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佛教
說《紅樓夢》一書含有大量的佛教思想,這恐怕不會有人反對。別的不說,主人公賈寶玉身上便蘊含得有大乘佛教所倡導的六度1精神,而且隨著情節的發展,世運的衰落,無常苦空的現實生活使寶玉遁空破界的色彩越來越濃,幾近到了色空不二,覺所覺空的層次。作品中妙玉、惜春等人物身上更是對佛法的感悟、認知和理解有著更多具體而細緻的描寫。如果我們把曹雪芹當作一個佛教徒來認識就不難發現,《紅樓夢》的作者更像是在寫他的「本生經」。他將此書稱之為《情僧錄》,這情僧又豈止是從那空空道人而來,這情僧分明就是曹雪芹自己。從整部作品中也不難看出,他的佛教思想往往還雜揉著大量的道家思想,甚至是以道家的面貌來闡釋佛家精神的。
一、曹雪芹是「情僧」?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傳奇?
這是《紅樓夢》第一回中的一個偈子,此偈表明:對塵世間的人來說,《紅樓夢》是一部社會問題小說,而對作者本人來說,他更注重的是通過寫作《紅樓夢》而了卻一段掛礙,掃除一抹心塵,其宿命思想也是很明顯的。《紅樓夢》這部曠世奇書的創作過程就是作者完成從文字般若到智慧般若,從小乘佛法到大乘佛法的過度。寫出《紅樓夢》,他那僅有的一把辛淚也沒有了。荒唐也好,癡情也好,讀者自可因其根基而從中體悟。誰解其中味?自然是了空者解,遁世者解。其中是何味?其中是般若味,般若味重重。
佛教告訴人們:有形世間的一切都是短暫虛幻的,唯有空不空處才是清淨真實的,永恆絕對的。所以作品中甄士隱說:「太虛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百二十回)從全書所寫的內容來看,其順序也是從真(甄)到假(賈),最後又回到真(甄),演繹了它「成、住、壞、空」的全過程。「假作真時真亦假」,讀《紅樓夢》也是一樣的道理,當你把賈(假)府的一切讀出真情實感,讀出眼淚來的時候,也就是你癡迷於虛幻最甚的時候。
作品中有四個人物很重要,即僧、道、甄士隱、賈雨村。前二者身處真界,可謂如去如來大自在,一佛一道相對應,而且此二人常常在關鍵的時候出場對讀者破妄指迷,說一點「瘋瘋癲癲」的話,其目的是看你悟與不悟。作者視其為「雙真」。根據佛經中的記載,釋迦牟尼在出家修道前,天帝曾三度幻化為老、病、死之人在城外故意讓他遇見。太子悟性很高,每次看見天帝所幻化的假象之後都能悟出人生苦短的道理來。他十分明白虛假無常的世間聲色不僅不能常駐,相反還是求道的障礙,因此最後決定出家修道。
在《紅樓夢》當中,這一僧一道也幾度幻化為癩和尚和跛足道人。他們的出現對賈寶玉也具有同樣的作用。那僧第一次幻化為癩和尚時是在黛玉三歲的時候,他想將黛玉度化出家,但沒有成為可能。道人第一次幻化為跛足道人時,卻因一首《好了歌》便將甄士隱度走了。這兩個人物在塵世間同時出現時正是寶玉十三歲那年。寶玉和鳳姐正被趙姨娘領來的馬道婆施了魔法,全家上下不知如何是好。癩和尚與跛足道人卻敲著木魚來到了賈府。
甄士隱與賈雨村二人則身處凡界,世業中一真一假相對應,各得其所。作品開篇以甄士隱夢幻接真緣,結束時以賈雨村歸結幻夢;接緣的最終歸真而去,而賈(假)的雖然在急流津迷渡口處接上這麼一段上緣,但終究還是個不開悟的俗物罷了。他二人真隱假顯,最後在急流津迷渡口兩度相遇。賈雨村雖從「繁華境中」來,但終未迷途知返渡彼岸。「一念之間,塵凡頓易。」士隱此語對雨村是那麼麻木。比起士隱來說,雨村可真是白夢了一場。
再就是第五個人物——空空道人。此人亦佛亦道,因多事而將《石頭記》傳抄至人間,但最後卻「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第一回)空空道人在傳抄《石頭記》的過程中完成了由道入佛的過程。此人物大概與作者的思想軌跡相符,與作者形成一實一虛相對應的關係。
眾所周知,在佛教十二因緣2當中是沒有「情」這一緣起的,但情在因緣合和當中又的確起作十重要的作用。情一旦倒向迷的一方,最能接近的是受、愛、取三緣。反之,情要是倒向悟的一方,它則易產生菩提悲心。但令人遺憾的是,往往情之主體易於墜入前者,情之客體則易於獲得後者。古往今來,因閱讀《紅樓夢》而看破紅塵的人不在少數,但這部書的作者在開悟眾生的寫作工作當中則難以從中自拔,其原因也許就在這裡。曹雪芹在色、空之間強調「情」的作用,除了因為《紅樓夢》這部作品的現實基礎所決定而外,恐怕他還有意通過對「情」的解悟而去把握它的本質。一百十一回,秦可卿與鴛鴦兩個魂靈的對話便表現出曹雪芹對「情」的認識,認為未發之情為性,已發之情為情,並且是不真之情:
