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之九

紅樓夢詩詞鑒賞之九

紅樓夢詩詞鑒賞之九

紅樓賞析

香菱詠月詩三首

  其一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其二

  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簾看。

  其三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詩詞鑒賞】

  第四十八、四十九回書裡寫了一段香菱學詩的故事。這位由小姐淪為奴婢的聰明姑娘,受了大觀園女詩人們的熏染,一心想學作詩,拜黛玉為師,專心致志,冥思苦想,由不會到會,終於寫出比較像樣的詩來。這三首詩代表了她學詩的三個階段。用的是“十四寒”韻。

  這三首詩,一首比一首進步,最後一首最好。

  第一首詩,想像力貧弱,用詞也落俗套。如“常思玩”、“不忍觀”,就直白無味;“懸玉鏡”、“掛冰盤”之類也都是現成話,沒有新鮮感,所以黛玉批評說“措詞不雅”。

  第二首詩,“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簾看”,已經有些詩味了,但“殘粉塗金砌”,“輕霜抹玉欄”之類的句子,刻意追求所謂“雅”,結果顯得牽強、生硬,所以黛玉批評說:“過於穿鑿了”。

  第三首詩,由“一片砧聲”的初夜,寫到“半輪雞唱”的天明,聯想到旅人思鄉和怨女思夫,並借嫦娥之口向命運之神發出疑問,表達自己對理想生活的嚮往,意境比起前兩首開闊多了,內容也豐富了。而且名句之間不是簡單地堆砌,有了內在聯繫,形成了完整的詩的意境。所以黛玉稱讚說:“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話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在第三首詩中,似乎還寓有香菱身世的一點影子。“精華欲掩料應難”,是說她出身高貴,她的聰明和才華總要表現出來。“影自娟娟魄自寒”,是說她本質美好清白。“緣何不使永團圓?”又像是對她自小與家人離散的命運的質問。

