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的與眾不同
看過《紅樓夢》便會發現妙玉的與眾不同,無論是性格上,還是身份上。在雪芹先生的《金陵十二釵正冊》中,她是唯一一個「外人」,與賈王史薛四大家族沒有任何關係,孑然一身的居於鐵檻之外。在學校時,手邊沒有紅樓一書,實在記不起對妙玉究竟用了怎樣的文字,故此也便擱置了。現在趁在家的時間,把書翻開細尋,才發覺涉及妙尼的文字總共不過三四千字而已(當然只是前八十回)。這比起紅樓一部書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然而就是這些文字把妙玉送入了十二釵中,送到了讀者的腦海中,讓她活生生的站在了我們眼前。
妙玉的與眾不同從她進入我們的視線起便顯露了出來,為了元妃省親,賈府買了一批小尼姑,小道士來歌功頌德,而妙尼卻不在其中,她是由賈府下帖子請來的。讀至此,不禁覺得奇怪,在那時,對賈府這樣顯赫的家勢來說,是怎樣的一個女尼,竟然使得王夫人願意下禮帖去請那?我記得,在不重佛教的朝代,僧尼應該是屬於下九流的吧。然後便從林之孝家的口中得知,這位姑娘本是蘇州人氏,因自小多病故遁入空門帶髮修行,本身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通文墨,模樣又極好。如此自是非同一般的小尼姑道士,可由人隨意的買賣。
翻書中,再見妙玉已是四十回以後了。若非讀過紅樓,還真以為雪芹先生把她遺忘了那。這一段想必喜歡紅樓的讀者都會記得——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妙、寶、釵、黛四人的圖畫,綠玉鬥,香雪水,妙玉道黛玉是大俗人的奇談,對劉姥姥用過的蓋鐘,小廝們站過的地的處置,這一番舉動把妙玉的與眾不同鎖的牢牢的。難怪連李紈都要說:「可厭妙玉為人,我不願理她」這樣的話了。姐妹中,甚至大觀園上下幾乎無所不知妙玉的孤僻,清高。不同於惜春的孤介,也不同於黛玉的目下無塵,畢竟她們二人還在紅塵之中,而妙玉給人的感覺是超脫塵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傲。這樣的人,這樣的茶,這樣的畫面,讓我想起了什麼那?不是瑤池仙宮,那是太暖了。是了,應是廣寒宮才對。無論怎樣的熱鬧,進了這櫳翠庵,就都變成了一種冷清。無多言,無多坐,涼了茶,走了人。好像惟有寶玉,不會覺得「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不會覺得妙玉的「為人可厭」!
寶玉生日接賀帖,遇岫煙,讓我們終於知道了妙玉的怪誕原也是有本而來,只是不甚明瞭。對於莊子的文,對於那兩句詩,只構成了妙玉怪誕中的一小部分,無為,自擾,在我看來,對妙玉都只是深深的寂寞,是看透繁華的寂寞。所以她棲身於櫳翠庵中,游離於鐵檻之外。據林之孝家的說,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那麼,是怎樣的官宦人家?是怎樣的小姐?她的雙親俱亡,又是如何亡的那?妙玉為何孤身一人那,如黛玉淒苦,尚有外祖母百般憐愛,而妙玉的親族何在那?也許這便是妙玉的孤獨和寂寞吧,他們的答案便是妙玉的怪誕之本吧!
看過一些評論,因為寶玉用了妙玉的綠玉斗喫茶,因為妙玉送給寶玉的紅梅,因為寶玉生日收到了「檻外人」的賀帖,而得出妙玉對寶玉有情,妙玉也喜歡寶玉這樣的結論。甚至高鶚在所續的後四十回中也依這樣的思路讓妙尼心旌搖蕩為寶玉而走火入魔,慘遭強盜荼毒。不禁為妙玉心酸,若雪芹先生得以完成此書,妙玉的結局定不會如此。看過華老先生所寫的《妙玉之死》,從情節上來說要高明的多了。不過雪芹先生無以復生,妙玉的結局終歸是一個謎,也無須妄測了。
只是妙玉對寶玉的情,並不涉及兒女之私,在我看來,那是一種友誼,是一種惺惺相惜,因為性格上的共鳴。在寶玉看來,妙玉一樣是他的妹妹,同大觀園中的姐妹一樣。對於妙玉的怪誕,他懂得那是什麼。像他自己所說:「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也是個有些微見識的,方下這樣的帖子與我」。想我若為妙玉,定然也不負寶玉這一番厚意。這樣的言語比天籟之音更為動聽啊!
妙玉的與眾不同使她的孑然一身更加孤獨,使她的天生成孤僻更加悲涼。所有的先知,都是孤獨的,他們擁有著俯視蒼生的智慧,可流出的淚卻也涼。人,瞭解的越多便越寂寞,不為人知的悲哀只能深深的藏於自己的心中,一個人的孤獨。而妙玉便是大觀園裡的先知。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知道她經歷過什麼,雪芹先生沒有寫,可是我想那並不是個秘密。
在凹晶館的湘黛聯詩中,妙玉為她們續寫的句子中,也許有她一生的答案,也許有賈府的興衰,也許有各姐妹的命運。那究竟是什麼那?我猜不到,不過這聯句卻是妙玉的最後一次出場了。
看到寶玉乞紅梅時寫的詩「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真的,那便是我所見的廣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