鴛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麼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那人(秦可卿亡魂)道:「你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慾之事當作『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於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若待發洩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鴛鴦的魂聽了,點頭會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從這裡不難看出,平時我們常說的六欲七情在曹雪芹看來並非真實之物,唯有未發之情——即人的本性才是一種真情。佛門淨土宗也說:成佛必先見性,見性必先明心。如果真性不明,相反還因根境相觸而外發出喜、樂、憂、悲等空幻之虛情,這就等於是下道,等於執迷。例如第五回作者借警幻之口認為: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強調的也是同一個道理:即根境相觸就會導致本性的丟失,就會導致本心的迷悟。為了區別那種「皮膚濫淫」的下道,作者把寶玉歸為一種「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的意淫。儘管如此,意淫本身似乎也無法擺脫情的危害。
作者認為,世間的男子是泥(土)做的,女子是由水做的。他們分屬四大3之一。而寶玉則非土非水,乃一石頭。泥性沉濁,水性清流,石性本來是愚頑呆頓的,但這塊奇石的真性卻靈氣十足,更何況是一塊差點補天的石頭。寶玉在世間一趟,不僅完成了一個凡夫俗子的覺悟過程,而且他最終的歸隱入佛也是前世因緣,定數有終。正如甄士隱所言:
「寶玉,即『寶玉』也。那年榮寧查抄之前,釵黛分離之日,此玉早已離世:一為避禍,二為撮合。從此夙緣一了,形質歸一。又復稍示神靈,高魁貴子,方顯得此玉乃天奇地靈鍛煉之寶,非凡間可比。前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帶下凡,如今塵緣已滿,仍是此二人攜歸本處:便是寶玉的下落。」(一百二十回)
丟玉一節是在九十四回。玉一丟,賈寶玉這個人物便失去了一股靈光,整日瘋瘋癲癲,只有一肉身在世上混跡。好一個「夙緣一了,形質歸一」。當時妙玉扶乩即已交代:噫!來無跡,去無蹤,青埂峰下倚古松。欲追尋,山萬重,入我門來一笑逢。(九十五回)其中「我門」即為空門。與此同時,為情而下世的黛玉因知寶釵要嫁寶玉後,其真身也一併歸位,世間只留下一空殼:「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著寶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只管對著臉傻笑起來。」(九十六回)看不破的人讀了這段描寫會覺得十分辛酸,甚至為兩個人物的悲慘命運而歎惜。如果從了悟凡塵的佛教觀點來看,讀者會清晰地發現,寶黛二人的麻木在前是有伏筆的,走到這一步也是他們從漸悟轉而頓悟的必然。
從此後,賈府各個人物皆隨其來歷而明現其本質,上演的是一場虛假的鬧劇。元妃薨逝後,鳳姐開始設奇謀。為了家族的利益,一貫以痛愛姑娘們為務的賈母也顯露其無情的一面。黛玉吐血後,她來看望的結果是,不旦不去理會青年男女間純潔的愛情,相反卻是對這種真情進行露骨的殺找:「我方才看他(黛玉)卻還不至糊塗。這個理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這種人家,別的事自然沒有的,這心病(指寶黛的愛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林丫頭若不是這個病呢,我憑著花多少錢都使得;就是這個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沒心腸了。」這也許就是曹雪芹這個「情僧」的一抹心塵吧。
杜景華在其「《紅樓夢》與禪宗」一文中談道:「和以往我國許多知識分子一樣,曹雪芹不可能成為一個宗教意義的禪宗信徒。他的主人公賈寶玉就曾一味地毀僧謗道,他的書也曾對僧、道人物多次地大不敬。」又說:「曹雪芹豈非一個地道的佛教徒,而《紅樓夢》又豈非純是一部禪書?其實,曹雪芹真正的不過是一個居士;或者說,他不過是個自號居士的知識分子而已。」還說「曹雪芹不僅不是一個僧徒,他也不會使自己一股兒地倒進佛教;他只是苦苦地希望自己能弄明白這個世界,以及這世界中的一切內裡之所在。他要給自己以及世人的痛苦找到一個解脫的出路,然而又終究弄不明白這出路在哪裡。但他仍不懈地探索著,直至終生。」4全文認為曹雪芹對佛教本身並不是虔誠的。
