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崇高在審美教育中的最高作用
作為一個美學範疇,「崇高」在人類審美理想的演進史上,是美學這門學科的重要轉折點。傳統意義上的美學把美簡單地解釋為規律性和和諧,或多樣性的統一。而自從朗吉弩斯把「崇高」這一革命性的、與傳統意義上的美截然不同的審美感受作為基本範疇引入到美學研究領域之後,人類的審美理想便超越了「美」而進入了「崇高」這個更豐富複雜的審美感受時代。從此,人類不僅僅接受「美」的熏陶,還在「崇高」的感受中得到教育。那麼,崇高在美育中處於何種地位呢?從東、西方最著名的審美教育理論家那裡我們可以找到答案。
人性的自由和完善,是西方最著名的審美教育理論家席勒的審美教育的核心。眾所周知,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通過美的觀念實現了人的和諧、完美。但在他看來,真正的自由的人必須具有道德修養。在《論崇高·Ⅱ》中,席勒說:「有道德修養的人,也就僅僅是那種完全自由的人。」即獲得自由與獲得道德境界是同一個目標,而能達到這種境界的手段,就在人的天性中擁有崇高感。「崇高就應該聯合美,以便使審美教育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席勒從人性的完善和人心靈的自由的要求出發,通過和美感的對比,揭示出崇高的重大作用。席勒指出,雖然發達的美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人從作為力量的自然中獨立出來,但是卻局限於對美的對象的感受中,這可能會忽視人的最高的自由存在。完整的人性應該不僅要求事物的美的一面,而更應該注重美和善的共存。和美感不同,崇高感就是基於對人的自由和尊嚴以及心靈的完整性的超越。美感雖然可以使人得到自由,但這種自由不是使人高過自然威力和從一切物質的影響中解放出來的那種自由,而是人被局限在感性自然之內享受的自由。美感中的自由來自於感性衝動和理性法則的和諧相處,而「崇高感是一種混合的情感。它是表現最高程度恐懼的痛苦,與能夠提高到興奮的愉快的一種組合,儘管它本來不是快感,然而一切快感卻更廣泛地為敏感的心靈所偏愛。兩種對立的感情在一種感情中的這種結合,無可爭辯地證明我們道德的主動性……通過崇高感我們得知,我們精神的狀態不一定由我們感覺的狀態來決定,自然法則也不一定就是我們的法則,而在我們心中有一種完全不依賴於感性活動的獨立自主的法則。」可見席勒所強調的崇高感的自由,是指在我們感性的生命力受到阻滯和局限時,「我們道德的主動性」超越了這個局限,在這種超越中,凸現出來的人的自由和尊嚴。席勒說:「崇高努力使我們找到超越感性世界的出口,而美倒樂意讓我們永遠停留在感性世界之內。崇高不是逐漸地(因為沒有從依賴性到自由的轉化),卻是驟然通過震驚從精細的感性用來纏繞住獨立自主精神的羅網中解放出獨立自主的精神。」正是在使感性的人只感到自己的局限性的對象那裡,道德的人才體會到自己的力量。崇高感就是在這種不斷的對立、衝突和超越中顯示出的人的自由和尊嚴的一種精神。這樣,從人的自由及心靈的完整性出發,席勒就把崇高、美感與審美教育中人的自由和完善結合在一起。假如沒有美,我們的感性衝動和理性衝動就會不斷地衝突;假如沒有崇高,美就會使我們忘記自己的尊嚴。所以,崇高聯合了美,審美教育便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而崇高則使人性走向最終的自由和完整,標誌著審美教育的最終完成,所以它在審美教育中處於最高地位。
席勒不僅指出了崇高在美育中的至高位置,而且還拓展了崇高的範圍。在《論崇高·Ⅰ》中,席勒說:「普羅密修斯,當他被鎖在高加索峭崖上,不為他的行為而懊悔和不承認他有錯誤時,是崇高的。」這說明席勒已經將崇高擴展到藝術美、社會美、悲劇等。崇高範圍的拓展自然而然地也豐富了審美教育的內涵和外延。
崇高不僅在西方審美教育理論家那裡受到青睞,同樣也得到中國最著名的審美教育家蔡元培的高度重視。受過西方思想和文化熏陶的蔡元培也是在把美和崇高進行比較而後推崇崇高的。在《美術之作用》中,他說:「所謂『美』者,即系美麗之謂;『高』者,即有非常之強力。假如描寫新月之光,題詩以形容其景致,如日月如何之明,雲如何之清,風又如何之靜,夫如是始能傳出真精神,而有無窮樂趣,並不知此外之尚有可憂可懼之事,此即美之作用。又如駛船於大海之風浪中,或如火山之崩裂,最為危險之事,然若形容於電影之中,或繪之於油畫,亦有極為可觀之處。而船中之人驚怖,火山崩裂焚燒房屋之情形,亦足露於圖中,令人望之生怖,此即所謂『高』。」可見,這裡的「美」和西方美學中的「美」沒有什麼區別,而「高」就是「崇高」。那麼「美」與「崇高」孰高孰低呢?他說:「現今世界各國,如希臘民族即近於『美』,日耳曼民族多偏於『高』。故德國建築拿破侖攻普魯士之石像,頗極偉大,其所繪之圖堂,如繪希臘、羅馬當時之情形,皆偏於『高』之一方面。法國近於『美』。然而『高』與『美』,於道德有莫大之關係。凡性質富於『美』之民族,對於生死問題並不計較,必從容以行素所計劃,非於臨時所可勉強。至於性質富於『高』之民族,一經認定目的之後,即竭盡其智力以行之,置生死於弗顧。所以此次歐洲戰爭(引者註: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軍士死亡者,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從無畏懼之心。是以攻比(引者註:比利時)攻法(引者註:法國),無往不克,以迄於今,糧缺餉乏,致每禮拜中每人只與半磅牛肉兩枚雞卵,仍堅持不易。以此精神,平時用之於實業,焉得而不發達?」可見,蔡元培認為,德國軍隊在「糧缺餉乏」的不利條件下之所以能夠「攻比攻法,無往不克」,在於鼓舞德國軍隊的是「崇高」精神而鼓舞法國軍隊的卻是「美」。在此,崇高的教育作用要高於美的教育作用。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蔡元培極為重視崇高的教育作用。
和席勒一樣,蔡元培也對崇高中的悲劇極為讚賞,在《以美育代宗教說》中,他說:「美育中如悲劇之美,以其能破除吾人貪戀幸福之思想。小雅之怨悱,屈子之離憂,均能特別感人。《西廂記》若終於崔張團圓,則平淡無奇;惟如原本之終於草橋一夢,始足發人深省。《石頭記》若如《紅樓後夢》等必使寶黛成婚,則此書可以不作。原本之所以動人者,正以寶黛之結果一死一亡,與吾人之所謂幸福全然相反也。」可見,和席勒一樣,蔡元培重視崇高和悲劇的原因也是因為它們可以使人從「美」和「吾人貪戀幸福」等感性享樂之中超越出來,體悟到「與吾人之所謂幸福全然相反」的「動人」之處,亦即實現崇高所蘊涵的對當前生存境域的心靈超越。可見,崇高在蔡元培的美育中也是處於最高的地位。
綜上所述,崇高在人類的美育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美只有聯合崇高,審美教育才成為一個整體。面臨當今感性的享樂主義橫行的時代,美育不應再僅僅沉溺於純粹的「美」育,而應該充分重視崇高在美育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