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寶黛並非情敵」

淺論「寶黛並非情敵」

淺論「寶黛並非情敵」

紅學研究

摘要:在《紅樓夢》中,薛寶釵與林黛玉是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們之間既有和諧,也有衝突,因此,徹底地解讀這兩個女性之間的關係,是體會作者思想感情、創作意圖乃至人生觀世界觀的必由之路。那麼,她們的關係到底是「情敵」,或者是「非情敵」?而本文認為並不是那樣簡單,必須站在一定的高度去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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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薛林,情敵

曹雪芹於「悼紅軒」內「披閱十載,增刪五次」而成《紅樓夢》一書,寫盡了中國封建社會的辛酸悲喜,同時把中國小說藝術推上了世界的舞台,讓世界徹底解讀了中國文化的藝術魅力——因此,有人說《紅樓夢》一書「開創了一個時代」1,這一點也不為過——它在中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中,都稱得上是文化藝術的瑰寶。

《紅樓夢》一書,煌煌百萬巨言,博大精深,出場人物難以勝數。單說其中的女性人物,主要的有「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三冊三十六位;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等長輩;趙姨娘、李嬤嬤、周瑞家的等一干僕人。但在書中,作者真正仔細刻畫、用墨最多的只有林黛玉、賈寶玉和薛寶釵三人。而作者的思想感情、創作意圖乃至人生觀世界觀都是通過這三個主要人物之間的行動、關係體現出來。因此,徹底解讀他們三人之間特別是薛林兩位女性之間的關係,是讀懂《紅樓夢》、把握作者創作心理的的一個必須的過程。

薛林二人並不是情敵,但在《紅樓夢》一書中,薛林二人之間的矛盾卻又貫穿全書,她們矛盾的焦點又幾乎全在於賈寶玉這個人物。因此,要解析「薛林並非情敵」這個論題,其實質就是解析薛林二人的矛盾衝突。薛林二人之間的衝突好像是注定的。從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憎亂判葫蘆案」中薛寶釵入賈府直到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中黛玉之死,二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衝突多而和諧少。即使在黛玉死後,寶玉心灰意冷而出家,可以說薛林二人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因此,對她二人之間的矛盾衝突作一番研究,是必行之路。

薛林二人之間的矛盾衝突,多是為了寶玉。而寶玉,也往往身處於衝突的中心,成為她們矛盾的焦點。也就是說,薛林二人之間的衝突,是建立在情感的基石上,但如果僅僅以一個「情」字來定位她們的衝突的性質,以一句「薛林二人,情敵也」由此而「蓋棺定論」,似乎未免太輕率了點。她們的衝突,以情感衝突為表層,而且有著其他更深層次的內涵。

(一)情感的衝突

薛林二人之間的矛盾,是建立在以寶玉為中心的情感衝突之上的,那麼,情感的衝突就必定成為薛林二人矛盾的表層——或者說情感的衝突是二人矛盾深層內涵的外在表現形式。

薛林二人的情感矛盾,是圍繞著寶玉而展開的。但實際上,寶玉對黛玉是情,是愛,而對寶釵則是惜,是敬,還帶著那麼一點點的恨。雖然,最後同寶玉成親的是寶釵而非黛玉,但在寶玉心中,愛的一直還是黛玉。從「寶玉出家」這個情節就可以看出來,一個活著的寶釵,還敵不過一個死了的黛玉。而且,黛玉並不是針對寶釵一個人而發生這樣的衝突,她是幾乎對所有與寶玉有「親密接觸」的女孩子都有著這種「吃醋」似的衝突。如在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中黛玉因見寶玉得了個麒麟,並且是著意替史湘雲要的。於是在後面的情節中就有了這樣一段對話:

「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麼,只是丟下了什麼金,什麼麒麟,可怎麼樣呢?』一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緊上來問道:『你又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林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你先別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麼的,筋都蹦起來,急得一臉汗。』」2

史湘雲是忠靖侯史鼎的侄女,賈母史氏太君的侄孫女,與賈寶玉有著親戚關係,應該是寶玉的妹妹。而且黛玉對於寶玉和湘雲的關係,也是明瞭於心。在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中,湘雲到了賈府,黛玉對湘雲說:「你哥哥得了好東西等著你呢。」3——黛玉既然知道寶、湘二人是兄妹關係,卻又因湘雲有一隻金麒麟,寶玉又得了一隻,所以到底還是心下不安:「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因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4由此可見,黛玉對寶玉的感情,雖然達到了兩情不渝、心心相知的境界,但終究不是建立在完全的互相信任的基礎上,而是摻雜著強烈的不信任感,而這種不信任感也正是導致最後黛玉病體纏身,最終只得以一句「寶玉,寶玉,你好——」未完的話結束自己悲劇性的一生的主要原因之一。黛玉對寶玉的感情,其實她自己心裡十分清楚:

「……林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又驚又喜,又悲又歎。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歎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云:『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5從黛玉這「一驚一喜,一悲一歎」中,可以看出,寶黛二人之間的感情,實質上是建立在一種「神交」、「心交」的境界之上。對於他們的愛情,二人都明瞭於心。而且,對於寶玉在薛林二人之間的取捨,賈府上下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寶釵也是心如明鏡。但就黛玉而言,她擔心的不是寶釵會不會「搶走」寶玉——即擔心的不是「情感危機」,而是一種「生存危機」——能否在賈府真正的立足下去,能否真正成為賈府的一員。而這其中的關鍵一是賈寶玉,二是她自己的身體狀況。可以說,只有與寶玉「共結連理」,她才能真正在賈家安下身來。在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顰」中,紫鵑與黛玉有一段對話:

「紫鵑笑道:『……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7

這段話其實隱隱地透露出了一個這樣的信息:賈府上下真正溺愛林黛玉的長輩就只有賈母一人。而她又是半途投奔賈府而來,又經歷了父母雙亡的痛苦,已是舉目無親的狀況,她能在賈府立足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寶玉。所以,在生存的邊緣她必定對所有同寶玉親近和可能對她的生存構成威脅的女性都持有一種敵對態度。當然,並不是說她有意識地要保持這種敵對的態度,而很可能的是,對這種對其他女性的敵對情緒連黛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也就是說,黛玉這種情感態度,完全是出自於一種「無意識」或「潛意識」的本能,一種感受到了生存危機的本能。所以對於同樣是半途來投的寶釵,這種敵對的態度就更為強烈了。可以歸結地說,黛玉與寶釵之間的「情感衝突」,其實質是一種「生存衝突」,而非單純的「感情衝突」。

(二)性格的衝突

人物永遠是行動的中心,而人物的性格則是行動的「靈魂」——也就是說,人物有什麼樣的性格,相應地也就會出現什麼樣的行動。黛玉與寶釵之間的衝突,其實就是她們二人之間性格的衝突——而這也就賦予了這種衝突的必然性,而不是一種單純因感情而產生的偶然。在《紅樓夢》中,作者也似乎是刻意安排了這種衝突的產生。在書中安排薛寶釵第一次進賈府時,作者就埋下了伏筆:

「……不想如今來了一個薛寶釵,年紀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鬱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6

在這裡,作者也是有意地把二人放在一起來做比較,有意形成一種距離感,這其實就是為以後二人必然發生的衝突作下鋪墊,把這種必然性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讀者面前。而以後的情節,她二人之間的衝突也是隨著這條暗線而越來越明顯。

先看作者是怎樣來展示釵黛二人的性格的。首先看寶玉眼中的二人:黛玉是「兩灣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8而寶釵則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9雖然在這裡對薛林二人只是「飛刀式」的點評,但從這短短幾句話中,就可以看出,她們二人的性格是處於兩個相反的極端。黛玉內蘊的是靈秀之氣,屬於天地造化而成,流於自然;而寶釵則似乎還遺留著刀劈斧鑿的刻痕,更似是刻意去塑造成「罕言寡語,安分隨時」的性格。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黛玉就如李白的詩,感情自然而然地流露,毫無一點拘束,可謂是自然天成;而寶釵則更像李賀的詩,雖然絕妙,但終究是「苦吟」而來,情感不是從內心直接地迸發出來,終究低了一等。

從性格上來說,黛玉「流於自然」,而寶釵則是「刻意而為」;黛玉是「癡」,寶釵是「禮」;黛玉是屬於那種偏重於「感性」、「個性張揚」的女子,而寶釵則偏於含蓄,是典型的被「三從四德」的封建禮法所束縛的女性。在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中,襲人與史湘雲之間有一段這樣的話:

「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的去過不去,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這裡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得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些話來,真真寶姑娘教人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到過不去,只當她惱了。誰知道後來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十

可以看出,寶釵完全是以理性來控制自己的情感,是屬於「理智型」、「內蘊型」的女性。而黛玉則正好相反,是盡情地把自己的感情宣洩出來,是屬於「感性型」、「外露型」的女性。所以,黛玉才會睹物思人,為落紅而淒然淚下,寫下淒婉欲絕的《葬花詞》,為古代色藝雙絕的女子的悲慘遭際而作《五美吟》,並寫下傷絕一時的《代別離·秋窗風雨夕》。而這種強烈的要求個性自由、抒發自我的人格意識,正是與封建禮教精神格格不入。也正因為受「禮」的思想的深刻影響,寶釵才會時刻以「女子無才便是德」、「德容言工」等封建習俗作為自己個性塑造甚至是言傳身教的準則。而她的人格則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⑾——一心想在封建社會縮影——賈府中青雲直上。一個是與封建禮教有著強烈的「反叛精神」,而另一個則對封建法則奉若神明。她們由此而在封建傳統禮教的壓迫下扮演了兩種不同的角色——封建衛道者與封建叛逆者。而深究到這一層次,其實也可以看出,這種「性格衝突」的實質,也就是一種人格意識的衝突,作者也由此而賦予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之間衝突的必然性,更並非淺層次的情感衝突。

參考資料文獻:

1寧宗一,《紅樓夢〈前言〉》,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2《紅樓夢》,第三十二回,342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3《紅樓夢》,第三十一回,33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4《紅樓夢》,第三十二回,34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5《紅樓夢》,第三十二回,34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6《紅樓夢》,第五回,48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7《紅樓夢》,第五十七回,63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8《紅樓夢》,第三回,36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9《紅樓夢》,第八回,8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十《紅樓夢》,第三十二回,34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⑾《紅樓夢》,第七十回,793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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