其實,賈寶玉毀僧謗道的行為只是針對我們常說的「世俗宗教」而來的,而並非真正否定佛、道兩教。曹雪芹也不是不明白這個世界及這個世界中的一切內裡所在,他也並非只是一個苦苦地探索者,他是在文字般若中了脫塵緣而已。第十五回裡,作者對只重形式不重內容的庸俗佛教就給予了有力的諷刺和否定。不管是鐵檻寺的法事活動還是饅頭庵裡的戒律無緒,作者都加以否定。如秦鐘,其姐姐正在出殯,他卻在庵裡開始調戲小尼姑智能兒,結果被寶玉抓住。而智能兒的那段委屈之語到也道出了庵裡摧殘人性的控訴:「你(秦鍾)要怎麼樣,除非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好呢。」可想,在饅頭庵裡已沒有佛法初傳時期那種解脫眾生的功能,已不是真修之士向望之地,而只是一牢籠。這樣的「佛門」一旦誤入,豈不貽誤眾靈?二十八回寶玉對王夫人的虛偽佛教也作了深惡痛絕的否定。在談到黛玉應吃什麼藥時,寶玉說王夫人是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弄得王夫人下不了台,竟在眾人面前開了黃腔。寶玉還在鳳姐說話的時候故意一句一個阿彌陀佛,跟本沒把這種口頭佛教放在眼裡。可以說,體現在寶玉這個人物身上的反感和滿不在乎,不僅表明了他鮮明的宗教思想,而且也痛斥了庸俗佛教對世人的毒害。
當然,杜文只將《紅樓夢》的佛教思想歸結為禪宗一支也遠為不夠。
二、寶玉的佛教精神
那寶玉也在孩提之間,況他天性所稟,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兄弟皆如一體,並無親疏遠近之別。(第五回)
寶釵初入賈府時,這段對寶玉稟性的刻劃是很關鍵的。它說明寶玉對人對事擁有一顆平等無二之心。就佛教來說,無分別之心的人在看問題時常走中道,不落二邊見。這類人往往給人一種若癡若愚的外在表現,但在修持上則易獲得上乘菩提。由於內慧根深,在解悟佛法、修持向道的過程中,他們往往採取一體同觀的態度。作品中雖未直說寶玉是一個上根之人,但他後來的行為無處不表現出一個真假相容、亦佛亦道、色空無二的行者形象。
寶玉對別人平等無二,但對自己則擁有一顆出離之心,這一點在第七回他初會秦鍾時的一段自白中便有所表現:「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指秦鍾)!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裡,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寶貴』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寶玉將自己的肉身視作污穢,這其實就是在作一種「不淨觀」。長修不淨觀的人可以培養出一顆出離之心,這也是寶玉初悟禪理的一種表現形式:即非禪之禪,非觀之觀。當然,不淨觀並沒有完全擺脫物我兩忘的境地,它仍然還有物我之分;寶玉也並未停留於此,當他後來發現自己不能改變個人命途時,分別之心逐漸被包容之心所取代,癡笑玩愚、打鬧胡謅也成了鍛煉心性的不自覺行為。寶玉是在肉身與環境俱濁的世間愈磨愈圓融,最後走向自在的。所以我們常說,修大乘者必先入凡塵,即是此理。
第二十二回,那段《寄生草》固然是寶玉開悟的一個機鋒,但這只是一個頓悟的契子。真正使寶玉寫下參禪之謁的原因卻是這一回那段感情糾閣的慚悟過程:即鳳姐暗示眾人:那小戲子很像黛玉。之後,先是湘雲的委曲,鬧著要回去;接著是黛玉的使性,最後又是寶玉的「好心不得好報,」索性什麼也不管了。黛玉寶釵等人怕他癡心不改(其實是漸悟了),才再一次以幻滅幻,將其從深悟中拔出來,回到現實中。
從湘雲、黛玉、寶玉三人在情感理解上的層層失望來看,這一段好似一場普通的感情戲。其實,這才是作者借寶玉從漸悟(三人的無奈)到頓悟(回想到《寄生草》曲文而作謁)的過程而闡示佛法的一種手法。它說明一個道理,即語言是無法載道的,因為語言是掛一漏萬的東西,有語言即有分別,有是非。用語言豈能講清世上真諦?不講了,不爭了,這才是知覺的前提,是覺悟的開端。寶玉回想《南華經》中「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也是作者這一觀點的徵引:即語言是一種巧,一種智。但是,絕巧去智尚不為最終覺悟。故黛玉以「無立是境,方是乾淨」來開悟寶玉,禪境更進一層。
