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婚戀背後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鬥爭
前八十回就寶黛婚姻對賈母、王夫人矛盾的描寫及其意義
許多讀者和《紅樓夢》研究者認為,《紅樓夢》中的賈母和王夫人是鐵桿的一派。王夫人對賈母孝敬有加,在賈母面前很少說話,"木頭人似的",以至於賈母認為"可憐見的",她支持王夫人並通過鳳姐成為賈府掌權的一派。她們三人又聯合起來,採用"掉包計",為寶玉娶了寶釵,最後送了林黛玉的小命,一手製造了寶黛愛情悲劇。其實,細品前八十回,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兒。賈母同王夫人圍繞寶黛二人的婚姻,展開了一場微妙含蓄而又尖銳的鬥爭。只是因作者採取"不寫之寫"的手段,蒙蔽了許多人。
賈母是促成寶黛相戀的始作俑者
在前八十回,賈母對寶黛二人的婚戀始終是支持和肯定的。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最初促成寶黛二人戀愛的正是賈母。在第三回,林黛玉剛到賈府第一天,安排黛玉住處時,賈母開始是想把黛玉安置在碧紗廚裡,把寶玉挪出外房來同賈母同住。寶玉知道了忙說道:
"好祖宗,我就在碧紗廚外床上很妥當,何必出來鬧得老祖宗不得安靜。"賈母想了一想說:"也罷了"(第53頁。(1))
對寶玉這種要求,賈母竟同意了,並且是"想了一想"之後同意的。對此,清人《讀紅樓夢隨筆》作者有段精彩的分析評論:
賈母此想實有深意,寶黛雖倆小無猜,而一房同住,究涉嫌疑,賈母極不應許之而竟許之者,蓋此時已懷作合之心矣,想到此著故應許耳(2)。
這種分析和評論是十分恰當的,極符合賈母這樣出身於名門的貴族老夫人的思想實際。賈母這種"作合之心"在第五回開頭又有進一步交代:
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蜜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第69頁)
在第二十八回,通過寶玉的口,對這種生活進行了概括和補述:
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第386頁)
寶黛二人的愛情正是在賈母這種"作合之心"作用下,為他倆創造的這種青梅竹馬的生活環境中播種、發芽。任何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不理解他們這種關係進一步發展意味著什麼,更何況賈母了。
許多文章在論及寶黛愛情特點時,只強調二人一致的思想基楚,程度不同的忽略了二人青梅竹馬的感情經歷和基礎。有人舉出第五十四回,賈母批才子佳人小說的那段話為證(3)認為是賈母不同意寶黛二人關係發展,是對林黛玉的"警告"。這其實是一些人的錯覺.寶黛愛情始於青梅竹馬,根本不同於才子佳人小說的一見鍾情。作者在第一回中就借"石兄"之口,批判了"佳人才子等書""千部共出一套"的公式化,這次,也不過是再借賈母之口,進一步批判當時流行的公式化的佳人才子小說而已。如果寶黛二人戀愛也同賈母批的"佳人才子"小說一樣,那麼,《紅樓夢》豈不也成了"佳人才子"之流的小說。賈母的話,正是作者進一步提醒讀者:不要把《紅樓夢》當作當時流行的才子佳人小說去讀,要透過這些表面描寫去解"其中味"。
賈母這種態度,寶黛二人的親密關係,在賈府是全府皆知的。此時並未見王夫人等有誰對賈母這種作法提出異意或微辭。如果不是薛姨媽帶寶釵等人的到來。賈母的安排大概不會遇到波折,寶黛二人的婚事將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寶釵的到來,不單因"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使寶黛之間關係出現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不斷發生波折起伏。賈母同王夫人之間也因"金玉良緣"展開了一場極其微妙,極其複雜的鬥爭。
鳳姐開的"喫茶"玩笑是賈母對"什麼金什麼玉"的回答,也是王夫人和賈母鬥爭的第一個"回合"
這種矛盾鬥爭從根本上應該說是由王夫人和薛姨媽挑起來的。在薛寶釵到賈府不久的第八回,寶釵利用寶玉看她的機會,在鶯兒巧妙的配合下,委婉的向寶玉推銷了"金玉良緣"之說。但這種說法的製造者卻是薛姨媽。第二十八回對此進行了補述: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第401頁)
也就在這一回,寶玉對黛玉說:
"除了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