  蘆雪庵即景聯句詩

  (鳳姐:)一夜北風緊,(李紈:)開門雪尚飄。

  人泥憐潔白,(香菱:)匝地惜瓊瑤。

  有意憐枯草,(探春:)無心飾葦苕。

  價高村釀熟,(李綺:)年稔府粱饒。

  葭動灰飛管,(李紋:)陽回斗轉杓。

  寒山已失翠,(岫煙:)凍浦不聞潮。

  易掛疏枝柳,(湘云:)難堆破葉蕉。

  麝煤熏寶鼎,(寶琴:)綺袖籠金貂。

  光奪窗前鏡,(黛玉:)香粘壁上椒。

  斜風仍故故,(寶玉:)清夢轉聊聊。

  何處梅花笛,(寶釵:)誰家碧玉簫。

  鰲愁坤軸陷,(湘云:)龍斗陣雲銷。

  野岸回孤棹,(寶琴:)吟鞭指灞橋。

  賜裘憐撫戍,(湘云:)加絮念征徭。

  坳垤審夷險,(寶釵:)枝柯怕動搖。

  皚皚輕趁步,(黛玉:)剪剪舞隨腰。

  煮芋成新賞,(寶玉:)撒鹽是舊謠。

  葦蓑猶泊釣,(寶琴:)林斧不聞樵。

  伏象千峰凸,(湘云:)盤蛇一徑遙。

  花緣經冷聚,(探春:)色豈畏霜凋。

  深院驚寒雀,(岫煙:)空山泣老鶚。

  階墀隨上下,(湘云:)池水任浮漂。

  照耀臨清曉,(黛玉:)繽紛人永宵。

  誠忘三尺冷,(湘云:)瑞釋九重焦。

  僵臥誰相問,(寶琴:)狂游喜客招。

  天機斷縞帶,(湘云:)海市失鮫綃。

  (黛玉:)寂寞對台榭,(湘云:)清貧懷簞瓢。

  (寶琴:)烹茶水漸沸,(湘云:)煮酒葉難燒。

  (黛玉:)沒帚山僧掃,(寶琴:)埋琴稚子挑。

  (湘云:)石樓閒睡鶴,(黛玉:)錦廚暖親貓。

  (寶琴:)月窟翻銀浪,(湘云:)霞城隱赤標。

  (黛玉:)沁梅香可嚼,(寶釵:)淋竹醉堪調。

  (寶琴:)或濕鴛鴦帶,(湘云:)時凝翡翠翹。

  (黛玉:)無風仍脈脈,(寶琴:)不雨亦瀟瀟。

  (李紈:)欲志今朝樂,(李綺:)憑詩祝舜堯。

  【詩詞鑒賞】

  第五十回書中寫大觀園群芳在蘆雪庵賞新雪,烤鹿肉,大吃大嚼一番,接著熱熱鬧鬧地作出這首即景聯句詩。

  所謂“聯句”,就是兩人或多人共同來作一首詩,或者說共同來湊成一首詩。通常的做法是:由一人先作一句開頭;第二個人對上這句,再起一句;下一個人再對這句,又起一句……依次這樣作下去,直至作完為止。

  在這次聯句中,最活躍的人物是湘雲、黛玉和寶琴,聯到後面竟不顧聯句的規矩,你一句我一句地搶作起來,顯得十分有趣。

  聯句詩多為遊戲取樂而作,參加者爭強鬥勝,力求壓倒對方,所以極事鋪張,堆砌概念和詞藻,雖偶有佳句,但合起來極難形成一首好詩。古來聯句詩可謂多矣,但經久傳誦的卻一首也沒有,就是這個原因。這一首聯句詩當然是曹雪芹一個人作的,照顧到聯句詩的上述特點,就不能寫得很精彩,否則就失真了。

  蘆雪庵聯句是大觀園中的盛事之一。這首聯句詩同書中其它詩詞的不同點之一,是充滿了富貴享樂的情緒,絕少頹喪的情調。其中還有若干“頌聖”的句子,如“年稔府糧饒”、“賜裘憐撫戍”、“瑞釋九重焦”、“憑詩祝舜堯”之類,簡直就等於說感謝皇上賜給我們這麼美好的生活了。這是作者為避開“傷時罵世”的嫌疑,作的“稱功頌德”的表面文章。同時,寫這場“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渲染“極盛”,也是為了反襯將來的“極衰”,也就是秦可卿說的那句“登高必跌重”,反差越大,越能震撼人心。

  薛寶琴懷古詩十首

  赤壁懷古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游。

  【詩詞鑒賞】

  薛寶琴家是皇商,所以她從小就隨其父母到處周遊,“四山五嶽都走遍了”,是大觀園群芳中見世面最多的一個。在寶、黛、釵等人作謎語詩的同時,她“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跡,作了十首懷古詩”,暗隱俗物十件。這十首也沒有透露謎底。五十一回的回目是“薛小妹新編懷古詩”,作者強調的是“懷古”,可見謎底並不重要。

  這首詩借古戰場赤壁抒發了一種懷古傷今的情緒。從來的“懷古”,都是“傷今”,懷古的情緒是由傷今引出來的。從這首詩渲染的悲涼氣氛看,很可能是隱示賈家這個不可一世的封建世家,由於“自殺自滅”導致大廈傾頹,家散人亡,留下一片茫茫白地的慘景。

  有人猜謎底是“盂蘭會(鬼節)所焚之法船”,有人猜是“走馬燈之用戰艦水操者”,可作談助。

  交趾懷古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詩詞鑒賞】

  這首詩“頌揚”了東漢時平定交趾被封為伏波將軍的馬援,渲染了他名傳遐邇的武功。這同賈家先人出兵立功,皇帝封他們為“寧國公”、“榮國公”,成為金陵四大家族之首,很相類。那麼這首詩是不是借“交趾懷古”來隱喻賈家的發跡史呢?不敢斷然肯定,聊備一說吧。

  這首謎語詩的謎底,有人猜是“喇叭”,可作談助。

  鍾山懷古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詩詞鑒賞】

  南朝齊代的孔稚硅寫過一篇著名的文章《北山移文》。文中說到,周顒(y6nq)曾隱居於建康(今南京)北山(鍾山),以清高不仕自許。後突然應皇帝之詔出山當了官。等他再路過鍾山時,北山(鍾山)的山靈把周頤盡情地嘲笑、斥罵一通,說他玷污了鍾山的高潔,不許他再來。其實這是一篇遊戲文章。南齊時代確有周頹其人,然而並未當過隱士,孔稚硅的文章不過是借題發揮。薛寶琴這首懷古詩又是借《北山移文》的內容進一步發揮,嘲笑那些裝腔作勢,自命清高,其實是熱衷名利的人。是不是影射《紅樓夢》中的某個人呢?猜不出。