常言道,小乘立空,大乘空立,佛乘不立,因為成佛者萬德俱足。為了讓寶玉擺脫「無可雲證,是立足境,」的有立之心,黛玉可真謂是以空滅幻,以無立破有立。寶釵則直接引據《壇經》,以六祖慧能的空觀和神秀的有形觀的關係來作比較,對寶玉作進一步的開悟。乍一看,兩個姑娘說是去收了寶玉的癡心,實則無意中讓寶玉這一人物更了空一層,為其日後徹底地解脫、悟正法避邪道作了準備,這才是作品希望達到的目的。同時,它也暗示曹雪芹筆下的女子絕非一般。在這裡,我們既能看到一個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現實中的可愛女孩形象,同時又能感悟到她們身上超凡的佛性精神。這是一種很高妙的寫法。
無空不自在,自在無不空。要做到這一點,對於一個生活在凡塵之中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他得時時處處、有意無意地被情感所染、被俗務所磨,直到將心裡的是非慾望全都看破看透才行。如果說《寄生草》一場還只是寶玉這個人物的「他覺」行為的話,那二十七回黛玉「藏花」一場則是寶玉的「自覺」在萌生。他聽完黛玉的「藏花詞」之後竟也心通不二,感發出這樣一段空漠:
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以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將來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覆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如何解釋這段悲傷!正是: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
這「一而二,二而三」的反覆推求簡直就是作者自己站出來進行直接說教,它完成了寶玉這個人物「辭恩了凡」的境界,主動斷情、斷色,求取解脫之心越發明顯。「自覺」是出家修行大菩提心的基礎,是「覺他」行度的前提。可以說,這為寶玉今後徹底遁入空門作了思想上的準備。當然,寶玉這個人物和讀者一樣,對佛法都需要有一個漸悟的過程,所以作者在寫法上也採取了迴環之筆,通過寶玉向黛玉傾述委曲,將寫「空」的筆鋒再次一轉,馬上又「哥哥妹妹」地刻劃起「情」來。
因此,從《紅樓夢》這部作品中,我們能看到太虛大師後來所倡導的漸教精神無處不在。又如三十一回寫道: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道理。他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喜歡,到散時豈不清冷?既清冷則生感傷,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兒開的時候兒叫人愛,到謝的時候兒便增了許多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故此,人以為歡喜時,他反以為悲慟。那寶玉的性情只願人常聚不散,花常開不謝;及到筵散花謝,雖有萬種悲傷,也就沒奈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無興散了,黛玉還不覺怎麼著,倒是寶玉心中悶悶不樂,回至房中,長吁短歎。此段是作者借黛玉之心思在闡述無常苦空的道理,並用寶玉這個人物來襯托她強烈的出離之心。表面上看,寶玉在天性上不如黛玉覺悟得徹底,但實際不然。在緊接著的睛雯撕扇一節,寶玉對現世的破壞性是很甚的,而且還蘊含著一種對萬事萬物的悲心:「你愛砸就砸。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撕著玩兒,也可以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砸了,也是使得的,只別在氣頭兒上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不要讓他物受瞋,這就是一種菩提戒心。初一看,寶玉這個人物性格是前後矛盾的,其實這是為了表現他平等無二的心性,他的天性中比黛玉更徹底、更圓融。這一回的描寫也表明:寶玉這個人物不管其多麼乖張,但他的佛教精神終究不離其思想的發展主線,作者是不會讓他偏離太遠的。
說寶玉「一片愚拙」,這道出了寶玉缺少八難5之一的「世智辯聰」。從後來他的行為也說明了這一點:寶玉對仕宦之道、經邦濟世之學不僅痛恨有加,而且天生就有一種厭惡之心。第五回裡,寶玉在榮府想午睡,秦氏引其到上房內間。當他看見《燃藜圖》和那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時候,連在這間屋子都不想呆下去。其厭惡之情,出離之心可想而知。所以,像寶釵這種世智辯聰者是與佛無緣的,寶玉則有此一緣。
三、妙玉為何入魔?