可見"什麼金什麼玉"的議論在賈府早就傳開了,連黛玉本人也都知道。薛姨媽不會單給王夫人說了"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語,她整天繞著賈母轉,也不會不給賈母說。面對薛姨媽的遊說和人們的議論,《紅樓夢》沒有正面描寫賈母的態度。在第二十五回,我們看到了作者之"不寫之寫"。作者借寫鳳姐的一個玩笑,表明了賈母的立場。寶玉因賈環推倒燭台燙傷在怡紅院靜養。一天,黛玉、鳳姐、寶釵、李紈等人都在這裡,鳳姐同黛玉議論到喫茶時,鳳姐當眾說林黛玉:
"......你既吃了我們家了茶,怎麼不給我們家做媳婦?""眾人一聽一齊笑了起來.林黛玉紅了臉,一聲兒不言語,便回過頭去了.....""...你給我們家做媳婦,少什麼?"指寶玉道:"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傢俬配不上?....."(第353頁)
鳳姐這一席話,絕不僅僅是開玩笑(當然有開玩笑的成分),以鳳姐這樣的身份,這樣精明乖巧,唯賈母意圖是瞻的人物,無緣無由絕不敢在這麼多人面前(特別是薛寶釵還在場)開這種玩笑。很顯然,她或者是摸準了賈母的真實意圖,或者是從賈母處取得了可靠的信息,甚至是受賈母之命。因此,我們可以把這個"玩笑"看作是賈母對"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的否定和警告。把寶黛二人尚未挑明的關係一下子給挑明了,向眾人正式宣佈對寶黛二人戀愛關係的肯定。
然而,賈母和(或通過)王熙鳳的這種態度,不久即受到被賈母稱作"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王夫人的否定和極有力的回擊。事情還是表現在鳳姐的態度上,就在鳳姐開"玩笑"不久的第二十七回,王熙鳳詢問寶玉房中丫環紅兒的姓名,當她知道紅兒的名字本來叫紅玉時--
鳳姐聽說將眉頭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得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第379頁)
在賈府,除了寶玉、黛玉之外,很少有人名字叫"玉"字的.這怎麼能說:"你也玉,我也玉"呢?鳳姐的舉動實在有點反常,既令人不可思議,又耐人尋味。她當眾開"二玉"的玩笑僅僅一個多月(還是在病中過的)。如果不是遇到什麼意外,怎麼會突然對"玉"字反感起來呢?這只能有一個可能,就是因為"玉",使她碰到了麻煩和煩惱。那麼,這麻煩和煩惱會來自哪裡呢?作者在這裡用極其曲折、含蓄地筆法,巧妙地透露出她的煩惱和麻煩來自王夫人、薛姨媽等人的"金玉良緣"之說。她在眾人面前開的"玩笑"不會不傳到王夫人那裡,王夫人雖然不敢公開對賈母表示怎樣,但她對自己的內侄女這樣的"放肆"做法不會沒有態度和表示的。事實上王夫人對她這內侄女在有些事情上的越級行為,動不動就捅到老太太那裡去是不滿意的。在發放月例錢問題上就對鳳姐發過難。這次,鳳姐在眾人面前借喫茶開黛玉的"玩笑",顯然違背了她的意圖。書中雖無正面交代王夫人是怎樣教訓鳳姐的,但鳳姐這無來由的突然對"玉"煩惱,正給人以暗示和遐想。果然,從皇宮中傳出了"貴妃娘娘"的意圖。賈貴妃從宮中送出賞給賈府上下的端午節的"賞禮"中,只有寶玉的"同寶姑娘的一樣,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的一樣。要知道,這"賞禮"不是隨便給的。是按人的身份、地位賞賜的。寶玉當時懷疑是不是傳錯了,襲人卻明確告訴他:"昨兒拿來,都是一份一份的寫著簽子,怎麼就錯了?"(第400頁)真是一點不含糊.!這再明顯不過地表示,元妃對"金玉良緣"的肯定和支持的態度。元妃身處深宮,除一次暫短歸省外,再沒同寶釵、黛玉有更多地接觸,她怎麼會知道外面的信息,作出如此決定?毫無疑問,元妃的態度代表了王夫人的意圖。因為除每年的歸省外,"皇恩"還有"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淑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的規定。王夫人作為元妃的親生母親,自然會比賈母和其他人有更多地同元妃獨處談心的機會。可以說,元妃的"賞禮",是王夫人利用元妃進一步在賈母面前宣傳推銷"金玉良緣",是向賈母施加壓力和半公開抗衡,也是對鳳姐開的那個"玩笑"的抨擊。王熙鳳前一天一聽"玉"就煩的答案正在於此。試想,一邊是賈母想玉成兩個"玉兒"的婚事,一邊是王夫人和元妃力主"金玉良緣",這能不讓善於左右逢源的王熙鳳感到煩惱嗎?賈妃的"賞禮"是王夫人向賈母進一步施壓,賈母採取"拖"的辦法對待"娘娘"的旨意
賈元妃的"賞禮"開始全放在賈母處,賈母既知道賈元妃送給每個人的禮物,也不會不明白給寶玉寶釵禮物相同的含義。然而,她是什麼態度呢?