  這首謎語詩的謎底,有人猜是“肉”,有人猜是“傀儡”可作談助。

  淮陰懷古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詩詞鑒賞】

  這首詩就韓信一生幾個最有特點的事件——不恥胯下之辱、寄食漂母、當上叱吒風雲的齊王、最後被砍頭,對他作了詠歎。這似乎是提示讀者:賈家從發跡到鼎盛直到衰亡,也同韓信的經歷有某些類似之處。韓信受過漂母一飯之恩,後來作了報答;劉姥姥也受過賈府救濟之恩,後來賈家還要受劉姥姥之恩(如救巧兒出火坑)。在炎涼世態中,這種知恩報恩的感情是可貴的,作者在這裡寄托著感慨。

  謎底,有人猜是“兔子”,有人猜是“馬桶”,讀者可以去聯想它像不像?發人一笑。

  廣陵懷古

  蟬噪雅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佔得風流號,惹得紛紛口舌多。

  【詩詞鑒賞】

  這首詩吟詠的是南北大運河兩岸的隋堤。“蟬噪鴉棲轉眼過”,似喻榮府的繁華生活同樣轉眼即將成為過去。“只因佔得風流號”,榮府也以富貴風流聞名,當其敗落時,也將“惹得紛紛口舌多”,成為人們議論不休的話題。

  謎底,有人猜是“簫”,有人猜是“柳絮”,還有猜是“柳木牙籤”的,可作談助。

  桃葉渡懷古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梁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詩詞鑒賞】

  這首詩吟詠了王獻之與愛妾桃葉在桃葉渡分手的往事,表達了一種惆悵、哀怨的情緒。這同榮府後來敗落時種種生離死別的情景有共通之處。

  謎底,有人猜是“團扇”,可作談助。

  青塚懷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歎,樗櫟應慚萬古羞。

  【詩詞鑒賞】

  這首詩以“青塚”為題,吟詠了昭君不得已到荒涼的塞外與匈奴單于和親的悲怨,責罵了不能保護昭君的漢元帝。與之相對應,大觀園群芳的悲劇命運,是由賈府的男人們的腐敗導致的,應由他們負責。這樣理解,是否也可以說這首詩是暗暗地罵了賈府那些峨冠博帶的“鬚眉濁物”們?

  謎底,有人猜是“枇杷”,有人猜是木匠用的“墨斗”,可作談助。

  馬嵬懷古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詩詞鑒賞】

  這首詩以楊貴妃死於馬嵬坡的故事為內容,作了暗含譏刺的詠歎。似乎是影射了寧榮二府中種種淫濫的生活,如秦可卿與賈珍的亂倫關係。

  謎底,有人猜是“楊妃冠子白芍葯”可作談助。

  蒲東寺懷古

  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詩詞鑒賞】

  嚴格說,這一首不能叫“懷古”詩,因為《西廂記》的人物連同普救寺之類全是虛構的,於史無考。但這是作謎語詩取樂,正如黛玉所說大可不必“膠柱鼓瑟”,去那麼認真。就其內容說,似乎是影射寧榮二府中的某些風流韻事。

  謎底,有人猜是遊戲或賭博用的“骰子”,有人猜是“紅天燈”,可作談助。

  梅花觀懷古

  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詩詞鑒賞】

  這一首同上一首《蒲東寺懷古》一樣,歌詠的也是虛構的戲劇人物。杜麗娘與柳夢梅死生不渝的愛情,同林黛玉與賈寶玉纏綿不盡的愛情很相像。不過前者得諧美滿姻緣,後者終成“虛化”,以夭亡和出家了事。

  謎底,有人猜是“紈扇”,有人猜是“秋牡丹”,可作談助。

  案:上面十首懷古詩擬猜的謎底,見於周春<閱紅樓夢隨筆)、徐風儀《紅樓夢偶得》、王希廉《新評繡像紅樓夢全傳》諸書。

  花名簽令八則

  寶釵簽

  牡丹——艷冠群芳——任是無情也動人。

  【詩詞鑒賞】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玩了一種新酒令,即用骰子擲點定人,由那個人從簡裡抽籤,簽上畫著一種花,又題著評價這種花的一句成語,最後是吟詠這種花的一句舊詩。這些花、成語和詩句,或者象徵得簽者的特點,或者隱示其未來的遭遇。

