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圍毆」劉心武這場鬧劇 薛 湧(旅美學者)
我看「圍毆」劉心武這場鬧劇 薛 湧(旅美學者)
劉心武出了幾本關於《紅樓夢》的書,一直在市場上熱銷。惹得幾大紅學家眼紅,紛紛出來討伐。我沒有看劉心武的書,本來不該發言。但是,看這幾位紅學家的討伐辭,實在忍不住要說幾句話。
紅學會副會長胡文彬的話最有代表性:「我並不是反對大家關注《紅樓夢》,如果中國人民都熱情地來讀《紅樓夢》,這是一個民族文化發展很好的事情。但這並不是意味著號召大家來做紅學家,因為學術永遠是少數人的事業。如果不好好引導,讀《紅樓夢》的人就以為自己都是紅學家,這就是一個誤導。真正的紅學家,是把《紅樓夢》當作畢生的事業,這是學術。不是隨便一個人看了《紅樓夢》,發表一些意見,就可以說自己是在做學術。學術和熱愛《紅樓夢》是兩回事。」他接著又表示,你劉心武關在家裡怎麼喜歡《紅樓夢》都沒有關係,但不要把自己那套搬到中央電視台上來,因為那不是學術。
紅學的准入資格
胡先生在這裡搞亂了兩件事:一是學術的准入資格,一是中央電視台的准入資格。學術事實上確實是少數人的事業。但是,衡量學術的標準,不是像胡先生說的那樣要算工作小時。「一個人看了《紅樓夢》,發表一些意見,」怎麼就不可能是學術呢?俗話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如果一個人特別有文學的感覺,一下子抓住這本小說的神采,發表一番評論,成為解釋這部作品的經典,怎麼就不可以是學術?而一個木頭木腦、心如死灰的人,什麼事情也幹不成,但又要為自己找碗飯吃,於是「把《紅樓夢》當作畢生的事業」,他生產出來的垃圾,難道就是學術嗎?
我說這樣的話,並非憑空假設。二十多年前我在北大中文系畢業,本科論文就是作古典文學。當時的指導教授告訴我古典文學這行裡的一些通行的作為。比如,一位研究詩歌的知名學者,自己公開說:「我並不知道哪首唐詩好。我都是先去問何其芳同志。」只要「何其芳同志」說這首是好詩,他就拿回去,思想性呀、藝術性呀頭頭是道地下筆成文。如此也成了一個權威。這樣畢生的奉獻,在胡先生看來,大概就是學術。可在別人眼裡,則是垃圾。
紅學界的人,大概多半是寫不出小說的人吧?假設《紅樓夢》是個無名的作品,藏在某家的牆裡面,最近在拆遷中剛剛被發現。把這本沒有來歷的書擺在我們的紅學家面前,有幾個能認出這是部不朽之作呢?我看很懸。因為他們幹這行,大概是聽了許多「何其芳同志」的話,並非出於自己的文學判斷。想想看,有些人居然能把一輩子獻給一部小說。這在胡先生看來是做學術的資格;可在我看來,一輩子抱著一本書的人,大概是天下最枯燥無味的人之一。他能懂什麼生活呢?
要聽他談文學,不扭曲、變味兒才怪。
不過是一本小說
我上面說的那位要靠「何其芳同志」來確定詩的好壞的古典文學專家雖然好笑,但是比起現在的許多紅學家來要可愛得多。人家至少坦白、謙虛,知道自己不懂,也知道誰懂、應該問誰。紅學界究竟有幾個真懂文學?胡先生如果受過現代文學批評訓練的話,就應該知道,文學作品是開放的,作品最終是在讀者的接受過程中完成。在解釋權這個問題上,所有讀者都是平等的。批評家不僅要解讀作品,還要好好領悟讀者對作品各種不同的解釋。如果劉心武對《紅樓夢》的解釋真是那樣荒誕不經,又在社會上如此大紅大紫,這現象本身就構成了文學解釋學上的一個案例,值得學術界的人研究。而胡先生的所謂「好好引導」,正是許多現代批評家試圖解構的東西。這樣的話在現代文學批評的語境中講出來,簡直就像是在說相聲,有著無知所帶來的特別的滑稽效果。你能相信說這樣的話的人懂文學嗎?相反,劉心武畢竟是個作家,也就是不懂文學的紅學家們應該靠的「何其芳同志」。如今這位「何其芳同志」沒有來取消這些紅學家研究紅學的資格,怎麼這些紅學家們反而要取消人家說話的資格呢?《紅樓夢》不過是一本挺好的小說,為此弄出個「學」來,一大幫人靠此吃飯,又是學會又是研究所的,消耗了社會這麼多資源,寫不出來幾篇有價值的東西,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在家裡「猜謎」的人能觸動人心。這是不是自己應該反省一下呢?
要學術還是要作秀
胡先生更糊塗的是,中央電視台是大眾傳媒,不是學術的舞台。你真搞學術,最好不要上大眾媒體,要在自己的學刊中講話。我沒有看劉的書。如果真如胡先生講的,紅學家們搞的是學術,劉心武的東西不是,那麼劉心武上中央電視台、紅學家在研究所開會、在專業雜誌發表文章,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一個作家上電視講小說,是現代社會和媒體中最常見的事情,這麼多紅學家居然為此嚥不下氣,群起而攻之,這不正說明這些學術界人士不甘本業、一心想到媒體上作秀嗎?在大眾傳媒的時代,這種浮躁之氣不除,我們還能指望有優異的學術嗎?
來源:《新京報》(2005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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