剛過了幾天(書中的第二十九回),賈母帶領賈家內眷眾人到清虛觀打瞧。張道士為寶玉相親,賈母當著眾人的面,明為巧妙地回答張道士,實則是巧妙地回答了元妃、王夫人母女:
賈母道:"上回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再定吧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第408頁)
賈母的這席話,分明是對"金玉良緣"的否定,至少告訴人們這樣幾個信息:一是"金玉良緣"中說:"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而賈母則針鋒相對地說"上回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裡不該早娶",這裡用"和尚"否定"和尚"是很有深意的。二是特意提出不一定富貴之家,便是"哪家子窮"也無所謂,則是含蓄地否定了出身於皇商富貴之家的薛寶釵;三是"只要模樣配上就好",實際暗示已無財富的外孫女林黛玉最適合,因為林黛玉在寶玉眼中"凡遠親近友之家所見的那些閨英閨秀,皆沒有稍及林黛玉者"(第414頁)."這遠親近友之家"自然也包括薛家的寶釵了。
賈母同王夫人在"二玉"婚事上的鬥爭,至此已相當尖銳,近於半公開化了。然而鬥爭並沒有完,賈母還要利用她的身份地位實現她的主張。又僅過了兩天,寶黛二人從清虛觀回來,因張道士提親的事又吵了一架,以至於在薛蟠生日時,二人都沒去。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那賈母見他兩個都生氣了,只說趁今兒那邊看戲,他兩個見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說:"我這老冤家是那世裡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麼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咽這口氣。"自己抱怨著也哭了。(第417頁)
熟悉北方方言的人都能理解,這"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個小冤家"云云是特指感情極深而又經常鬧矛盾的小夫妻或熱戀中的情人的。這話在北方一些地方現在尚流行,在古代白話小說中也常用此語。諸如:《京本通俗小說.西山一窟鬼》:"這個,不是冤家不聚會,好教官人得知,都是一頭好親在這裡。"《警世通言.莊子鼓盆成大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賈母稱寶黛二人為兩個小冤家,這在事實上把他們看作了只是沒有正式締結婚約的一對小兩口了,對此,《讀紅樓夢隨筆》,也有恰當的評論和詮釋:
.....寶玉黛玉一時嬉笑一時怒腦,何關緊要?賈母何必如此著急?況黛玉本是外親,寶玉盡可隔閡,何必引為終身之恨?蓋賈母原以寶黛為兩口兒也,兩口兒不時吵鬧,老人家焉不擔憂......語出賈母,當非偶然......書中約略數語,含意綿邈,猶右軍書法,處處藏鋒妙筆也(4)
對此,脂硯齋在二十九回前也批道:
"二玉心事,此回大書,是非了割,卻用太君一言以定,是道悉通部書之大旨。"(5)
脂觀齋和《讀紅樓夢隨筆》作者的認識相同。這裡還有一點是一些人沒有注意到的,就是賈母說到最後,為什麼哭了呢?這正是作者不寫之寫。賈母的哭,正是她的煩惱無奈的表現。按她在賈府的地位,本可以直接提出寶黛的婚事來,但由於種種原因,使他不能這樣做,一是,像賈府這樣的家庭裡,兒女的婚事,皆由父母作主,作為祖輩很難越過父母來為孫輩決定婚事。迎春嫁給孫紹祖,就是賈赦定的,賈母雖然不十分稱意,想來攔阻亦恐不聽,覺得是她親父的主張,為此只說"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對寶玉的婚事,賈母就更難了,自然不能輕易作主。二是,元妃在端午節給賈府諸人所賜的"節禮"明確又透露出王夫人的意圖,這更是讓賈母難辦的。她既要考慮王夫人、薛姨媽的反對,更要考慮到"賈妃"的"旨意"。三是,賈母不會不想到,如果自己不在,"金玉良緣"可能早就堂而皇之地辦成了。她不能不為寶黛二人前途擔憂。這些,怎麼能不讓這位久經風霜、閱歷豐富的貴夫人哭泣呢?這種哭泣,正反映了賈母遇到了不可言狀的煩惱。這種煩惱,甚至"二玉"都不理解。寶黛婚戀背後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鬥爭(二)