妙玉與黛玉具有相同的根性,兩個自小體弱多病,都必須出家修行方可免除一生病災。所不同的是,妙玉出了家,獲得六七年的清修生活,而黛玉則不然,由於抵不過塵陽的熏習,一生病魔纏身。在這個問題上,黛玉的天性中就缺乏平等心,她的分別心是很重的,有真無假是其特點。所以作者稱其「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比黛玉更甚者就是妙玉了。她的分別心比黛玉更甚,連劉老老喝過的茶杯都不要,嫌其骯髒。黛玉的分別心常表現在行為上,從其常常得罪人方面就可見一斑;而妙玉的分別之心則表現在心理上。心不平等、不淨,就是修上十年二十年也是枉然。妙玉走火入魔是何因?這個問題學術界曾認為:惜春代表「空」,妙玉代表「色」6。其實,妙玉入魔即缺乏心戒的結果。
在坐禪當中走火入魔,這是佛門修者常出現的情況。所謂魔者,乃心之所為;心魔亂性,說明行者在心法上沒有徹底斷相。心魔的形成是因行者染習塵緣而來,從阿賴耶識直接進入末那識造成的結果。入魔走火之人,輕者在夢境、意識界即可見到多種幻相,重者則會在參禪中無法突破八識中的第七末那識,並被一定的幻相所障而認妄為真。妙玉的入魔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金剛經》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大凡修行之人都會經歷入魔斷相的過程,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人不管其前生如何,他來到現世,從降生到入佛覺悟這一段,總是在塵世中熏習俗務,時間一長,其意識深處的心藏就會染習二垢,即所知障和煩惱障。密宗將其視為習氣身,是沾染於心識之上的習性和對善不善、種種境的判斷力,是入眠未醒之前夢境中常有之相狀,是必須遠離的「顛倒夢想」。遠在古印度的奧義書時代,那些瑜伽修持者在獲得最高的境界——大梵之前,也指出修行者會目睹許多幻相。如《白淨識者奧義書》就記載得有這樣的文字:
霧,煙,日,風,火,
飛瑩,與閃光,
琉璃,與月光,
此等幻相見,
在修瑜伽時,
先於梵顯現。
奧義書所指出的瑜伽修持幻相是一種遠離塵寰修持所見之幻相,因為真正的瑜伽士大多遠離城市,長期的山林獨處打入阿賴耶識中的也都是些簡單的物相,即「霧,煙,風,火」等,而真正的市鎮人事卻很少見到。
妙玉出家經年,被賣到賈府時已有十八歲,身法持戒是沒有問題的,就連劉老老飲過的茶杯都嫌骯髒,可謂清淨了。但妙玉的心法卻不淨,常落入二邊見,特別是見了寶玉,更是情為之所動了,不像寶玉那樣能做到垢不垢處是清淨。一些修密者容易被其自身的魔境所繞,一當然是持咒的法力不夠所致,二就是菩提戒心被忽略。菩提戒心是圓融無上的大發心,是顯密二宗都強調的。同時,也只有上根之人能利用菩提戒心而化魔入佛,等持宇宙。在這一層上,妙玉沒有突破。再則,由於習氣身的存在,境相入心,加之定力不夠,使妙玉法身被毀。所謂「若不持戒禪多聞,虛假染衣壞法身。」(《坐禪三昧經》)說的正是妙玉入魔的後果。這裡的虛假就是妙玉入大觀園後慢慢被塵緣所染而形成的境相,這些東西慢慢駐染留存於根本識的阿賴耶識中並進而入注末那識產生靈相魔圖。這裡所說的不持戒亦即不持心戒,沒有等持宇宙的菩提戒心,也就是「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那個不生一切心之本心不淨了。何為法身?——大光明點也。妙玉看到的是強賊,不是自他無二的紫金光明法身佛。
在著魔的當天下午,送妙玉回櫳翠庵時,寶玉和妙玉在瀟湘館附近聽見黛玉的琴聲,進而又聽見琴弦的斷裂,一種不祥之兆籠罩在妙玉的心頭。對此,寶玉麻木不仁,沒有絲毫反應,而敏感的妙玉則急匆匆要趕回去。妙姑既懂占卜,又會術數,真可謂「世智辯聰」了,不入魔又更待何時呢?在入魔的當晚,身邊的女尼為其在觀音前求得一簽,簽書上說是觸犯了西南角上的陰人。其中一人說:「是了!大觀園中西南角上本來沒有人住,陰氣是有的。」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大觀園的西南角正好是黛玉的瀟湘館。妙玉下午正是從那裡經過時才聽見黛玉的琴弦斷裂的。《易·坤卦》曰:「西南得朋,東南喪朋,安貞吉。」西南為陰之純,東北為陽之純。黛玉陽焰不高,當初進園時選擇西南角的瀟湘館是有一定道理的。前面我們說了,妙玉與黛玉有著相同的根性,她所住的櫳翠庵正好在大觀園的東北角上,對於十分講究占卜術數的妙玉來說,在這一方安居本身就是一大忌,更不用說修行參禪了。由於有相、有界、有術、有我執、自然也就有這一切所產生的束縛,使行者無法徹底解脫道斷。如果她「無眼界、無意識界」又另當別論,遺憾的是妙玉又熟諳道婆的那套占卜術,就真不該從瀟湘館前經過了。
