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油瓶不扶是什麼武藝
王熙鳳一張嘴,賽過三千毛瑟槍,她自己巧舌如簧、滿嘴滾珠,也喜歡所使喚的人能跟她一樣,舌尖生花、口齒脆朗,她宣稱最恨那起「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嚼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奴僕,「急得我冒火,他們那裡知道!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麼著,我就問著他,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說了幾遍才好些兒。」所以她偶然發現怡紅院的雜勤丫頭小紅,居然說話「口聲簡斷」,立刻召到麾下,加以任用。
大凡讀過《紅樓夢》的人,都難忘王熙鳳的生動言辭,她那「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報應的」、「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潑辣話,以及形容寶玉和黛玉口角後握手言和,「倒像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兩個都扣了環了!」等等軟幽默,許多讀者都能隨口道出。
王熙鳳一向打心眼裡看不起寧國府的尤氏,在賈璉偷娶尤二姐事發,她去大鬧寧國府撒潑時,就高聲呼出了這樣的話:「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會一味小心圖賢良的名兒,總是他們也不怕你,也不聽你!」「他們」指賈珍和賈蓉,這二位確實是賈璉偷娶尤二姐的「大媒」。前80回裡,王熙鳳在家裡對賈璉可是處處要佔上風,賈璉在她面前倒彷彿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凡跟她過話總是遭噎,所謂「一從二令三人木」,就是指賈璉在第一階段總是不得不服從王熙鳳,到80回後,才因她諸惡逐步曝光,進入第二階段,就是賈璉可以命令她了,最後一個階段,她被賈璉休掉。
秦可卿喪事過後,賈璉和林黛玉從揚州也料理完了林如海的喪事,回到榮國府,王熙鳳設酒宴給賈璉接風,說起協理寧國府,王熙鳳一番話虧曹雪芹怎麼摹擬得來:「我那裡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家給兩句好話,心裡就慈悲了……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這是聽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謙詞」。說到她所面對的那些僕婦,則這樣形容:「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則聽來足令人倒抽涼氣。
且不管那王熙鳳如何把自己形容為柔弱善良的憨婦,又如何把別人形容為一群奸狡刁鑽的醜類,來達到誇讚自己、堵塞問責的目的,現在我們單把她嘴裡所說的那些反面的「全掛子武藝」拎出來探討探討,也還是挺有意思的。
如今的某些公僕,似乎有著賈府裡那些「管家奶奶」的「遺風」,對上,「錯一點兒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在公私宴席上,除了說「葷笑話」,就是此種「打趣」與「抱怨」。對其自己所負的那一攤責任,不僅談不到對人民負責,就是對上司同僚,也無團結奮進、和衷共濟之心,「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是把為人民服務的崗位當成了爭名奪利的權力網絡,「引風吹火」地製造內部矛盾,所管轄的領域內出了問題不去認真解決,對應予協調解決的兄弟部門的事情更是「站干岸兒」,任憑人家在「險浪」中掙扎也不伸出援手,你說惡劣不惡劣,該不該曝光揭露、批判罷免?
「推倒油瓶不扶」,我曾聽一位胡同雜院的大媽告訴我,又可以說成是「帶倒油瓶不去扶」,所形容的,是極端地不負責任的態度。大媽說,「推倒」不一定是故意要做壞事,但因為一貫馬虎,所以會「一不留神」連帶著把「油瓶」弄倒,這本來並不難挽救,只要及時地扶起來,問題也就解決了,即便漏出一點油,損失也有限,但就有那麼一些人,身負某方面責任,卻吊兒郎當,在其責任範圍內「油瓶」不慎被帶倒後,居然不去扶正,任那油咕嘟咕嘟地流到地上,他心裡想的只是「反正這油瓶又不是我故意推倒的」、「反正這油又不是我家的」、「反正這瓶油流空了,還會再給這塊兒補上一瓶來」,這樣的傢伙,有時就居然以一紙檢查混過事故責任,之後依然盤踞其位,會上照瞌睡,宴後照剔牙,你說可氣不可氣?該不該想個徹底杜絕這類「公僕」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