張興德 在 2006-12-10 下午9:50 發表於 學術研究
賈母以對"二玉"的異常親密態度,表達她對"二玉"愛戀的堅定支持,以給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進行"暗示"
賈母對付賈元妃"旨意"的辦法除"拖"以外,就是用一切辦法一切機會表達自己對"二玉"實際的支持。在第三十五回,眾人在座,寶玉原想"勾著賈母""贊林黛玉",誰知賈母卻說:"提起姐妹,不是我當著薛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算起,全不如寶丫頭。"(第478頁)賈母贊寶釵雖然不假,但這"四個女孩"不應有元妃,那麼,實在是把黛玉包括進去了。既然如此,這當眾讚揚非"我們家"的寶釵,也就不為失體。這表面雖是贊寶釵,但實際上卻表示了賈母對釵、黛二人的親疏之別。有的讀者把這作為賈母選釵棄黛的信號,這是沒有細心體味賈母這話的緣故。事實上,賈母雖多處讚賞寶釵,但她更喜黛玉。有次寶釵與黛玉鬥嘴後說:"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事實也是如此,在第四十四回,賈母帶眾人在大關園裡遊玩,在探春屋裡有這樣一段對話:
賈母向薛姨媽笑道:"咱們走吧。她們姐妹們都不大喜歡人來坐著,怕髒了屋子;咱們別沒眼色,正經坐一會子船喝酒去。"說著,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這是那裡話,求著老太太、姨媽、太太來坐還不能呢!"賈母笑道:"我的這三丫頭卻好,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吃醉了,咱們偏往他們房裡鬧去。"(第554頁)
賈母這兩個"玉"連在一起的"兩個玉兒"的稱呼,是在眾人面前繼續傳遞她對二人親密異常,要玉成二人婚事的信息。賈母在繼續表達要玉成"兩個玉兒"的婚事同時,又含蓄地表達了她對"金玉良緣"的否定。在第五十回,賈母遊園,"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上還好,因又細問她的年庚八字並家內景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忙表白寶琴"許了梅翰林的兒子"。賈母聽了,"也就不提了"。(第701-702頁)有人把賈母此舉理解為是放棄林黛玉的又一信號。其實,正好相反。薛姨媽帶著寶釵賴在賈府這麼長時間不走,人們"說什麼金什麼玉",對此賈母不僅毫無表示,而且在寶釵的堂妹剛到不久,賈母即刻問"生辰八字"(求婚之意),這不是明確表示了捨棄薛寶釵之意麼?早在寶琴等一大幫人剛進賈府時,"寶琴進京為的是完婚",就在賈母面前說過。這次在眾人玩的正高興時,遇到寶琴,突然問起"生辰八字",實際是一種明知故問的作戲而已。借此向薛姨媽等人含蓄傳遞她否定"金玉良緣"之意。而這時正好黛玉不在場,這也說明了賈母的細心和苦心。這完全符合賈母的性格特點。
賈母在眾人面前不斷表現對黛玉的疼愛和對寶黛二人婚姻的支持和肯定。第五十四回,賈府慶賀賈母生日,夜晚放花炮。"林黛玉稟氣柔弱,不禁畢駁之聲,賈母便摟她在懷中。"賈母的行為當時即引起反響,王夫人把寶玉摟在懷中,"薛姨媽摟著湘雲",風姐立馬湊趣地說:"我們是沒有人疼的了。"
引人注目的是第五十七回。可以看做賈母同王夫人、薛姨媽一場面對面的鬥爭。紫娟為黛玉著想,試探寶玉,說黛玉要"回蘇州家去",寶玉信以為真,"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接著便失去知覺,眼珠發直,口角流液,"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林黛玉一聽襲人的話,馬上"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炙胃傷肝的痛聲大咳了幾陣,一時面紅髮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第801-802頁)紫娟的一句"頑話",先後引起寶玉、黛玉二人如此異常表現,這等於有意無意地在眾人面前公開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生死不渝的愛情--誰要是硬把二人拆散,無疑於棒打鴛鴦。對此,賈府上下人人心知肚明。當時趕到現場的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寶釵、湘雲等人自然不會不明白。當向紫娟問明事情原委之後——
