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紅樓夢》之三十六 弄不清的香菱
《紅樓夢》中的人物皆極生動,包括不那麼重要顯眼的人物如李嬤嬤、王善保家的、賈芸、倪二、劉姥姥乃至板兒,都栩栩如生,掩卷難忘。惟獨香菱,我讀「紅」少說著也有十幾遍了,始終沒找到對於香菱的感覺。
而香菱這個人物並非不重要。她的父親是甄士隱,是「紅」裡也是「紅」外的人物,他早早地受到了命運的無情打擊,從而早早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看破紅塵,四大皆空,成為其他人物的觀察者超度者,成為攘攘擾擾的其他人物的參照系統。
當然書中還有一僧一道,但是那兩「人」(?)如神如妖如影如幻,與其他人與事隔著一大層,與其說是人物不如說是概念理念信念的符號。而甄士隱有個女兒卻是香菱,香菱是書裡故事裡的人物,是薛蟠強搶來的通房丫頭,是黛玉的詩徒,是夏金桂的眼中釘。尤其在後四十回中,與薛、夏、寶蟾等有一番烏煙瘴氣的糾葛。
香菱之悲慘遭遇使我屢屢懷疑甄士隱的選擇的正確性,一任自己的女兒塗炭蹂躪,這樣的高士、正果、超拔令人不忍,不認,難以苟同,思之毛骨悚然。這是不是反映了作者的自相矛盾呢?色即是空,色何嘗空?誰能無情?誰能無咎?誰無塵緣?誰能無痛!
而且在太虛幻境中香菱佔有重要位置,她的排名在晴雯與襲人之前,前二人又居於副冊,而她居於副冊之首。判曰:
根並荷花一莖香,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鄉。
評價很高,哪兒都香,接近完美或已經完美。明言其堪傷,亦是正面評價的表示。兩地生孤木好辦,二土一木的桂也,被夏金桂所害。魂返故鄉則只能是死的別稱了。
是不是作者太同情和喜歡這個人物了,反看不出人物輪廓了呢?如此悲慘而無悲情,如此孤單而不感孤單,如此學詩有成心有靈犀,乃至可以與黛玉對話至少能與黛玉做伴。如此能為寶玉情解石榴裙(按情解石榴裙的含義是絕無含糊的,就是把身體給了寶玉之義),而又天真無瑕。被稱為美香菱而不涉風月,這可能嗎?其高度甚至超過了寶釵了。寶釵還是教育出來的,她對黛玉講過她讀閒書而受責罰的事跡,而香菱從小被人販子拍去,哪有受教育的可能?幸而她的命太不好了,命運對她太苛刻了,作者又一再強調其呆傻,否則,她會不會也被懷疑是城府權謀韜光養晦呢?
襲人的「正確」令人起疑,寶釵的正確令人半信半疑,香菱的正確令人不疑。
讓我們反過來思索一下,有沒有可能就是有人接受了當時的主流價值觀,由真性出發而感悟到了主流價值帶來的本分、快樂、和平、安寧、秩序、希望,就基本真實地正確起來了呢?要知道那個時候並沒有多少人將那種主流價值視為吃人的洪水猛獸哇。一種價值觀念能主宰一個大國那麼長時間,難道只是靠虛偽和荒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