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末世的斷線風箏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賈府三小姐探春是賈府唯一一位具有政治風度的女性,是行將沒落的侯門望族中一位頗有才幹的改革者,是封建營壘中一位有立場、能戰鬥的正統主義人物。只可惜這位「才精志高」的貴族小姐面前橫亙著兩道終生無法逾越的羈絆——生於末世,又是庶出。因而她既無力改變賈府敗落的前途,又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而只能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來去任人,俯仰由風。
探春胸襟開闊,志情高遠,堅毅明敏,有膽有識,有男兒性,無脂粉氣,是紅樓大觀園中一朵嬌艷帶刺的「玫瑰花」。她不願做一個「無才便是德」的庸弱女子,不願隨著封建世族大廈傾倒而被沉埋在瓦礫堆中。她立志要實現「自我」,為振興家業有一番作為。她曾經說過:「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話語雖短,足可看出探春渴望「建功立業」的抱負。與這種抱負相適應的,是探春獨具敏感的政治神經、出色的管理才能與精明的經濟頭腦。
《紅樓夢》第三回,在「曲演紅樓夢」一場大戲尚未啟幕的情況下,曹雪芹便掀起帷幕的一角,讓讀者對探春的政治敏感性略窺一斑——那是居住金陵城中的薛家之子薛蟠,倚財仗勢,打死人命,在應天府案下審理。其母舅王子騰得了信息,派人送書信來賈府商議對策,意欲喚取薛家母子進京避禍。此等人命官司大事,應該是避人耳目的。本來只有王夫人與熙鳳在一處拆看金陵來信,並與王子騰處遣來的兩個媳婦說話詢問情況,然而曹雪芹在這裡卻特意另有交待:「黛玉雖不知原委,探春等卻都曉得……」——雖然是「探春等」,但範圍肯定很小——作者不言王夫人身邊的諸多人物,卻獨獨點出探春,豈不是特意向讀者暗示探春獨具「政治敏感」?
賈府上下,從「老祖宗」賈母算起,直至她眾多的後代子孫,多數是安富尊榮,無所用心,渾渾噩噩,坐吃山空。而探春卻冷靜睿智,眼光犀利,敏銳地體察出這個大家族所潛伏的種種危機,並且對它即將面臨的敗亡早有預感。在王熙鳳、王善寶家的等一干人馬受王夫人、邢夫人指使氣勢洶洶忘乎所以地抄檢大觀園時,探春發表了一番振聾發聵的醒世警言:「……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探春看出,正是這些驕狂自大不可一世的豪主惡僕將從內部蛀空封建家族賴以存在的基礎,雖然是「漸漸的來了」,但赫赫揚揚鐘鳴鼎食的賈府終將難逃「一敗塗地」的結局。探春的政治敏感還在於她透過賈府溫情脈脈花團錦簇的表象,察覺到封建大家庭早已四分五裂分崩離析:「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賈府後來的破敗與衰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不都是被探春不幸而言中了嗎?
最能體現探春管理才幹的,莫過於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只因賈府實際主政的鳳姐小產,王夫人便令李紈管理家政。又因李紈「尚德不尚才」(按時下的說法是「人品尚好,能力不足」),「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後又特請寶釵也來協助。在李紈、探春、寶釵著「三駕馬車」中,探春本來就居於從屬的地位,只須跟隨李紈「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等待鳳姐身體復原,也就可以交差。但探春豈是「混事」之人?她威重令行,精明獨斷,在臨時組合的「看守政府」中成為了實際的「首席執行官」。但權威的建立需要過程,賈府那些有點頭臉的奴才們並不把這位「庶出」而又「素日平和恬淡」的青年小姐當回事兒。老管家媳婦吳新登家的藐視「新主」,在探春親娘舅趙國基死後「賞銀」問題上,故意不提供處置「舊例」,意在為難探春,「隔岸觀火」。探春當面揭穿其老底,並指斥其「胡鬧」,不僅令吳新登家的又羞又怕,也「殺雞給猴看」,震懾了賈府那一班狐假虎威慣了的「刁奴」。吳新登家的剛剛服軟,趙姨娘又以生母身份前來尋釁滋事,意圖弄得「大家沒臉」。探春氣勢壓人,涇渭分明,壓根兒不承認「姨娘」「舅舅」兩位低賤「奴才」的長者身份,硬是以主子小姐的威嚴,彈壓得趙姨娘無言而退。探春當政數日,底下伺候的眾丫環媳婦們便領教了這個「鎮山太歲」的威嚴,深感她「精細處不讓鳳姐」,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慢慢的一個一個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就連「頑劣異常」的寶玉,也看出探春理家「行了幾件事,單拿我和鳳姐姐作筏子禁別人。最是心裡有算計的人」。一貫心高氣傲的當家二奶奶王熙鳳,在探春理家期間也不能不避其鋒芒,多次讓平兒出面示好,「避貓鼠兒似的」謙恭有加。
探春雖然出身於貴族家庭,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她畢竟「生於末世」,眼見得賈府上下人等紙醉金迷,豪奢鋪張,外強中乾,內囊漸盡,卻鮮有運籌謀劃之人。對家族前途的隱憂促使她關注和思考經濟之道,她甚至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管家理政之後,便興利除弊,「搜剔小遺」,處處為賈府經濟開源節流。她首先提議蠲免了寶玉賈環賈蘭上學的點心紙筆月銀以及府中姑娘們每月重支的頭油脂粉銀子,為賈府節約了一筆不必要的開支。接著又實施了大觀園承包方案,讓園中眾多使役婆子,各展所長,承攬一項生產活動,植草種花,收益分成,既滿足了姑娘小姐們觀花賞草的需要,又為使役婆子們提供了一個「多勞多得」的機會。把一個純消費性的大觀園改造成了生產效益型的種植園,增收節支,惠及眾人。秀外慧中頗有憂患意識的黛玉高度讚揚探春新政:「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久掌家政深知柴米的鳳姐在聽了平兒關於探春理家情況的匯報後,連說「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還進一步表示:「如今他既有這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