賈母流淚道:"我當有什麼要緊大事,原來是這句頑話。"又向紫娟道:"你這孩子,素日是個伶俐聰敏的人,你又知道他有個呆根子,平白哄他作什麼?"賈母這話的態度,分明是對"二玉"表現出這種異常關係的認可、肯定和安撫、安慰。正如《讀紅樓夢隨筆》作者分析的"蓋賈母原有主見,一成比翼,無慮分飛"。(6)同賈母這種態度相反,一向"無可無不可"(第809頁)的薛姨媽卻趕緊接過賈母的話茬:
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來的,她姊妹兩個一處長了這麼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喇喇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這並不是什麼大病......"(803頁)
把明明是生死不渝的熱烈愛情硬說成是人人皆有的一般親友之情,這用意是再明顯不過的了。薛姨媽這話,絕不單單是薛姨媽自己的意思,這是老謀深算的薛姨媽替王夫人說的。像賈府這樣的人家,在賈母這樣至高無上的"老祖宗"講話時,晚輩是不能打斷插言的。只有薛姨媽這樣特殊身份的人才敢如此"勸"賈母。賈母和薛姨媽這些話,是在賈府眾人面前講的,王夫人、鳳姐等人不會聽不出二人的話中之話和弦外之音。然而,賈母卻對薛姨媽的話置之不理。對其無聲的回答是她不單妥善安排照顧寶玉,同時也很關愛黛玉,因紫娟需要留在寶玉身邊,賈母就"另將"伏侍自己的"琥珀去服侍黛玉"薛姨媽生日,賈母等人去薛姨媽處看戲,"獨有寶玉、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散時,賈母等又順路去瞧他二人。"
這第五十七回表面是寫"慧紫娟情辭試忙玉",實則是寫薛姨媽巧言斗賈母,或王夫人巧妙抗賈母。不過如果不細緻分析和潛心琢磨,是不會理解本回的"其中味"的。
賈母這種態度,在前八十回是一貫到底的。直到第七十五回,賈母利用送菜的方式,再次表達她對"二玉"關係的肯定。在賈府有"送菜送飯"的風俗。賈母吃飯時,除自己要的幾個菜之外,還有"各房另外孝敬的舊規矩"這天,賈母吃飯時,把她獨有的紅米粥送給了病中的鳳姐,
又指著說:"這一碗筍和這一盤風醃果子狸給顰兒寶玉兩個吃去,那一碗肉給小蘭子吃去"......(第1068頁)
這不單表現對"二玉"的關愛,值得深思的是她稱黛玉為"顰兒",這稱呼是寶玉為黛玉起的愛稱,全賈府除寶玉這樣稱呼黛玉之外,只寶釵一次在開玩笑時才稱黛玉一次。並且把一碗菜同時送給"二玉"兩個人。這暗示賈母讓其二人經常在一起吃飯,這不是把他倆當作事實上的"一對"了麼?
賈母對"二玉"這種關係的肯定和認可,對黛玉始終如一的疼愛,在賈府上下都是知道的。在五十七回,寶玉病好了,紫娟回到黛玉身邊的當天晚上,紫娟對黛玉有篇肺腹之言,話中表現對賈母的態度看的很清:
......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鍵春寒秋後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還不得趁心如意呢。......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807頁)
其實不光紫娟這樣過去服侍過賈母,又在黛玉身邊的女僕知道賈母的態度,就是在二門外當差的一些男僕也都知道賈母這種態度。在第六十六回,賈璉的外面跟隨小僕興兒,對尤氏姐妹談論寶玉的親事時說: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准的了。"(第939頁)
這興兒是極得賈璉信任,辦事極為妥當的人,他的話,當不是無根無據的。遺憾的是在前八十回,賈母始終沒有"開言"。八十回後賈母到底"開言"沒有,是如何"開言"的,當有精彩的描繪,可惜我們看到的只是賈母對黛玉冷酷無情,採用了王熙鳳的"掉包計"。(順便講,這"掉包計"也並不新鮮,是當時一些流行小說的舊套路,是曹雪芹這樣大手筆所不取的,限於篇幅,關於後四十回同前八十回的不合榫之處,將另外著文論及)成了扼殺寶黛愛情的劊子手。
王夫人籠絡襲人,冷漠黛玉、驅逐晴雯,一是破壞寶黛二人關係,二是對抗賈母