  這個花名簽是說寶釵容貌之美壓倒大觀園群芳,即便在她靜默時,也有一種動人的魅力。寶玉就常被其美貌所吸引,所以當寶釵掣出此簽後,寶玉只管拿著那簽,口內顛來倒去念:“任是無情也動人”。然而偶然的愛慕並不就是愛情,當他們後來被捏合成夫妻時,寶玉“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終於棄家出走。寶釵容貌無論如何“動人”,都沒能使她免去悲劇性命運

  探春簽

  杏花——瑤池仙品——日邊紅杏倚雲栽。

  【詩詞鑒賞】

  “瑤池仙品”,隱喻探春聰明靈秀,品性高潔。“日邊紅杏倚雲栽”,表面是說她命運好,所以簽上又有一條注說:“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取笑探春:“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從這些話看,探春未來的丈夫也許身份高貴,但這也絲毫不能彌補她“分骨肉”的悲哀。“清明涕泣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早已把她的遭際預示明白了。

  李紈簽

  老梅——霜曉寒資——竹籬茅舍自甘心。

  【詩詞鑒賞】

  “霜曉寒資”,恰與《紅樓夢曲》中的“晚韶華”是同意語,都是預言李紈晚年將母以子貴。“竹籬茅舍”句,照應她在稻香村裡的寂寞寡居生活。槁木死灰般地度過一生,到老臨死時才掙得一頂“珠冠”,一件“鳳襖”,也夠可憐了。

  湘雲簽

  海棠——香夢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

  【詩詞鑒賞】

  “香夢沉酣”,首先使讀者想到湘雲在寶玉生日吃醉酒後,睡倒在山石後青板石凳上,芍葯花飛滿一身的憨態。“只恐夜深花睡去”,也影射此事。所以黛玉打趣說“‘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再進一步品味,還有更深的意味:湘雲開朗活潑,陶醉於青春的歡樂之中,對未來的厄運毫無思想準備,因此“香夢沉酣”又是對她的惋歎。

  麝月簽

  荼蔗花——韶華勝極——開到荼蔗花事了。

  【詩詞鑒賞】

  荼蔗開花,意味著春天過去了。簽上還有一條小註:“在席各飲三杯送春。”寶玉覺出其中不祥的意味,怕影響大家歡樂的情緒,連忙把簽藏起來,說了聲“咱們且喝酒”,遮掩了過去。這當然帶有明顯的宿命論味道,並不科學。作者是要用這種象徵手法暗示:大觀園“勝極”之日就要結束了。讓麝月抽到這根簽,可能是麝月要陪伴寶玉到最後,是榮府衰亡的最後見證人。

  香菱簽

  並蒂花——聯春繞瑞——連理枝頭花正開。

  【詩詞鑒賞】

  並蒂蓮開,暗含香菱原來名字的“蓮”字,同香菱判詞“根並荷花一莖香”意思相類,寓有今日的香菱即當年的英蓮之意。“聯春繞瑞”只是對青春美麗的香菱的讚美,並不是說她有好命運。“連理枝頭花正開”一句是作歇後語用的,原詩的下一句就是“妒花風雨更相摧”,這才是作者要說的意思。指的是夏金桂因嫉妒香菱,而要將她活活折磨死。

  黛玉簽

  芙蓉——風露清愁——莫怨東風當自嗟。

  【詩詞鑒賞】

  芙蓉,喻黛玉嬌美。“風露清愁”,與《葬花辭》中的“風刀霜劍嚴相逼”意近。“莫怨東風當自嗟”,意謂:不要怨恨環境的冷酷,還是承認自己命運不好吧。這是無可如何的一種悲惋、歎惜。黛玉抽籤之前默默想:“不知還有什麼好的被我掣著才好”,可掣出的偏偏是這種頹喪的句子。

