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薔薇硝
話說薔薇硝
紅樓書中多奇文,小小一個薔薇硝,硬是讓曹大師寫出了無限的風波和曲折,並在環環相套的風波和曲折中化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栩栩如生,各有不同的紅樓人物。著實讓人感慨不已,唏噓不及。
先看薔薇硝出場,平平淡淡毫無稀奇之處;
一日清曉,寶釵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於是喚起湘雲等人來,一面梳洗,湘雲因說兩腮作癢,恐又犯了杏斑癬,因問寶釵要些薔薇硝來.寶釵道:"前兒剩的都給了妹子."因說:"顰兒配了許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沒發癢,就忘了."因命鶯兒去取些來.鶯兒應了才去時,蕊官便說:"我同你去,順便瞧瞧藕官."說著,一徑同鶯兒出了蘅蕪苑.
薔薇硝順順利利的從黛玉那裡拿到,又簡簡單單的先一步被送至了寶釵處。中間雖發生了一起花籃風波,也很快就解決了,怡紅院裡春燕和她的媽媽一起去給鶯兒賠不是。薔薇硝在這裡又再次登場;
,春燕便和他媽一徑到鶯兒前, 陪笑說:"方才言語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來陪罪"等語.鶯兒忙笑讓坐, 又倒茶.他娘兒兩個說有事,便作辭回來.忽見蕊官趕出叫:"媽媽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來,遞了一個紙包給他們,說是薔薇硝,帶與芳官去擦臉.春燕笑道:"你們也太小氣了,還怕那裡沒這個與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給他去.
.
湘雲需要的,寶釵索取的,黛玉處得來的這一包薔薇硝,曲曲折折的終於給帶到了怡紅院裡新分配來的小俾——芳官的手上。
下面的發展就開始一聲緊似一聲,一浪高過一浪的整體鋪展了開來。
芳官珍惜蕊管之贈,可看出諸官同心,友情深厚,麝月急著吃飯讓芳官假包茉莉粉以搪塞賈環,可見出大觀園眾人對環哥的一慣輕視和欺藐。芳官將茉莉粉擲於炕上讓賈環自取,是將這輕視和欺藐發揮到極致處,做到了臉上。這裡看見的又是一個驕傲而沒有心計的小姑娘的行樣。
賈環得了銷興頭頭來找彩雲,兩個人的關係不言自明。而貴為王夫人貼身大丫頭的彩雲平日裡居然連怡紅院裡一小俾都家常可以擁有的化妝品,也每每感慨之不可得,又一次從則面反映出了大觀園中怡紅院裡的姑娘們與眾不同的精細考究的日常生活。及至打開紙包發現薔薇銷變成了茉莉粉,賈環和彩雲的不以為事卻又不盡相同,賈環大了,不再是那個為了幾十個錢就哭鼻子的小孩子,賈府的生活教會了他省度自己的地位,彩雲則更不願意為了小小一包粉大肆宣揚她和賈環的關係,唯有趙姨娘,再一次的在硝粉互換的境況中嗅到了她屢屢爭取又屢屢失敗的有關平等和地位的氣息。趙姨娘磨拳擦掌、披掛上陣,想要在芳官的身上努力的尋找到自己的威信。中間又插進了一個夏婆子,聽聽那一番言語;
你老想一想,這屋裡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你老自己撐不起來,但凡撐起來的,誰還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著這幾個小粉頭兒恰不是正頭貨,得罪了他們也有限的,快把這兩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我在旁作證據,你老把威風抖一抖, 以後也好爭別的理.便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起小粉頭子說你老的. "趙姨娘聽了這話,益發有理,便說:"燒紙的事不知道,你卻細細的告訴我."夏婆子便將前事一一的說了, 又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還有我們幫著你呢."趙姨娘聽了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徑到了怡紅院中.