如前所述,在前八十回,賈母這種肯定認可"二玉"婚戀的態度以及對這種態度的委婉含蓄的表達方式,應該說針對王夫人、薛姨媽和賈妃的。賈母這種態度連賈府的外人都知道,王夫人、薛姨媽等人,自然不會不知道。那麼,王夫人、薛姨媽等人,怎樣在暗中同賈母較勁的呢?除前面想到的利用端午節元妃"賞禮"。在賈府上下造成"人們說什麼金什麼玉"的輿論環境外,還有以下幾點值得人們注意:一是王夫人利用自己的特定身份,把原是賈母的人的襲人拉攏過來,作為自己的忠實奴才,"培養"成了賈寶玉身邊的"間諜",怡紅院"心神耳意"。寶玉的一言一行都在王夫人的監控下,這實際是對寶玉和黛玉二人的防範。她吩咐王熙鳳:"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弔錢給襲人,以後凡事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第三十六回,第489頁)平時還給襲人賞衣服、賞菜,當面叫襲人"我的兒","真真我竟不知你這樣好",還交代襲人:"我就把他(寶玉)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了你。"(第三十四回,第468頁)。奴才襲人心領神會,沒有辜負王夫人對他的"恩典"。她背叛了賈母,多次在人前背後詆毀林黛玉,發洩對她的不滿。她講林黛玉"舊年好一年的功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呢。"林黛玉因與寶玉生氣,誤將寶玉的一個史湘雲給做的扇套兒鉸了,襲人就當著史湘雲面前搬弄是非,說寶玉將這套兒"拿了去給這個瞧的,那個瞧的,不知怎樣又惹了那一位,鉸了兩段。"引起史湘雲對黛玉的極大的不滿。在第二十九回,"二玉"吵架,她明為勸架,卻故意"勉強向寶玉道:你不看別的,你看看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該同林妹妹拌嘴。"她這樣一說,"黛玉聽了,也不顧病,起來奪過去,順手抓起一把剪子""剪了幾段。"(第416頁)襲人這前後的表現,正如《讀紅樓夢隨筆》中評論的:
襲人此番並不為勸架,且隨聲符合,以助其哭,又用言刁(挑)唆黛玉剪玉穗,分明惱恨黛玉,故意鬧得驚動賈母、王夫人前來,以便斥責黛玉,吾見其肺腑矣。(7)
二是利用適當時機,表現對黛玉的厭惡之情。本來林黛玉剛進賈府時,王夫人對林黛玉還是不錯的。可是,緊接第四回薛氏一家到賈府之後,王夫人當初對黛玉那種熱情不見了。前八十回再沒見王夫人關愛黛玉的文字。只在第二十八回,她在眾人面前問一句黛玉吃藥的情況,當寶玉說她還是應該"吃丸藥的好",王夫人才說起曾經有個大夫介紹過一種丸藥,可是她卻記不起名字了,可見她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問問罷了。而當寶玉對她說:"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丸藥,包管一料就好了。"王夫人卻不問青紅皂白,立即斥之曰:"放屁!什麼藥就這麼貴?"當王熙鳳出來證明賈寶玉的方子是真的,並非胡說時,王夫人卻不置可否,把話題轉到別的上面去了。這在眾人面前實際上表示了對黛玉的冷漠態度。
王夫人對黛玉不止冷漠,甚至冷酷,這表現在她對寶玉的丫鬟晴雯的態度和處理上。晴雯許多地方像黛玉,因此跟著倒霉。在第七十四回,王善寶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刁狀,說了晴雯一大堆壞話,之後,書中寫道: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我的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我一生最嫌這樣人,況且又出來這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重點號為筆者所加1051頁)王夫人還當面斥責晴雯:"站在這裡,我看不上這浪樣......"(同上)
王夫人這些話,表面上看是罵晴雯,實則是指桑罵槐。因晴雯象黛玉,是黛玉的"影子"。王夫人把晴雯和黛玉二人的容貌聯繫起來,而且還說"最嫌這樣的人",這就再明白不過的了,明罵晴雯,實罵黛玉。王夫人連晴雯都不認識,她所謂"勾引寶玉"云云,也是暗指寶黛愛情。王夫人攆晴雯,充分暴露出這個吃齋念佛、被賈母稱為"木頭似的人"的偽善而凶狠的猙獰面目。晴雯本是賈母的丫環,"是老太太給寶玉"的,這按賈府規矩,是要回過賈母才能處理。王夫人自己也當眾這樣說過,可是她後來卻自食其言,來個"先斬後奏"。在第七十七回,抄完大觀園之後,儘管沒抓住晴雯任何把柄,還是背著賈母,把晴雯攆出了,至使晴雯夭亡。事後,請看她是如何對賈母說的:
王夫人便往賈母處來省晨,見賈母喜歡,便趁便說道:"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她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趁著叫她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她進來......"連篇謊話,充分暴露出王夫人平日的虛偽態度。對此,賈母根本不信,說:
但晴雯那丫頭我看她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她,將來只她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第1115頁)
賈母雖然不信,但已既成事實,也不好為一個丫鬟駁回王夫人。(這就是王夫人"先斬後奏"的用意)晴雯被攆以至於夭亡,實質是王夫人同賈母圍繞"金玉良緣"和寶黛婚姻問題暗鬥的犧牲品。王夫人所以自作主張地攆了晴雯,一是因晴雯是黛玉的"影子",她由嫉恨黛玉而及晴雯,二是她聽了襲人的"小報告",晴雯在黛玉、寶玉之間是個可以傳遞信息的"紅娘"。攆晴雯,無疑是間接給寶黛二人之間設立障礙。三是對賈母支持、認可寶黛二人關係的不滿和暗中對抗。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賈母同王夫人之間圍繞寶黛愛情進行的微妙而又尖銳的鬥爭,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佔有很重要的份量和位置。從"寶玉識金鎖"開始到七十七回王夫人逐晴雯之後,向賈母作假報告為止,幾乎慣穿全書。是一條重要的伏線。前後共有十六回(8)的篇幅描寫或敘述涉及到二人之間的"暗中鬥法"。我們研讀《紅樓夢》不能不細品曹雪芹在作品中明寫寶黛二人婚戀,暗寫以賈母為一方和以王夫人、薛姨媽、賈妃為另一方的尖銳複雜的鬥爭。弄明白這個問題,有很重要的意義。首先,有助於我們深刻理解、正確認識《紅樓夢》這部偉大著作廣博宏大和無限深遂的思想內涵。例如,有些人把《紅樓夢》僅僅看作是"以寶黛戀愛故事為中心的悲劇"(9)"造成寶黛愛情悲劇的是殘酷的封建禮教"(10)云云。現在看來,持此觀點,很顯然就有點說不通了,至少流於膚淺。在一定程度上把紅樓夢等同於"粱祝"、"西廂記"一類的反封建小說了。
在《紅樓夢》中,作者以如椽之筆,栩栩如生地描寫了封建社會末期社會中的各類矛盾。在賈府之外,有王公貴族間的矛盾,有以賈府為代表的王公貴族同廣大平民之間的矛盾;在賈府內,有貴族統治者同奴隸間的矛盾;有貴族間這一派同另一派的矛盾,還有父子間、兄弟間、夫妻間、奴僕間的矛盾等等。這賈母同王夫人的矛盾,表面似婆媳間的矛盾,實則是在掌權派中的內部矛盾。由於作者極巧妙地描寫了這對矛盾,就更加顯現出賈府內部矛盾的複雜性和尖銳性。賈府內部矛盾重重,人們之間鉤心鬥角,爾虞我詐。即使在賈母和王夫人之間也不例外。這正如三小姐探春說的:"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1066頁)賈府內部這些尖銳複雜而又不可調和的矛盾,正是賈府必然衰亡沒落的內部原因。這也證明了早在三十年代一位不很出名的作者的觀點:"這貴族之家的鉤心鬥角的傾軋","是大家子的特點,人們都失去了人性"。"作者看到了貴族的必然歿落,而這歿落的因素是內在的。"(11)
《紅樓夢》通過對賈府、王夫人之間矛盾的描寫,還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道德的虛偽性,剝去了賈府親情歡娛的偽善面紗。賈政夫婦是賈府這個看去秩序井然,彬彬有禮的官宦之家中,克盡孝道的"表率"。王夫人平時在賈母面前"木頭人似的""很少講話""可憐見的"一個對賈母孝敬有加的大老實人。然而,就是她為了要娶自己親姐妹的女兒為兒媳,竟對賈母陽奉陰違,在背地裡使出種種陰狠毒辣的手段,同賈母抗衡。這就再清楚不過地告訴讀者,王夫人對賈母的孝敬同鳳姐一樣,不過是表面文章,真實用意是利用賈母的"威望"而謀私。一旦意見相左,則露出了"廬山真面目",當面裝得老實,背後搗鬼,陰狠毒辣全來了。真是"全掛子武藝"。以至逼得"老祖宗"多次哭泣。王夫人這種作為,正如尤氏說的:"我們家大小的人口,只講外面的假體面,究竟做出來的事都夠使了。"(第750頁)。賈母本人對此也心知肚明。在第四十六回,她在斥責賈赦謀娶鴛鴦為妾時,當著眾人就明說:"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下了這麼一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第642頁)可奇怪的是最近竟有人從眾人對賈母的這種態度上看到了賈府"尊敬老人"的"善政"這實在還沒有賈母自己清醒(12)清末民國初年學者季新在解剖賈府的孝敬時認為"綜觀諸人,無一孝者,無一不假孝者"(13)《紅樓夢》寫了寶黛愛情,但不僅僅是為了歌頌他們的愛情。