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對話賈寶玉:襲人為了我甘願去當犧牲品
周汝昌：玉公，人們都罵襲人，她假意要挾您，說如何不再離開您……最後她還是跟了別人去了。她和蔣玉菡的事，到底是沒人說得清。
賈寶玉：你不是見過富察·明義的那二十首《題紅樓夢》絕句嗎，那末兩首是怎麼說的，你記得嗎？
周：記得。「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也枉然。」我見過明義送您的兩枚大銅簡，刻的就是這首。
賈：對——不是送我的，上款是「曹子雪芹」，是他胞兄明仁寫的石鼓篆——明仁是位大篆刻家，字寫得真好！你再唸唸第二十首。
周：「饌玉炊金又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賈：悲夫！這首是兼指我與雪芹了。
周：何謂慚愧當年石季倫？
賈：晉代石崇，天下首富，家有金谷園，愛妾名喚綠珠。季倫是石崇的表字。後來因政局爭鬥，石崇被仇家加罪，收入大獄，佔了金谷園，抄了家……末後斬於市。綠珠陷於危境，不屈，墜樓自盡，以報其主——
周：這麼說，當賈府被罪，抄了家，仇家也想搶劫您的丫鬟侍女、親戚女眷了？
賈：正是如此。
周：哎呀！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書裡有個「絳珠」，是與綠珠暗裡「搭配」關聯的！
賈：是。你還不知，是書中的「忠順王府」點名要美女，如不給，要挾我有性命之憂。全家嚇壞了，計無所出，哭成一片。這時襲人站出來，甘願去當犧牲品——為了保全府中眾女兒，也為了我的性命。
周：是捨己救人，不是忘恩負義呀！
賈：襲人冒了王府索要的那「美女」。王府又故意侮辱賈家，將此女配給了「戲子」——戲子，那時是賤民，良家是不與之通婚的！這就是襲人與琪官的一段「奇緣」。
周：那麼，襲人不當罵。
賈：可明義歎息的是又一番道理，說我連個綠珠也沒有。
周：那也是詩人之見，書獃子論史，都如此的，其實明義的話也有反有正——不是真諷刺您，都是歎恨無辜的不幸。
賈：你所見畢竟不同於俗論，能透過字面領會筆墨深處。
周：我曾疑過，明義這兩首寫得好，與前十八首不同。前十八首還幼稚得很，這二首怕是後作追編進去的。
賈：明義那時還年輕，只有十八九歲光景，初見雪芹之書，理會很淺，只知「風月繁華之盛」。
周：而且，他也不是看書當時題的，是憑很粗的大概的記憶。
賈：對，而且用詞也有引人誤會之處。當然在他無所謂，萬料不到後世憑那隨手一寫的東西，作什麼「考證」。
周：解顏一笑，養生有道。若煩悶時，就來看這些新論，還是有益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