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紅》說「李」雙飛翼

談《紅》說「李」雙飛翼

談《紅》說「李」雙飛翼

紅樓文化

王蒙《雙飛翼》一書,自稱乃「談《紅》說『李』文章。」五六七八年來常摩挲把玩,漸漸悟出王君心有靈犀,會通古人,從李義山絕唱精品(王君稱約百首左右)中,讀出紅樓詩意。其文可圈可點,其說當世無兩,較之王君本人「評點」紅樓專著(漓江出版社「古典名著評點系列」之一)勝義多多。書中《雨在義山》一文,可視為魯迅「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八字說之演繹闡發,尤見精神。王君考證,義山詩五百七十餘首,以「雨」為題者十二首,詩中有「雨」字者五十二首。故而論定「雨是其詩作中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個字」,言之有據。又以「細雨、冷雨、晚雨,大致是『雨在義山』詩中的屬性」為說,進而審視義山對雨的主觀感受:漂泊感,鄉愁,阻隔感,迷離,憂傷,無奈。最後歸結:「他的才華,他的修養,他的鍾情與他的節制,使他用自己的憂傷自己的身世不如意,也用雨用瑟用蝴蝶柳枝用書信夢境用金玉擺設又用各種動人的典故為自己構築了一個城池疊嶂、路徑曲折而形象縟麗、寄意深遙的藝術世界。城池疊嶂而互相交通又互為阻隔,路徑曲折而易於走失又突然獲得,形象縟麗而信息充溢美不勝解。寄意深遙而或指或非,體味無盡。」寥寥數言,筆下李詩,心中曹文,極盡五弦飛鴻之妙。故而王君自詡「我對這雙飛翼情有獨鍾」之說,算不得自賣自誇文章自己的好。因為文章確實好,極見功力,極見情采。

但讀到《雙飛翼》書中另一段話,我對李詩曹文雙翼之說,頗為困惑:「《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喜歡王維、喜歡李白、喜歡杜甫、喜歡陶淵明、、鮑、阮等前朝詩人,不喜歡相對比較雕琢的李義山,但仍肯定其留得殘(枯之誤)荷聽雨聲之句(見《紅樓夢》第四十回、第四十八回)。」王君這段話引出一大公案是:林黛玉自稱「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最字下得很重,令人一驚。「只喜歡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王君判「殘」為「枯之誤」,才女「喜歡」的程度也因「誤」而打了七折八扣。李詩曹文心有靈犀一點通,在林姑娘這裡很難通過。果如是,我認為「極見功力,極見情采」的那段好文章,豈非白話白說?意有未甘,小心求證,重讀王書「關於《紅樓夢》」部分文章。幾十頁讀下來,不斷遇到這樣的文字:「讀者通過作品能夠那樣直接地、切膚徹骨地感覺到世界、感覺到宇宙、社會、人生」;「閱讀《紅樓夢》是人與世界的直接對話」;「《紅樓夢》創造了一個世界,自成一個世界」;「《紅樓夢》一上來就寫石頭、大荒山、青埂峰、無稽崖,一下子就回到了世界的本初」;「從大荒山來,到大荒山去,中間是個迷人的大觀園,這就是紅樓夢,這就是紅樓夢的魅力和悲哀,這本身就使我們感慨無盡,思緒無窮」。類似言說多多,一言蔽之,《紅樓夢》至大、至真、無盡、無窮,因而至美。所以大觀園裡容得下李義山的「城池疊嶂、路徑曲折、形象縟麗、寄意深遙的藝術世界」,義山詩的藝術世界裡卻不可能有大觀園至大至真無盡無窮開闢鴻蕩氣象。二者相較,以小巫見大巫喻之,略顯唐突,但又不能不承認美有檔次而非關人工。義山詩固屬高檔精品,有口皆碑,但在大荒山青埂峰「世界本初」跟前,大略近似一盆可以養眼可以怡神的案頭清供。生長於靈河畔的絳珠仙草,追求「質本潔來還潔去」的生命本初世界,養眼怡神的案頭清供,實在太小太小,不屑一顧。「最不喜歡」這種主觀感受,便可以理解了。但這無礙於義山詩獨特品格美的存在。說句不敬的話,林薛為魁首的大觀園詩人群體,無一可望其項背。至於「殘荷聽雨」之句是否如王蒙所言為「枯荷」之誤,另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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