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和尤氏玩骨牌(1)
鳳姐和尤氏玩骨牌(1)
賈蓉接著說: 「他從小害臊,沒見過大場面,嫂子見了,可別嫌他不會說話。」
「少跟我胡扯!」鳳姐又翻起臉: 「再不帶來,我就賞你一頓!」
不一會兒,賈蓉領了一個怯生生的年輕人過來。這個少年比寶玉略瘦,舉止斯文,面目清秀,長相還在寶玉之上,只是膽怯得像個見生人的女孩子。鳳姐推推寶玉: 「喂,人家一出來,你就被比下去了!」鳳姐彎腰牽了他的手,要他在身旁坐下。鳳姐帶來的幾個嬤嬤,看鳳姐沒準備見面禮,暗暗傳話回去要平兒準備,平兒知道鳳姐平時和秦可卿交情深厚,心想這禮數絕不能寒酸,拿了一匹上好綢布和兩個金鎖片兒,要人趕快送了過去,鳳姐嘴裡還嫌道: 「這禮未免太單薄了些。」
吃過了飯,鳳姐和尤氏玩骨牌,寶玉便過去和秦鍾攀談。一看見秦鐘的斯文清秀,便惺惺相惜,講了幾句話,更覺投機了。秦可卿起初還怕寶玉和自己的弟弟處不來,一邊張羅,一邊不忘過來叮嚀: 「寶二叔,我兄弟年輕不懂事,說話如有冒犯之處,請你萬萬看在我面子上包容他。你別看他害羞,他個性可強呢。」
寶玉說: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兩人一見如故,秦可卿白擔了心。寶玉聽聞秦鍾目前沒有老師授課讀書,就求他一起上榮國府的家塾。秦鍾聽了,高興萬分,兩人便說定了。「待會兒,我們先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我再回去稟報祖母,一定成的,你放心。」
天一晚,尤氏要人先送秦鍾回家,秦鍾依依不捨地向寶玉和眾人告辭。等了半天,送人的車馬卻始終沒來。
尤氏問: 「到底派了誰?」
外頭的婢女答道: 「派了焦大,可是焦大爛醉如泥。」
尤氏有些不高興: 「派他做什麼?難道你們不知道他派不得?幹嗎惹他?」
鳳姐喜歡打抱不平,聽了這話,忍不住插嘴: 「難怪有人說你太軟弱了,連一個僕人都管不住,那還得了?」
尤氏解釋: 「你沒聽說這焦大的來歷?在我們這裡,沒人敢說他!只因他年輕時跟著我們老太爺出生入死,曾經從死人堆裡把老太爺背了出來。自己挨餓,留東西給主子吃;兩天沒水,得了半碗水,也給主子喝,自己喝馬尿!老太爺在時,別人都對他另眼相看,誰知他老了,一點也不知道自重,一喝醉就開始罵人鬧事,我早叫他們當他是個死人,以後別派事給他做!」
鳳姐眼波一轉: 「我何嘗不知道這人的來頭?倒是你們太裝好人,打發他出去不就行了?」說完,牽了寶玉的手走出大廳,焦大還在大廳裡罵管家賴二: 「你做事不公道!好事就先派別人做,三更半夜要送人,就來支使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你們想想,二十年前,我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呢。那時我眼裡哪看得見你們這一批狗雜種!」
賈蓉正送鳳姐出來,聽不下去,隨口說了一句: 「把他捆了,明天酒醒再放他!」
焦大眼裡哪有賈蓉呢?一聽賈蓉說話,他衝著賈蓉大叫: 「你別在我面前使威風!就是你爺爺你爸爸也不敢在我面前大聲說話!你算什麼東西!再跟我耍派頭,老子看你不順眼,一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上了車,鳳姐才對賈蓉說: 「這個沒王法的東西,不趁早叫他滾了,豈不是禍害?讓人家笑我們家一點規矩都沒有!」