對陰魔的闡述,道家的張三豐也有自己的說法:「理雖融而性未見,故萬物發現凶險,心神恍惚,不能做主。又因外邊無知音道侶護持看守,觸其聲色,驚散元氣,激鼎翻爐,劣了心猿,走了意馬,神不守舍,氣不歸元,遭其陰魔。何為陰魔?……皆因真陽一散,陰氣用事,晝夜身中,神鬼為害。不論睜眼、合眼,看見鬼神來往,即耳中亦聽得鬼神吵鬧。白日間覺猶可,到晚來最難過,不敢靜定一時。我身彼家,海底命主。兌金之戊土沖返五臟氣血,皆隨上騰身。提不著他殺身喪命,真乃鬼家活計也。」這與妙玉的情況是何等相似。
以上是妙玉入魔的原因,我們再看看她入魔的條件。
這天下午,妙玉與惜春在蓼風軒對弈時是很平靜的。無所事事的寶玉到來後情況則發生了改變。寶玉先打諢道:「妙公輕易不出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見妙玉紅著臉不理睬,自覺造次的寶玉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們在家的俗人。頭一件,心是靜的。靜則靈,靈則慧——」在寶玉的一再干擾之下,妙玉終於動容了,竟下意識站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癡癡地問寶玉:「你從何處來?」清代紅學大家王希廉認為,妙玉的入魔從此開始。他在《紅樓夢迴評》中寫道:「妙玉一見寶玉臉紅,又看一眼,臉即漸漸紅暈,可見平日鍾情不淺。此時妙玉已經入魔,夜間安得寧靜?」
「你從何處來?」這一問到不要緊,已經嚴肅起來的寶玉不敢證實是否是機鋒,不好回答,而一旁的惜春則肯定妙玉的問話是機鋒。其實,妙玉鍾情寶玉是明擺著的,只是她與寶玉的親近在情感上剛好慢了半拍,加之自己的身份所限,固然難以和寶玉勾通。所以當聽了惜春的解釋之後,她才恍悟過來,自覺已陷得太深,要趕回庵裡去了。
惜春對妙玉的修持不免估計過高,入魔事發後才明白:「妙玉雖然清淨,畢竟塵緣未斷。」而其「大造本無方,雲何是應住?既從空中來,應向空中去。」之偈更顯其發心之大,非妙玉可比。所以王希廉說:「惜春一偈,真無所住而生其心者,較之妙玉眼界未淨,即生意識界,遂致心有掛礙,恐怖顛倒夢想,霄淵判絕。」(《紅樓夢迴評》)
夜晚,妙玉在禪關中想起白天寶玉的言語「不覺一陣心跳耳熱,自己連忙收攝心神,走進禪房,仍到禪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時如萬馬奔馳,覺得禪床便恍蕩起來,身子已不在庵中。……」從妙玉的情況來分析,她著的是淫魔。在著名的《楞嚴經》當中,號稱金剛力士的烏芻瑟摩修的就是化淫心為智慧火。以火光三昧力,遍觀百骸四肢和冷暖諸氣,最終神光內聚,無礙流通,生大寶焰。這裡的「生大寶焰」即訶陀瑜伽的梵光,佛門的智慧火。「妙玉神不守舍,禪床也恍蕩起來。」妙玉入魔的這一現象,正如海仁法師解經所曰:「人體組織,不外四大;欲心不起,四大調和,慾念一動,舉體發熱,淫心不息,慾火轉盛。當欲心起時,若能偏觀全身百骸,審察煩惱慾火,從何而起,為起自手足,抑或起自骨髓,如是遍觀暖觸,來無所從,去無所至,慾火自息,而成正定。因定發慧,故能神光內凝,修行至此,便可化多淫心,成智慧火。」
就妙玉入魔一事,反映出多少人不同的心態:
聽聽書中那些浪蕩子所言,那是未被教化調伏的生靈才會有的語言;惜春覺得她是塵緣未斷;而作為一個有社會心的人會覺得,妙玉對寶玉的情愛是可憐而又可悲的;若是從出世間法而言,妙玉的修持則因無高人點撥而出偏,進而前功盡棄,就是憫恤眾生的菩薩見了,終究也會掉淚的。
四、劉老老念了多少佛?