  襲人簽

  桃花——武陵別景——桃紅又是一年春。

  【詩詞鑒賞】

  襲人將來要嫁給蔣玉菡為妻,過上一種小康生活。花名簽用秦末戰亂生靈塗炭來喻賈家敗亡,襲人將像桃花源中人一樣,躲開這場災難,投進蔣玉菡的懷抱。

  襲人是寶玉的侍妾,對寶玉百般體貼、愛護,曾發誓:“便拿八人轎也抬不出我去”(第十九回),可後來還是被蔣玉菡抬去了。“桃紅又是一年春”,諷刺之意十分明顯。

  桃花行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詩詞鑒賞】

  第七十回書中寫到時逢初春時節,大觀園群芳又萌動了詩興,商量作詩,把寶玉找去商量。寶玉去後,大家正在看黛玉正作這首《桃花行》。這是一首歌形體的詩,形式比較自由。

  這是繼《葬花辭》之後,黛玉的又一首顧“花”自憐的抒情詩。書中說,“寶玉看了並不稱讚,卻滾下淚來”。寶琴開玩笑地說是自己作的,寶玉不信。寶釵用杜工部詩風格多樣來證明寶琴也可以寫出這樣的詩,寶玉笑道:“固然如此說,但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

  《桃花行》確實充滿了哀音。寶玉並不稱讚,是因為領會了這“哀音”,再也說不出稱讚的話了。這首詩出現在第七十回,已經離榮府敗亡和黛玉夭折不遠了。“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就是明顯的預言。只待“一聲杜宇春歸盡”,群芳都將以不同的方式憔悴,而最早凋零的就是黛玉。

  史湘云:如夢令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詩詞鑒賞】

  第七十回裡黛玉重建桃花詩社後,並未作詩,一日史湘雲感到無聊,因見柳花飛舞,便填了這首《如夢令》,拿去與寶釵、黛玉等人看。

  這首詞流露出一種留戀、惋惜春光的情緒。從湘雲判詞“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兒時坎坷形狀。終個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句看,湘雲將來可能有一段極短暫的美滿的婚姻生活,接著就陷入悲苦的境地。對照起來玩味,就可知道這首柳絮詞是象徵著湘雲對那段美滿生活的留戀。

  賈探春、賈寶玉:南柯子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詩詞鑒賞】

  湘雲的一首《如夢令》引發了黛玉等人填詞的興頭,“便擬了柳絮之題,又限出幾個調來”,大家都來填詞。探春拈得《南柯子》這個詞牌,只填了上半闋便寫不下去,寶玉看後提筆續出下半闋。

  探春作的上半闋寫柳絮與柳枝分離,東西南北隨風飄遊,很容易使人聯想起《分骨肉》那首曲中“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的句子。詞中暗寓探春離親遠嫁的意思是明顯的。探春寫了上闋再寫不下去,正是對命運徒歎奈何的表現。寶玉作的下半闋“落去君休惜”,只是一句空洞的安慰話。“縱是明春再見”,也許隱寓著探春遠嫁後還有和寶玉相見的機會,因曹雪芹沒有寫完全書,具體情節就無從知道了。

  林黛玉:唐多令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毯。飄泊

  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捨誰收?嫁與

  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詩詞鑒賞】

  接著探春、寶玉的詞後,黛玉便寫出這首“纏綿悲感”的《唐多令》。

  黛玉從飄遊無定的柳絮,聯想到自己孤苦無依的身世,預感到薄命的結局,把一腔哀惋纏綿的思緒寫到詞中去。曾游百花洲的西施,居住燕子樓的關盼盼,都是薄命的女子,似乎是信手引來,實際是有意自喻。柳絮任東風擺佈,正是象徵黛玉在命運面前無能為力。李紈等人看了這首詩,都點頭感歎:“太作悲了。”除了這類悲慼語外,這個可憐的少女還能說出什麼更樂觀的話呢?

  薛寶琴:西江月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詩詞鑒賞】

  繼黛玉的《唐多令》詞之後,寶琴拿出這首詞,“終不免過於喪敗。”

  寶琴喪父,客居親屬家,類似遊子,所以詞中滲透著“離人’’的感喟。像寶琴這樣的小姑娘,本應無憂無慮,可從這首詞透出的氣息看,也並不事事遂心。“三春事業付東風”,隱喻著包括寶琴在內的大觀園群芳的美好的時日即將過去。詞中“梅花”、“香雪”字樣,都同“梅”字聯繫著,寶琴又“許了梅翰林的兒子”(第五十回),所以“明月梅花一夢”也許還暗示寶琴將來的命運也不濟。