焦大越罵越張狂,幾個壯丁拿了繩子上來捆他,拖往馬槽去。焦大一氣,索性連賈珍也罵了,亂叫亂喊,說要到祠堂裡向太爺告狀:
「家門不幸,生下了這些畜生!每天只知偷雞摸狗,偷媳婦的偷媳婦,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鳳姐和賈蓉在遠遠的地方都聽見了,卻假裝聽不見。寶玉聽了,卻問鳳姐: 「他嘴裡說的是什麼意思?」
鳳姐連忙叫他住嘴: 「少胡說,連醉漢胡謅你也要聽嗎?回去我跟你娘說,看她捶你不捶你!」
這天寧府的尤氏來請賈母等人過去看戲,王夫人、寶玉和黛玉等人也去湊了熱鬧。中午時間,賈母想回府休息,由寶玉陪著回來。賈母睡午覺時,寶玉忽然想起: 寶釵正在家裡養病呢。趁著大家看戲的當兒,正好看寶釵去。他叫丫頭和奶媽別跟著,一個人悄悄往梨香院走。
寶玉到了梨香院,先進薛姨媽屋裡,薛姨媽正在做針線活兒。寶玉先問: 「薛哥哥不在家?」
薛姨媽歎息道: 「他呀,像只野馬似的,哪裡肯在家裡待上一天?」
寶玉又問: 「寶姐姐身體好了沒?」
「就在裡面房間,你進去看她吧。」
寶玉走到了裡面的房間,掀起一條半舊的紅綢軟簾,看見寶釵也坐在炕上做針線。頭上的髻兒黑溜溜的,身上穿了蜜色棉襖和蔥黃色棉裙子,淡雅而美麗。寶釵臉上不施脂粉,可是仍然唇紅齒白、眉目分明,一雙水杏般眼睛不笑而媚,寶玉不由得看得目不轉睛。
「姐姐身子好了嗎?」看了好一晌,寶玉才想起自己是為探病來的。寶釵含笑起身迎接: 「已經好了,多謝你掛念。」
難得坐得這麼近,旁邊又沒有別人,寶玉傻著眼多看寶釵幾分,寶釵看見寶玉胸前掛著他那塊「命根子」,笑說: 「成天聽說你這塊玉的神妙,就是沒有好好鑒賞過,今天我倒要好好瞧瞧了。」寶玉便從脖子上摘了下來,遞給寶釵。
寶釵將它托在掌上看,只見這玉有雀卵般大小,光亮滑潤,跟一般玉石完全不一樣。正面寫著: 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寶釵輕聲念著這幾個字時,她的丫頭鶯兒走了進來,笑道: 「姑娘,這和你項圈上的那兩句話,好像是……一對的呢。」
寶玉聽了,好奇不已,「姐姐,我可要瞧瞧你的項圈!」
寶釵原來不肯,被他纏不過,只好解了外衣的排扣,將裡頭的大紅襖兒上那串晶瑩燦爛的黃金瓔珞取了出來。寶玉一看,上頭果然有兩句吉讖: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寶玉念了兩遍,又把自己的念了兩遍,笑著說: 「姐姐這八個字,果然跟我的是一對兒。」鶯兒說道: 「這是一個癩痢頭和尚送給姑娘的字,他說,一定要刻在金器上……」
話未說完,寶釵低聲罵鶯兒: 「你不去倒茶,在這裡胡說些什麼?」
因為坐得近,寶玉從寶釵身上聞到一股香氣,不知道是什麼味道,又開口問: 「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從沒聞過這種味道……」「我從來不熏香,好好的衣服,熏什麼香?」寶釵說。
「那這是什麼味道?」除了讀書不求甚解外,若有疑惑,寶玉向來問到底。
「我想起來了」,寶釵笑道,「是我早上吃了『冷香丸』,才有這種香氣。」
「什麼冷香丸?我也要吃!」
「胡說,藥也有吃著好玩的?」
正胡鬧著,外頭傳報: 「林姑娘來了。」不是冤家不聚頭,話聲未了,黛玉已經走進房間裡,一看兩人坐得甚近,狀似親暱,笑道: 「唉呀,我來得真不巧!」寶玉連忙起身讓坐。寶釵偏正色問: 「這話怎麼說?」
黛玉回答: 「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