探春理家,是在賈府由盛轉衰、鳳姐身心交瘁的當口兒臨時受命的。為了支撐賈府的局面,她一顯身手,「興利除宿弊」,下氣力進行了一番整頓與改革,充分展示了她「不讓鬚眉」的管理才幹,雖不能挽狂瀾於既倒,卻也留下了一點苦撐危局的業績。
探春特別重視正統綱常,她心性甚高,目無下塵,然而命運卻偏偏讓她從一個鄙賤的的姨娘的肚子裡爬了出來。這種「庶出」的身份成為探春心靈上特別敏感而又永遠無法除去的傷疤。在將封建倫理綱常奉為圭臬的賈府,上下人等對這位「庶出」的姑娘的尊重也是打了折扣的。探春就曾經哭訴過:「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連寬厚的李紈也看得出探春素日「在王夫人跟前亦為趙姨娘所累」,可以想見王夫人對探春的冷眼。王熙鳳十分欣賞探春的才能,在對她管理家政讚不絕口之後卻也是說「只可惜她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裡。」對女孩子最細心周到的寶玉,卻也將趙姨娘在背後嘀咕「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沒人看的見」的話學給探春,似乎趙姨娘有這樣的「想頭」也屬「自然」。甚至家僮興兒也「可惜」探春「不是太太養的」。惡奴王善寶家的在抄撿大觀園時之所以敢對探春有所輕慢,也是想到探春「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的?」探春從小生活的環境,所受的教育,聽到的議論,看到的事實,都讓她感覺到「庶出」是一塊沉重的墜腳的石頭,她必須甩掉它、去除它——至少也得讓人們忘掉它——她才能站穩腳跟,取得「主子小姐」應有的地位和尊嚴。抹不去的身世印記使她內心深處隱藏著深深的自卑,這種深深自卑的外化表現卻是刻意保持的強烈的自尊。
在等級森嚴的賈府裡面,所謂「姨娘」不過是與男主子可以有公開性關係的奴婢,不僅要接受「老爺」的玩弄,還要忍受「太太」的歧視,在家族裡面依然是奴才。趙姨娘是賈政老爺的「侍妾」,本身就是一個奴才,卻又卑劣猥瑣,自輕自賤,為人所不齒。再加上還養育了一個近乎無賴的兒子,更加令人側目。探春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但她畢竟有賈府老爺的血統,就是這一半的貴族血統使她與趙姨娘有了「主子」與「奴才」的區別。封建等級的差別,高貴低賤的區分,世俗的觀念,現實的利益,都迫使探春必須堅決地與自己的親生母親「劃清界限」,極力向居於主導正統地位的的王夫人靠攏。探春知道,要想贏得賈府上下的尊重必須「自重」,「自重」就不能與「下流鄙賤的人」為伍。因而她近乎絕情地排斥生母,只承認「高貴」的王夫人是自己的「母親」,「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只承認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九省檢點」王子騰是自己的「舅舅」。而真正的生母、娘舅、胞弟,都被她拒之千里之外。可憐的探春,為了得到社會與家族的「承認」,進行了怎樣的掙扎,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經受了什麼樣的感情煎熬,是讀者不難想像的。在賈府眾多姑娘當中,探春是明敏幹練的。她在應對賈府複雜的人際關係方面,進退得宜。但正是明敏幹練、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的她,卻完全沒有「血濃於水」的人倫親情,對待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生母和胞弟,表現得冷酷無情,不近情理。這固然也是由於趙姨娘與賈環太過下作,但從探春身上,我們更可以看到封建倫理綱常對人的理性的摧殘,看到封建等級觀念對人的心靈的扭曲,看到封建制度、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在封建禮教山一樣的重壓下苦苦掙扎的探春,難道不值得同情與憐憫嗎?如果我們一味地去指責探春而不深究探春生活於其中的社會與家庭環境,那顯然是浮淺的,不公平的。
探春是「庶出」,生來地位就比別的「主子姑娘」低了半個台階,別人也常對她另眼相看。惟其如此,探春才要更加刻意地強調自我,保護自我。為了做到這一點,探春幾乎不顧親遠尊卑,分毫不讓。趙國基病死,趙姨娘要求多給「賞銀」,探春公事公辦,毫不通融。李紈只在一旁勸說一句:「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裡要拉扯,口裡怎麼說的出來。」探春立即駁斥:「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干。」一句話揭明李紈的「糊塗」之處——混淆了「姑娘」與「奴才」的界限!李紈當時的尷尬可以想見。素受探春尊重與喜愛的「寶二哥哥」,也曾因為學說了趙姨娘的一句不得當的話,探春當即翻臉,斥為「糊塗」,完全沒有了「娣探謹奉」時的謙恭。最能體現探春強烈維護自身尊嚴的,莫過於「抄檢大觀園」一回——
「抄檢大觀園」是賈府統治者最露凶殘、最顯橫暴、危害最烈的一次行動,它完全撕去了「詩禮簪纓」貴族之家溫情脈脈的面紗,而像一頭發瘋的母獸,在自己的窩裡任意嚙咬。在大觀園居住的眾多姑娘(除寶釵因「親戚情面」之外)連同賈家一族的命根子寶玉的居所及使役的丫鬟婆子,無一不被「抄檢」。面對受邢、王二夫人指使有恃無恐凶相畢露的一班豪奴惡僕,一貫乖張的寶玉不敢抗拒,向來小性的黛玉緘口不言,唯有探春表現了堅決的不合作態度,進行了激烈的反抗,並給了執行抄檢的首惡王善寶家的一記響亮的耳光!且看作者的精彩描寫——