  薛寶釵:臨江仙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流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詩詞鑒賞】

  寶釵在拿出她這首詞之前,有這樣一段議論:“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謅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的意思。”她原來是要作翻案文章的。

  同前面幾首柳絮詞低回的調子截然相反,寶釵這首詞充滿了開朗樂觀的情緒。從寶釵的角度看,這同她“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的性格一致;從《紅樓夢》作者的意圖看,似乎是讓她樂觀一陣,把未來想得十分美好,然後再讓她失望。即先讓她“登高”,然後再讓她“跌重”。“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無根的柳絮飄上青雲又怎麼樣?能永遠留在天空中嗎?最後還是免不了“隨流水”,“委芳塵”。作者讓寶釵故作樂觀語,實際隱含著諷刺意味。有人根據寶釵這首詞罵她是“野心家”,想向上爬,想奪“寶二奶奶”的寶座云云,未免過於穿鑿附會,作者未必有此意圖。

  芙蓉女兒誄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游之夕,親暱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畸。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英嫻,嫗媼咸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箷妒其臭,茞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而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酣(han左鹹右頁)頷。涿謠溪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既既屯(tun左心右屯)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飛龍,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鈿於草莽,拾翠闔(音e,盍代勺中之·)於塵埃。樓空鴲(音zhi,左支右鳥)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苔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簷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老。捉迷屏後,蓮瓣無聲;斗草庭前,蘭芽枉待。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折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陽,復拄杖而遽拋孤柩。乃聞槽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古寺肋,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綃帳裡,公子情深;始信黃土壟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余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鉗談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君之塵緣雖淺,然玉之鄙意豈終。因蓄倦倦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以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手?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虯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旁耶?驅豐隆以為比從兮,望舒月以臨兮?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yi)以征耶?聞馥郁而薆(ai)然兮,紉蘅杜以為襄(音xiang,左絲右襄)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擋耶?藉葳蕤而成壇峙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爬瓠以為觶斝兮,漉醽(ling)醁以浮桂醑耶?瞻雲氣而凝盼兮,彷彿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余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曒曒(jiaojiao,口字旁)而為何耶?君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復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囤,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幛,列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巖,宓妃迎於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敵。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咸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筥。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覷悵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yun,竹字頭)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詩詞鑒賞】

  小丫鬟所說晴雯為芙蓉之神事乃利用傳說創新。宋代歐陽修《六一詩話》:“[石]曼卿卒後,其故人有見之者,云:恍忽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此故事,作者的友人敦敏也曾用過。《懋齋詩鈔·弗(弓中間加一豎槓)宅三卜孝廉》詩:“大暮安可醒,一痛成千古。豈真記玉樓,果為芙蓉主。”誄:歷敘死人生前行事,在喪禮中宣讀的一種文體,相當於現在的悼詞。晉代陸機《文賦》述文體之特點說:“誄纏綿而淒愴”。

  在第七十七回至七十八回裡,寶玉身邊的侍女,也是他最親密的女友晴雯遭到王善保家的誣陷,被王夫人趕出大觀圓,淒慘地病死在她表兄家裡。寶玉聞訊,悲不自勝,寫了這篇情誼深長的祭文來哀悼她。因小丫鬟信口胡謅說晴雯死後作了專管芙蓉花的花神,這正好稱了寶玉的心,就把晴雯當作芙蓉花神來祭奠。

  寶玉)想了一想:“如今若學那世俗之奠禮,斷然不可。竟也還別開生面,另立排場,風流奇異,於世無涉,方不負我二人之為人。況且古人有雲;‘潢污行潦、蕷蘩蘊藻之賤,可以饈王公,薦鬼神。’原不在物之貴賤。全在,心之誠敬而已。此其氣也。二則誄文輓詞,也須另出己見;,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襲前人的套頭,填寫.幾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須灑淚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寧使文不足悲有餘,萬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慼。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無奈今之人全惑於‘功名’二字,故尚古之風一洗皆盡,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為世人觀閱稱讚,何必不遠師楚人之《大言》、《招魂》、《離騷》、《九辯》、《枯樹》、《問難》、《秋水》、《大人先生傳》等法,或雜參單句,或偶成短聯,或用實典,或設譬寓,隨意所之,信筆而去,喜則以文為戲,悲則以言志痛,辭達意盡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於方寸之間哉屍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他自己卻任意纂著,並不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誕,競杜撰成一篇長文。(參戚序本、庚辰本校)

