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解讀之十大誤區
一 後四十回既為高鶚續作,則曹雪芹所著只到八十回為止;
二《紅樓夢》主題為「反封建」與「大旨談情」;
三 神瑛侍者即頑石(賈寶玉);
四 木石前盟即寶黛前緣;
五 寶黛釵三方愛情悲劇;
六 續書結局即原書結局;
七 晴雯之死緣於襲人;
八「群芳之冠」林黛玉;
九 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
十 賈璉之流是完全的反面角色。
一 曹雪芹原著《紅樓夢》為現行本前八十回,後四十回為高鶚續作,這種說法已成為被公眾所接受的事實(另有說法認為曹雪芹先生的原著只到第七十八回的《芙蓉女兒誄》結束便止,祭文後的「晴雯顯靈」以及第七十九八十兩回均系他人偽造,此說法目前尚有爭論,暫不置可否,以通行說法為準)。於是就有人由此推出一個看似天經地義的道理,那就是原著只到第八十回為止。實際上這個說法是錯誤的。原著實際上曾經完成過,但後因八十回後抄本散佚,曹雪芹先生被迫重著。正於此時他因病去世去世,後文無法補全,這便留下了原著僅至八十回為止的假象。根據在於:脂批版紅樓夢中不止一次提到「後三十回」的情節用筆以及曹雪芹著「後三十回」時的情況;同時從現在仍能見到的文獻資料來看,與曹雪芹同時代的許多人都透露過「後三十回」的情節,甚至當時還有人擁有全本《紅樓夢》。但由於經年以久,原稿已不可考,所以留下了這個原本並不足以迷惑公眾的誤區。
二 近代評《紅樓夢》時總要加上「反封建」這幾個字,加上雪芹先生自雲之「大旨談情」,所以這主題便今古和一,變為「反封建」加「大旨談情」。中學語文教材在收錄《紅樓夢》片段時,考慮到「反封建」的必要性和「大旨談情」的消極性,於是只能選取《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與《香菱學詩》,前者意在揭示封建社會的黑暗,後者意在鼓勵學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平心而論,這兩個片段都不能算是《紅樓夢》中最出彩的片段,只是因為「反封建」和「大旨談情」這一「主題」才得以入選中學教材。其實無論是「反封建」還是「大旨談情」都與《紅樓夢》的主題不相符合。曹雪芹之所以自云「大旨談情」,實際上是為了隱藏真正想要表達的主題。至於今人所言之「反封建」,雖有這方面的意義,卻不足以一言以蔽真意。「反封建」階級意識濃重,似受文革遺毒所擾,頗有遺風。
三 頑石即寶玉,這個觀點無疑是正確的;但赤霞宮神瑛侍者是寶玉的前身嗎?有一部分人認為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紅樓夢》的續書作者高鶚。續書第九十八回的回目《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就是明證。但是,對於這個問題,應該可以肯定地回答,神瑛侍者不是寶玉的前身。其證據就在開篇所引的兩則傳說中。對比兩則傳說,不難看出,頑石(寶玉)身處大荒山無機崖青埂峰下,而絳珠仙草(黛玉)日日受神瑛侍者以甘露澆灌之地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這兩處顯然不是同一個地方。也許有人會說,頑石既已通靈,難道不能化為神瑛侍者澆灌絳珠嗎?不能!證據在第一則傳說中。頑石聽一僧一道談論紅塵中事,不禁神往,欲如凡塵一遊,但苦於「粗蠢」無法前往,只能由一僧一道「攜」入塵世。此時的頑石之所謂的「通靈」僅限於能思考會說話而已,並無行動能力。由此可見寶玉前身並非神瑛侍者,神瑛侍者另有其人。由此,高鶚之文才可見一斑。
四《紅樓夢》第五回寫到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聽聞一首仙曲《終身誤》,其中有「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這句話通常被理解為縱使金玉良緣為家族所承認,寶玉所愛的仍只有黛玉一人。「終身誤」誤的是寶釵的終身,木石前盟當然指的就是寶黛二人前世之盟。但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寶玉的前身是頑石,黛玉的前身是絳珠仙草,而頑石與絳珠之間不可能有前盟;與絳珠有前盟的應該是神瑛,而神瑛恰恰不是寶玉的前身。由此可見木石前盟不可能發生在寶黛之間,因為神瑛另有其人。那麼神瑛是誰呢?