又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探春……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淨他們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侍書等關的關,收的收。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裡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去自領。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鳳姐便起身告辭。探春道:「可細細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裡,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眾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翻明白了。」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裡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的。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今見探春如此,他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他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鳳姐平兒等忙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勸探春休得生氣。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意思,在窗外只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探春喝命丫鬟道:「你們聽他說的這話,還等我和他對嘴去不成。」侍書等聽說,便出去說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捨不得去。」鳳姐笑道:「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探春冷笑道:「我們作賊的人,嘴裡都有三言兩語的。這還算笨的,背地裡就只不會調唆主子。」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侍書進來。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對過暖香塢來。……且不說探春關於封建家族「自殺自滅」才能「一敗塗地」的洞徹之見,也不說「漸漸的來了」「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的政治預言,只看她在抄檢過程中的憂憤絕望、激烈狂怒,就可以體察探春對家族體統和自身尊嚴的視之重,護之切,憂之深,慮之遠。探春憂憤,因為她親眼看到了家族「自殺自滅」的開始;探春絕望,因為她敏銳地感覺到她賴以存身的大族人家正無可挽救地走向敗亡;探春激烈,因為抄檢行為完全失卻了封建家族「體統」;探春狂怒,因為往日的奴才也敢湊上前來輕慢「主子姑娘」。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既是對抄檢行動的無聲抗議,也是對蔑視探春、認為「又是庶出,他敢怎的」的豪奴的當頭一棒!這一記耳光,金聲玉振,伸張正氣,響徹大觀園,震驚榮寧二府。打在王善寶家的臉上,未必不痛在賈府統治者心裡。剛強的探春,「素日平和恬淡」的探春,以這樣看似「過激」的方式,發出了自己抗議的呼喊,表達了對家族當權者「自殺自滅」愚蠢行為的強烈的不滿!維護了自身不容侵犯的尊嚴!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探春生活的時代,「赫赫揚揚已近百載」的賈府,已經是江河日下,無可挽救了。賈府敗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探春的命運也愈加晦暗。曹雪芹在《紅樓夢》開篇,屢屢以「風箏」暗喻探春——「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探春這只「風箏」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命懸一線」,而這根「線」又緊緊繫於賈府。賈府衰朽,游絲焉能不斷?斷線的風箏,又能飄落何處?聰慧多才富有政治敏感的探春是賈府眾多貴族男女當中最為清醒的一員,在「忽喇喇似大廈傾」之際,她還在盡心竭力地為穩固大廈砸進最後一顆釘子;在「昏慘慘似燈將盡」之時,她還力圖撥正並挑亮歪斜的燈芯。然而,她無力改變賈府敗亡的命運,更無法扭轉封建貴族從衰朽走向滅亡的必然趨勢。與自己筆下的人物一樣經歷過末世興衰的曹雪芹,以充滿讚歎與惋惜的筆調塑造了探春這個人物,他實在不忍心讓她埋葬在忽喇喇坍塌下來的封建大廈之中,卻又不能違背客觀規律和社會發展趨勢,給她一個更好的結局,只好讓她被迫遠嫁,「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曹雪芹以飽含同情與摯愛的審美觀念將遠嫁的探春比喻為「日邊紅杏」——「日邊紅杏倚雲栽」,「一番風雨路三千」,「千里東風一夢遙」。紅杏,風箏,落日,紅杏代表著探春的青春與美貌,風箏代表著探春的才智與命運,落日代表著探春所處的時代,三者構成了一幅絕妙的圖畫,這幅畫,寓意深遠,雋永流長。
2005.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