  這裡,“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今作俑也”一句,特別值得注意。它明白地告訴我們誄文是有所寄托的。所謂“微詞”,即通過對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情節的褒貶來譏評當時的現實,特別是當時的黑暗政治。何以見得呢?所引為先例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諷喻政治的。而其中被誄文在文字上借用得最多的是屈原的《離騷》,這並非偶然。《離騷》的美人香草實際上根本與男女之情無關,完全是屈原用以表達政治理想的代詞。

  清代與“百家爭鳴”的戰國時代的情況大不一樣,特別是雍正乾隆年間,則更是文禁酷嚴,朝野惴恐。稍有“干涉朝廷”之嫌,難免就要招來文字之禍。所以,當時一般人都不敢作“傷時罵世”之文,“恐不合時宜,於功名有礙之故也”。觸犯文網,丟掉烏紗帽,這還是說得輕的。曹雪芹“不希罕那功名”,“又不為世人觀閱稱讚”,逆潮流而動,走咱己的路,骨頭還是比較硬的。

  當然,要在這樣環境之下,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巧妙地隱藏起來,“尚古之風”、“遠師楚人”、“以文為戲”、“任意纂著”、“大肆妄誕”、“歪意”、“杜撰”等等,也無非是作者護身的鎧甲。借師古而脫罪,隱真意於玩文,似乎是模擬,而實際上是大膽創新,既幽默而又沉痛。藝術風格也正是由思想內容所決定的。

  明瞭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這篇表面上寫兒女悼亡之情的誅文中,要用賈誼、鯀、石崇;嵇康、呂安等這些在政治鬥爭中遭禍的人物的典故。為什麼這篇洋洋灑灑的長文既不為秦可卿之死而作;也不用之於祭奠金釧兒,雖然她們的死,寶玉也十分哀痛。

  (靖藏本第七十九回)。這本采從作者在小說中安排芙蓉花叢裡出現黛玉影子、讓他們作不吉祥的對話等情節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的確,作者在藝術構思上,是想借晴雯的悲慘遭遇來襯托黛玉的不幸結局的:晴雯因大觀園內出了醜事,特別是因她與寶玉的親近關係而受誹謗,蒙冤屈,將來賈府因寶玉闖出“丑禍”而獲罪,黛玉憑著她與寶玉的特殊關係,也完全有可能蒙受某些詬辱的。“似讖成真”的《葬花吟》中“強於污淖陷渠溝”的話,怕也不是無的放矢吧。晴雯是寶玉不在時孤單地死去的,而且她的遺體據說是因為“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便立即火化了。黛玉也沒有能等到寶王避禍出走回來就“淚盡”了,她的詩句如“他年葬儂知是誰?”“花落人亡兩不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等等,也都預先透露了她“紅斷香消”時無人過問的情景。她的病和晴雯一樣,卻死在“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時刻,雖未必也送入“化人廠”,但總是返柩姑蘇,埋骨“黃土垅中”,讓她“質本潔來還潔去”。“冷月葬花魂”的結局,實在也夠淒涼的了。脂評特指出誄文應對照“黛玉逝後諸文”看,可知寶玉“一別秋風又一年”後,“對境悼顰兒”時,也與此刻“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的景況相似。當然,使她們同遭夭折命運的最主要的相似之處,還是誄文所說的原因:“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之有妒?”在她們的不幸遭遇中,作者都寄托著自己現實的政治感慨。這可以說,與我們現在所見續書中寫黛玉之死的情節毫無共同之處。

  作者在誄文中表現出強烈的愛憎態度:用最美好的語言,對這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的女僕加以熱情的頌讚,同時毫不掩飾自己對慣用鬼蜮伎倆陷害別人的邪惡勢力的痛恨。但是,由於作者不可能科學地來認識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質,所以,他既不能瞭解那些他加以類比的統治階級內部鬥爭中受到排擠打擊者,與一個命運悲慘的奴隸之間所存在著的階級區別,也根本無法理解邪惡勢力就產生於這一制度的本身;要拔除這種邪惡勢力,就必須從根本上消滅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社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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