提起劉老老這個人物,我們便自然會想起她滿嘴的佛號。稍有佛學知識的人都知道,念佛法門修的是淨土宗。淨土一宗在我國民間具有廣泛的基礎,信眾多為普通勞動者。如今在大陸和東南亞地區信奉淨土的人也相當多。
劉老老雖是農村人,但她對念佛是很誠心的。老老第一次到賈府時,年景不好,迫不得已來「投親」,但候門似海的賈府是不接受她這個窮親戚的。初次見面就弄得她戰戰兢兢遭人賺,看夠了白眼,聽夠了冷語。當聽說要見鳳姐時,老老一陣膽怯之下不自覺地打了一個佛號。周瑞家的領她來見鳳姐,她錯將平兒當成了鳳姐,在滿屋耀眼爭光,頭暈目眩之下被嚇得咂嘴念佛。真見了鳳姐,被對方奚落幾句後,老老更是趕忙念佛保佑:「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到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瞧著也不像。」此次進賈府,二十兩銀子便將她悄悄打發走了。
老老第二次到賈府時,情況有所改變。這時候大觀園也修好了,但賈府已是外強中乾。一開始老老仍被當作玩物,被一家老小開夠了心。由於多住了些日子,與賈府上下有了感情,這才有送這樣送那樣的,讓老人家感動不已。
到賈府的第一天,正值平兒與周瑞家的談論螃蟹的事。經老人一算,一頓螃蟹就要耗去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銀子,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一句不經意的佛號道出她平時對佛陀的虔誠。劉老老不僅自己信佛,而且還能講述佛法感應人間的故事:說自己莊子上有個九十多歲的老奶奶如何因長年吃齋而感動了觀音,觀音菩薩托夢給她並給她送了一個孫子。老老從賈府回去前,賈家送了她半炕的東西,她十分感動。平兒在一旁為她清點物品,點一樣她就念一句佛號,竟念了幾千佛。為了報答大家對她的愛護,她發誓回去後每天為他們燒香拜佛,保佑他們長命百歲。向賈母辭行時,老老又得到許多老太太和姐妹們贈送的物品,這時的老人家更是感激不盡,連連念佛。
第三次來到賈府時,賈母剛好新亡,鳳姐也危在旦夕。這時的賈府一派破敗,昔日繁華如煙散,真是如夢一場。當聽說趙姨娘沒了時,老老忙念了句佛號。這時的鳳姐意欲將巧姐托負給她,並言巧姐的名字是她取的,就和乾媽一樣。老老又打了句佛號;鳳姐問及鄉下的光景如何,老老說全仗了奶奶,還時常給些衣服,第三次打佛語;第四次是平兒怕她把鳳姐吵鬧到,將她催出屋,老老恍然大悟,念了佛號;最後是鳳姐臨危,老老在炕前念佛,為鳳姐「搗了些鬼」。
念佛法門的關鍵是都攝六根,一念專念。念佛的方法可分為實相念佛、持名念佛、觀像念佛和觀想念佛等幾種。第一種為念自佛,其他三種為念他佛。劉老老的念佛,可以說就是一種最典型的持名念佛。
西方阿彌陀佛翻譯過來為無量光佛。是佛都有光,而在迷的眾生則無光。光又有身光和心光之分。心光為一切種智,能遍照虛空無邊法界。身光則有兩種:一為常光,二為放光。常光因所化機不同,其光的大小也不同。因此說:釋迦牟尼佛常光一丈,阿彌陀佛常光能照十方界。放光更是因機而設,時間處所不定。
佛光與凡光(日、月、燈)不同之處在於,其無障礙無時空界限,無有形無形所阻。故有「日光照日不照夜,月光照夜不照日,佛光日夜皆照」的說法。凡光所照,有形世間眾生獲得生命;佛光所照,眾生得智慧大覺,終為成佛究竟。
「明心見性」即心光初發,見到心光即獲得佛法的加被,就見法身,就具備成佛的條件。隨著修持的長久,法力的增長,心光會大發,融為心身不二。
五、《紅樓夢》與淨土宗
許多人都以為淨土宗好修,不過是唸唸佛號而已,這樣臨終即可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如果佛道都這麼容易,那任何人都可以成佛了。修淨土只念佛,不發心是不行的,發心小了也不行。實際上,修淨土是很難的。它對修者的要求很高,是要上根之人才易修成。釋迦牟尼佛在《阿彌陀經》中有曰:「舍利弗,眾生聞者,應當發願,願生彼國。所以者何?得與如是諸上善人,俱會一處。」