簡直地寫盡了唯恐不生事,做弄出個呆人來替他們出氣的老婆子們精壞,圓滑、調唆又暗暗得意的嘴臉,更進一步的不寫而寫的表明了趙姨娘的愚蠢和怯懦。
薔薇硝變成的茉莉粉被摔打到了她的主人——正在吃飯的小芳官的臉上。先開始還維持著基本禮貌的芳官,被趙姨娘的一摔一罵惹惱了。惹惱了的芳官既是口不擇言,也是在自己的無拘無束慣了的性子中倒出了整個賈府中人對趙姨娘的真實的藐視;
一行哭,一行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他的.若說沒了,又恐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便學戲,也沒往外頭去唱.我一個女孩兒家, 知道什麼是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呢!" 這話說重了,只顧著自己委屈而不知道自己的話會對別人產生多麼重大的殺傷力。當趙姨娘那一巴掌煽上來的時候,我們看見的就不僅僅是循著由頭來樹威風的姨娘了,而是一個大家族裡侍妾的真實的可悲的身份和地位。這之後,聽不到趙姨娘討伐的話語,倒是挨打之後的芳官,索性被激發出了她生命裡的對欺辱自己的敵人的無限的甚至可以說是狂野的抗爭。
芳官捱了兩下打,那裡肯依,便拾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得起我麼?你照照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便撞在懷裡叫他打.
緊接著,其餘諸官得了信,紛紛到怡紅院中來幫助芳官,這已經不僅僅是芳官一人的事情了,事態的發展從趙姨娘想在新來的小丫頭身上為自己樹威信演變成了十二官為以後可以在大觀園裡不受人欺負的生存下去,而在趙姨娘身上找到的一個突破點了。
更有趣的是怡紅兩大丫頭——晴雯和襲人的態度。
襲人等忙上來拉勸, 晴雯悄拉襲人說:"別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只說: "你們要死!有委曲只好說,這沒理的事如何使得!"
襲人努力維持局面,可也只是自己一個人努力調停,並沒有打算驚動他人?為什麼呢?是因為怡紅院出這樣的事情,身為領頭丫頭的他也免不了干係,怕人說她不能管束嗎?晴雯看熱鬧一樣的旁觀,卻又是她遣了人去找來了探春來真正的平息這件事情,是為了教訓芳官同時也讓襲人沒臉嗎?可沒有一個人真正的說話,大家都等著看探春如何處理自己的媽媽,而一向好強要臉探春又能怎麼做呢?除了在眾人面前再一次的奚落自己那倒三不著兩的母親,表示出自己和眾人是一樣的看不起她的心思而外,她什麼也做不了,也不能去做。
趙姨娘罵罵咧咧地走了,牽連於此事的諸官,沒有一個人受到懲處。這件說起來也可以夠得上以下犯上的大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受辱的是趙姨娘,拍手稱快的是老婆子們,奪得臉面的是芳官,而真正為之氣欲斷腸的卻是探春。沒有人為她的母親說一句話,大家又看了一場她們母女的笑話。
等到事情過去後回來的寶玉居然也只是急著安慰挨了打的芳官,而不會想到去對趙姨娘或平時對他甚為關心的三姑娘表達一個起碼的歉意。芳官得意了,這樣的一件事情,反而讓它提高了自己在大觀園中,在寶玉身邊的地位。她看見了自己的得寵而愈發的不把眾人放在眼裡。
在這之後的小餘波——廚房糕餅事件裡,我們看見的芳官,就完完全全的是一幅驕橫得意的形象了,她笑嘻嘻的走來,拿著糕餅擲雀兒玩,她當眾奚落探春房裡的小蟬兒,對別人提起趙姨娘的時候甚至用了「那趙不死的」這樣的稱呼。還滿口大氣的應允把柳五兒也弄進大觀園裡去。
薔薇硝事件之後的芳官那份小人得志便猖的德行躍然紙上。
真是小小一包硝,看盡眾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