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的生日(2)
寶釵的生日(2)
黛玉說:「那你為什麼對雲兒使眼色?我知道你怕我對她生氣——難道我肚量就這麼小,這麼多心,容不下別人取笑麼?我氣她,跟你何干,她得罪我,又跟你何干?」
寶玉聽黛玉的口氣,就明白,剛剛他和湘雲說的話,黛玉都聽見了。想想自己本來一番好心,怕兩個人生嫌隙,在中間調停,反而落得如此下場,兩邊都數落他,真是一百個不值得。前幾天是襲人不理他,已經夠叫他難過,現在更糟了,又惹惱了兩個最和他要好的姐妹!他越想越覺得做人沒意思,不再分辯,轉身回房。在黛玉房裡,黛玉不高興;一轉身,黛玉更不高興,在他身後說:「這一走,一輩子都別來!」
回房之後,襲人看他臉色不對,大致知道原委,想逗他開心,寶玉回話口氣卻一句壞過一句。襲人說:「正月裡,姐妹們都歡歡喜喜,你怎麼這樣了?」
寶玉答:「她們歡不歡喜,與我何干?」
「你就隨和點兒,讓大家歡喜,不好嗎?」
「我……什麼大家不大家!大家與我何干,我——我一個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他隨口便謅出剛剛才學到的戲文,越咀嚼它的意思越覺淒涼,不禁大哭起來,坐在書桌前胡亂填了一支《寄生草》的曲詞,倒頭又睡了。
黛玉雖然把狠話說在前頭,心裡倒是懸在寶玉身上,不久,假意來看襲人,悄悄踱到寶玉房裡來。襲人笑道:「寶玉已經睡了,但這裡有一張字帖兒,姑娘要不要看看,寫的是什麼話?」
黛玉看了,不禁覺得又好笑又可歎:「沒什麼,不過是隨便作著玩的。」回來便拿給湘雲和寶釵看了,寶釵正正經經地把寶玉填的詞念了一遍: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何因,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
看完,寶釵歎了口氣,說:「都是我不好,告訴他一支曲子,沒事惹出他這些話來!」三人於是決定治他的病根,第二天,一起來找寶玉說禪的道理。
寶玉哪裡辯得過口齒伶俐的黛玉和博學多聞的寶釵?一下子就讓兩個姐妹問得啞口無言,只好承認自己學藝不精,寫什麼看破世事的禪語還嫌太早。湘雲在一旁拍手叫好:「寶哥哥可輸了!」寶玉倒是輸得心服口服,心想:「原來她們還比我有知有覺!」笑道:「我不參禪了,你們饒了我吧!」
這一笑,四人又和好如初。偶爾的不愉快,不過是湖面因風起波瀾,雨過天晴後,不著痕跡。過不久,元春差人送燈謎來,四人又高高興興地到賈母房裡猜燈謎。
元春出燈謎,有意考考弟弟妹妹們的聰明機巧。太監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下諭道:「娘娘要每個人把謎底暗暗寫在紙條上,一起交給我,帶進宮裡,由娘娘親自驗看。」
寶釵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意思並不新奇,她一看便猜中了,口裡卻直說難猜。寶玉、黛玉、湘雲和探春心裡把答案解了,默默寫在紙條上,賈母又將賈環、賈蘭和迎春、惜春傳來。各人寫完後,又各自做了一個燈謎,懸在四角白紗燈上,由太監帶進宮裡給元春猜,因應她的惜家之情。
第二天,太監又出來傳諭,道:「昨天娘娘所做的燈謎,大家都已經猜著,只有賈迎春和賈環猜得不對,娘娘也將你們的燈謎猜了,只有賈環的這個詩不通,看不懂,叫我來問三爺,謎底到底是什麼?」
大家好奇地擠上前來看賈環的燈謎: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眾人看了都哈哈一笑。賈環搔搔頭,告訴太監:「大哥是枕頭,二哥是獸頭。」太監將元春賜的禮物送給猜對的人,只迎春和賈環沒有。迎春一向沒啥心機,對此並不在意,但賈環又是一臉晦氣,老大不高興。
看元春這麼有興致,賈母高興起來,叫全家大小聚集一堂繼續猜燈謎,承歡膝下。
由於賈政也在場,寶玉和姐妹們只知唯唯諾諾,氣氛嚴肅,賈母也知道這個道理,酒過三巡,賈母便開口要賈政休息去。賈政陪笑道:「老太太設燈謎大會,難道只用來疼孫子孫女,一點都不肯分兒子半點?」
賈母笑道:「你在這裡,他們都噤若寒蟬,教我悶得發慌。」
賈政難得輕鬆:「不敢不敢,今天我也是來猜燈謎的,不是來教訓人的,大家儘管放鬆心情。」
「好吧,那我就說一個謎給你猜。」賈母眉開眼笑,「猜不著,就要受罰!」
賈政笑道:「這個當然,不過,如果我猜著了,也要領賞!」
賈母於是念道:
「猴子身輕站樹梢,猜一種水果。」
賈政早知道是荔枝,故意亂猜,只為討賈母高興,猜了幾次,才將答案說出來。「我也做個燈謎給您猜!」說著,賈政念道: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打一個日常用品。」
說完,將謎底悄悄地告訴寶玉,寶玉知道父親的意思,馬上貼近賈母的耳朵,將答案說給賈母。賈母一想,可不是硯台嗎?
賈政說:「老太太果然一猜就猜到了。」回頭要人把賀彩送上來。大盒小盒的賀禮一齊送到賈母面前,原來是早準備好討賈母開心的。賈母看看那些精巧的玩意兒,心裡當然高興,命孫兒們給賈政斟酒。又說:「你再去將他們幾個作的猜一猜給我聽!」
第一個是元妃作的燈謎,寫的是: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
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猜一個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