將仇報,使恩人之女英蓮(應憐)落入呆霸王薛蟠之手,日後慘遭荼毒。夠了,這些足以說明與世無爭、潔身自好、隱居田園的讀書人也不能逃脫人世的悲歡離合。
巧姐落入鄉村以後,有沒有從此遠離是非、過著清靜怡人的生活?《紅樓夢》正面是無法找到的,但我們不妨可以借看一下其他鄉村的女人。像青兒的媽,男人沒本事掙錢養家,只會在家抱怨,生活的重擔會壓在巧姐的身上,她要承受官僚、地主、男權等多重壓迫,還要承受貧困的煎熬,為了生計,漸漸把她變成賈寶玉所痛恨的一樣:出嫁前是一顆寶珠,嫁了人以後就沒有了寶氣,是顆死珠了,再後來竟是魚眼睛了。好像那個抱著小兄弟的二丫頭,(雖然只點綴了幾筆,但足以讓人過目不忘)在賈寶玉眼中還是一顆寶珠,一旦嫁了人,成了某某家的,就是死珠或者魚珠了。以後的巧姐說不定還要涎著臉皮向她尚在京中的富貴親戚告貸呢,如果真被逼到那種境地,那巧姐心中的悲哀一定會遠遠大於劉姥姥。
然而,曹雪芹的心願肯定不願巧姐落到這般地步,否則他的「留餘慶」豈不空話?也許他心目中的巧姐應該在鄉村過著男耕女織、夫唱婦隨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