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房裡的丫頭(4)
黛玉房裡的丫頭(4)
「何苦這麼說呢?正月裡說死,多不吉利?」
「我偏要說死,就是要死!你怕死,就自己長命百歲活下去,與我何干!」
「你要這樣鬧下去,我也不怕死了!」寶玉氣鼓鼓地看著黛玉。黛玉生起氣來,倒真像一隻張牙呲嘴的老虎!偏他又不是武松!寶玉索性道,「大家一起死了乾淨倒好!」
「你說得有理,你這樣跟我鬧,我確不如死了乾淨!」黛玉氣咻咻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我可沒叫你死!」寶玉分辯道,「我是說,我自己死了乾淨……」
兩人正拌嘴,寶釵忽而走過來叫寶玉:「史大妹妹要找你!」說完,就把寶玉拉走了。黛玉站在窗前,越想越是生氣,先是默默地流淚,後來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待寶玉再回來找她,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
寶玉想安慰她,卻不知如何開口,張了嘴愣愣站在一旁。黛玉一陣搶白:「你回來做什麼?就讓我一個人去死好了!反正還有人比我會說、會笑、又會和你玩,還會哄你……」
寶玉未聽完,即湊上前對黛玉悄悄說道:「你這麼冰雪聰明的人,難道連『親不間疏,先不僭後』的道理都不知道麼?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同一桌吃,同一床睡,我哪有為她疏遠你的道理?你偏還跟我生氣!」
黛玉眼中淚光又閃,嘴裡說:「我又沒叫你疏遠誰,我只是心裡難過!」嘴裡雖然這麼咕噥,笑意卻已輕輕染上兩頰,轉憂為喜。
「你就知道你心裡難過,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會跟著你一道難過?」
這麼一說,黛玉低頭不語。過了好久,才抬起頭來,問寶玉:「今兒可冷著,為什麼不肯披斗蓬?傷風怎麼辦?不是教人替你操心麼?」
寶玉笑說:「我本來是披著斗蓬的——只是看你一惱火,我的心裡就躁悶起來,身子熱得難受,剛才乾脆脫了。」
兩人正輕聲說話,那邊走進史湘雲,笑聲如銀鈴:「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平常在一起玩還玩不夠?我好不容易來這兒,你們卻不理我!」湘雲舌頭短,一不小心把「二哥哥」說成「愛哥哥」。林黛玉忙不迭取笑她:「短舌頭還愛說話!連『二哥哥』都叫不上來,只能『愛』哥哥……擲起骰子來,又是『麼愛三』……」寶玉聽了直笑。湘雲嘟著嘴對寶玉說:「你瞧瞧!她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愛拿人家毛病嚼舌根,看一個挑一個。不過……有一個人,她若挑得出毛病來,我就服了她!」
黛玉賭氣問:「那人是誰?我就不信天下有沒毛病的人——」
湘雲理直氣壯答說道:「寶姐姐就是個沒毛病的人。」
聽湘雲在寶玉跟前這般稱許薛寶釵,黛玉又萬般不是滋味,冷笑道:「原來你是說她呀——我哪裡敢挑她!」
寶玉怕黛玉心病復發,趕忙用話岔開。湘雲卻不放過黛玉,繼續說:「這輩子我比不上你,你挑我,我沒話說。不過,我倒要請上天保佑,賜我一個短舌頭的林姐夫,你就可以常聽到他『愛呀愛呀』的……」
黛玉追著她打,湘雲手腳快,立即跑了。寶玉擋在門框邊,不讓黛玉追過去,笑著說:「就饒她這一回吧。」
黛玉說:「饒了她我就不活了!」
不知情的寶釵踱過步來,見寶玉將一人擋在門內,一人隔在門外,笑盈盈地替寶玉勸架:「看在寶兄弟面子上,別鬧了。」
黛玉仍要寶玉讓開路:「我才不管呢,你們分明是講好了來戲弄我!」鬧得難分難解,直到賈母叫人傳他們吃晚飯才作罷。湘雲和黛玉鬧過了,不一會兒又和好如初,晚上湘雲留在黛玉房裡過夜,兩人睡同一張床。
有自己喜歡的姐妹來湊熱鬧,寶玉一夜睡不安穩。第二天天才亮,寶玉迫不及待地往黛玉房裡來。黛玉和湘雲還在安睡。黛玉嚴嚴密密地裹在杏紅色的被子裡,睡得安安穩穩。湘雲的睡相就不規矩了:長長的黑髮散在枕邊,齊胸蓋著—條桃紅色被子,襯得被子外的手臂肌膚勝雪。寶玉看了好一會兒,不敢驚動她們,悄悄地靠近,幫湘雲蓋好被,怕她給風吹了肩膀發疼。心想:「睡覺還是不老實!」
一向淺眠的黛玉,還是給這躡手躡腳的不速之客吵醒了,翻起身來,說:「這麼早,你跑來做什麼?」寶玉硬說不早了,要她們快起來。黛玉把他趕到外頭房間等著,才叫醒湘雲,穿好衣服,叫紫鵑、翠縷兩個丫頭服侍梳洗。寶玉豈肯閒著?湘雲洗過臉的水,他也要玩,說:「我也還沒洗臉呢,不如一起洗算了。」
呆呆看湘雲梳好頭,他又纏著湘云:「好妹妹,幫我梳頭吧。」記得小時候,湘雲和他玩,曾幫他梳理頭髮。湘雲不肯,他又千求萬求,湘雲才扶過他的頭來,幫他打辮子,把四邊的短髮編成子辮,往頭頂中間打了個結,再編成一條大辮,用紅絲帶繫住,發頂到辮梢繫上四顆珍珠,末端又加上黃金發飾。
湘雲幫寶玉梳頭時,寶玉沒忘翻玩黛玉的梳妝台,順手拿起一盒胭脂。他自小就愛玩女人的胭脂,不知不覺就要往嘴裡抹,冷不防湘雲手腳比他快,一個巴掌把胭脂打落在地,笑說:「沒出息!你什麼時候才要改這習慣呢?」
話沒說完,襲人探頭進來,看寶玉的樣子,知道他已經梳洗過了,不勞自己動手,嘴裡沒說什麼,心裡卻不太開心。寶玉回房時,看出襲人臉色不對,卻不知道她生什麼悶氣,小心翼翼問:「一早又生氣了?」
襲人冷笑:「我哪裡敢生氣?」背過身子去,冷冷地說:「反正已經有人服侍你,你用不著我,我還是回去服侍老太太乾脆!」說完,倒在炕上,合著眼,任寶玉怎麼叫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