我們從《紅樓夢》中念佛修淨土的信眾當中不難發現,往生彼國者幾乎沒有,原因何在?一是發心不大,發心大小及修持的高下決定了成佛往生的果報;二是慧根太低,多為「情執深重」,個個都是情種胚子,能獲得個有漏果報就不錯了,更不要奢談成佛。信佛之人沒有得到佛的接引,這是很可悲的。特別是鴛鴦,儘管其念的是「米佛」,而臨終顯現的卻是秦可卿的亡魂。賈母更是,由於平常不吃齋念佛,連夢都沒有,臨終才後悔將人間的福已享盡,必墮下道無疑。所以她對鳳姐說:「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實心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幹,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道送完了沒有?當鳳姐說沒有時,她也只有無柰。
淨土發展到後來,只有念佛一項,既不持戒,也不行功打坐,甚至把發願也給丟了。所以佛陀曾預言:淨土宗最後滅。原因就在於它被簡單化了。下面讓我們再繼續看一看《阿彌陀經》是怎樣說的:「舍利弗,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說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舍利弗,我見是利,故說此言。若有眾生,聞是說者,應當發願,生彼國土。」
此段經文強調修淨有三點:一是善根福德要好,即只有上根之人才能往生極樂國土;二是必須執持名號,即一心念佛;三是應當發願,往生極樂。仍以賈母為例不難發現:她可不是一個擁有善根福德之人,平時不念佛,臨終卻坦言人應該修行,這雖已有所覺悟,但發心已晚。劉老老執持名號很心誠,但她並非一心不亂,而是波動心一起,名號即脫口而出,根本就做不到一心不亂。至於鴛鴦雖念「米佛」,名號可為念得多矣,心念也專一,但和劉老老一樣,其在發願上出了問題:即一個幾乎不發願,而另一個卻發錯了願,把賈母當做觀音來認。至於妙玉身邊的那些小市民們,他們渴望的是來世有一個男身,其願心是很小的,終究在六道輪迴當中。
既然淨土一宗是要發菩提心的,因此我們從淨土各經中就不難發現,發心的大小與功德圓滿與否都會影響往生極樂國土的層次。《無量壽經》將其分為上、中、下三輩。上輩者必須是捨身出家的沙門行者,鬚髮無上菩提之心,一向專念無量壽佛。此輩行者,臨終前是阿彌陀佛真身顯現。行者被接引後,在極樂國土還有自在神通等智慧。中輩者雖不如出家沙門,但也由於發心之大,臨終時亦可獲化身佛的接引。下輩者也需發菩提心,但臨終時就被動得多,其只能在夢中見到佛陀而往生彼國。
淨土一宗最適合缺少資糧的信眾修行。因為他們倍感現世痛苦無期,急需有救苦救難的菩薩救出苦海,以求解脫,往生到一個清淨的國土。釋迦牟尼對彌勒描寫人間苦難時亦說:「我悲此土眾生,盡其形壽,為心走使;無田宅,憂田宅;無財寶,憂財寶;無眷屬,憂眷屬。適然得之,又憂非常、水火盜賊、怨家債主、焚漂劫奪。……惟己之神識,獨生獨死,獨往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或有勉修福田,情執深重,但求人天有漏果報,只增生死,不出輪迴。……此皆不了佛智,不信佛語,不拔生死輪迴根本,迷沒愚癡苦海,無有出期。」(《無量壽經》)這也就是娑婆界的性質,即輪迴無期,眾生在迷不覺。
西方極樂國土真那麼好嗎?對於在世受苦受難的眾生來說,那的確是一個美好的去處。那裡沒有煩惱,有的是七寶蓮台,有金砂鋪地。由於佛力化作,虛空界住有眾鳥,其鳴如佛聲說法,其界法音悅耳。除了阿彌陀佛能放無量慧光外,還有兩位大菩薩,即觀世音與大勢至護持左右。所謂佛就是大覺悟者,在世的最大覺悟不過就是先要了脫生死,因而在生死關頭也最能體現眾生悟性的高下。賈母臨終雖有覺悟,但只是渴望修福,遠未達到了脫出期的大發心。她的果報正如佛陀所言:「或有勉修福田,情執深重,但求人天有漏果報,只增生死,不出輪迴。」發心太小,更何況是發心修福,只會增加生死的次數,終究不出輪迴之苦。
——2001年10月30日西南隱人於秋水齋
註釋:
1六度:又稱六波羅蜜,即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
2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
3四大:地、水、火、風
4《紅樓夢學刊》一九九零年3期
5八難:謂見佛聞法有障難八處,即修道業無暇也。一地獄;二餓鬼;三畜生;四郁單越,以樂報殊勝,而總無苦故;五長壽天,色界無色界長壽安穩之處;六聾盲瘖啞;七世智辨聰;八佛前佛後,二佛之間無佛法之處。
6《紅樓夢學刊》一九九零年4期劉宏彬「金陵十二釵中六對人物形象的矛盾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