為的是寫使他們愛情一波三折的背後東西。同樣,寫了賈政王夫人等對賈母的"孝敬",但不是為了歌頌賈政王夫人"尊敬老人"的"善政"和優秀品德,恰恰相反,是通過這些描寫,揭露和批判賈府"孝敬老人"的虛偽,表現人與人之間的鉤心鬥角,"失去了人性"的本質,這種表現方法的新奇和深刻,都是前無古人的。當然,作者講的是賈府,批判矛頭的指向則是整個皇權和貴族地主階級的封建道德。弄清前八十回明寫寶黛愛情,實寫賈母、王夫人間的鬥爭,我們對過去紅學史上一些爭論不休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例如,關於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的問題。前八十回中賈母與王夫人等人的鬥爭是如此的尖銳激烈,到了後八十回卻突然完全一致了,這豈不有點奇怪?顯然,後四十回的續作者沒有理解前八十回的"其中味",沒有看到曹雪芹在"大旨談情"掩蓋下的真實用意。可以說前八十回"大旨談情"是假,揭露批判封建社會的腐朽和罪惡是真,而後四十回"大旨談情"則是真,變成為純粹的愛情小說了。
前八十回明寫寶黛婚戀風波,實寫賈母、王夫人等人之間的矛盾的方法,是《紅樓夢》含蓄蘊藉的藝術特色的重要表現。著者在作品的開頭就申明小說是"大旨談情"為"閨閣昭傳",同時又感歎"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過去一些紅學家離開作品本身去考證"其中味",難免不離開曹雪芹的本意。現在,我們回過頭來,把上述兩者聯在一起進行考察,就不難明白,"大旨談情",不過是"作者癡"講的"假語村言"。儘管其"情"寫得異常生動感人,但作者的真正用意在於透過對"情"的描寫,揭露和批判封建統治內部不可避免的尖銳矛盾,批判封建道德和制度。這才是作品的真正的"其中味"。戚蓼生在《石頭記序》中反覆強調了書中"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兩牘"的寫作特點。他指出,"蘊於心而抒於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因此他主張"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要正確理解"作者微旨""此書弦外音"。《紅樓夢》明寫寶黛愛情悲劇,暗寫賈母和王夫人的尖銳、曲折、微妙的鬥爭,正是這種手法的一種表現。
註釋:
(1)本文關於《紅樓夢》中引文均出自198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以下在引文後面只注頁碼者均出此書。
(2)《讀紅樓夢隨筆》巴蜀書社1984年成都版。據《出版說明》和周汝昌先生考證:"此書的寫作及成書年代,大體上應是清同(治)光(緒)時期"。"晚於脂硯齋、周春,王雪香等人的評紅論著。卻要早於張新之、姚燮等人的評紅論著。""因此""它不僅是清代紅學論著中一部極其重要的作品,而且也是紅學研究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3)見《紅樓夢》第758頁。
(4)(6)(7)見《讀紅樓夢隨筆》第222-223頁,第510-511頁,第220-221頁
(5)轉引《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輯校》陳慶浩編著1987年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
(8)有第8回、第25回、第27回、第28回、第29回、第34回、第35回、第36回、第40回、第44回、第50回、第54回、第57回、第74回、第75回、第77回,共計十六回。
(9)王崑崙:《紅樓夢人物論》第124頁
(10)《紅樓夢研究集刊》第十三集第385頁
(11)《紅樓夢研究參考資料》第三輯160頁
(12)見《紅樓夢學刊》2003年第一期《賈府善政》
(13)見一粟編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彙編《紅樓夢卷》第一冊3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