回到第三回寶黛初見之時,原文為「黛玉一見,便大吃一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這就說明絳珠是憑相貌來識別前世恩人神瑛的,而《紅樓夢》中恰恰有一個相貌與賈寶玉不差半分之人,此人就是神瑛後世——甄寶玉。這樣看來,所謂的寶黛前盟是不存在的,所以兩人的結局必然不如人意。黛玉由於生前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以至於辛苦一世,最終早亡。這一曲《終身誤》,誤的不僅是寶釵的終身,同時也誤了黛玉的終身。五 往往一談到《紅樓夢》就要說「寶黛釵三方愛情悲劇」。我以為遠沒有這麼簡單。至少,這場愛情悲劇涉及四方——寶黛釵湘。寶黛的愛情悲劇前文已經提到,這裡不再多說。接下來看看「金玉良緣」。寶釵和寶玉在仕途經濟方面態度迥異,由於寶釵經常說一些「立身揚名」之類的「混帳話」,所以一直和寶玉有一定的距離,甚至兩人為此發生爭論時寶玉拂袖而去這種事情也曾發生過。寶玉一向抵制「金玉良緣」,但寶釵迫於「金玉良緣」(可能存在,亦可能為薛家杜撰,尚存爭論,不議)而不得不與寶玉結為夫妻,寶釵在這場悲劇中同黛玉一樣是受害者,而不是許多人認為的拆散寶黛姻緣的陰險小人。
前八十回中寶玉與湘雲的關係十分微妙。應該可以肯定的是湘雲是愛情悲劇的一部分,且極有可能最終與寶玉結為夫妻。其證據在於第三十一回回目《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前一回中講到寶玉得到一隻與湘雲所佩似為一對的金麒麟,後因提醒畫「薔」的齡官避雨時不慎將其丟在了薔薇架下。這一回中湘雲揀到了寶玉丟失的金麒麟後,有關金麒麟的情節全部消失,似乎之後的情節都與此無關。但這中間有兩個疑點。第一,「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是什麼意思?「白首雙星」是指夫妻,這個「伏」字,是否應該解釋為「隱伏」之意?如若如此,原作八十回後應有介紹;第二,黛玉見寶玉拿了金麒麟後,只怕寶玉與湘雲由這兩件小巧玩物而遂終身。這是否是對寶湘後來命運的暗示呢?由這兩點看來,原著有可能終以寶湘結為夫妻而結束。
六 有些人在對《紅樓夢》進行宏觀認識的時候總以高鶚續書的結局作為曹雪芹原著的結局,這個看法是極端錯誤的。由神瑛不等於寶玉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高鶚的文才到底有多「高」。高鶚續書結局與曹雪芹原著結局不同的地方很多。現以黛玉之死加以證明。
續書第九十八回寫到黛玉之死。黛玉因知寶玉寶釵二人成親而鬱結於中,引起舊病復發無藥可救。這個設計本來是過得去的。但高鶚緊接著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續書寫到「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做聲了。」黛玉此時的話並沒有說完,即便說完了,也不過是「你好絕情」「你好負心」,以至於「你好忘恩負義」。這與原著精神明顯不合。絳珠(黛玉)入世是為了報神瑛前世之恩,即所謂的「將我一世眼淚還他」。雖然寶玉並非神瑛,但絳珠(黛玉)此時並不知情,仍將其看作神瑛。試想一個報恩之人如何能對自己的恩人說出這種話?假使黛玉臨終之前說的真是「你好忘恩負義」之類的話,那她就比忘恩負義的寶玉還忘恩負義。黛玉是這樣的人嗎?如果不是,那續書結局還等於原著結局嗎?
七 受續書結局影響,許多人認為晴雯之死源於襲人向王夫人告密。從原著第七十七回看來,晴雯於重病之際被「清洗」出大觀園後,寶玉曾問襲人:「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紋來?」這分明是懷疑襲人告密。襲人立時無言以對,許久才回答出一個禁不起推敲的「無心之失」。到此,所有人都有理由懷疑襲人。加上續書中沒有再提到這件事,襲人也就背上了罵名。但我們應該仔細想想,襲人平日裡的「賢」與寶釵齊名,尤善於替他人著想。六十一回平兒徹查「薔薇硝」一事,後查實是趙姨娘唆使彩雲所為。平兒當時說:「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襲人立時明白如果追究至趙姨娘必然使探春下不了台。後來這件事因寶玉主動頂雷而不了了之。晴雯一事,我想大約又是趙姨娘的主意。襲人應該又是「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而不肯說出實情。我猜測原著中若有襲人透露實情的情節,應在探春遠嫁之後。
八「群芳之冠」應該是誰?
寶釵「穩重和平知書識禮」,是中國古代淑女的典範。她對所有人皆能一視同仁,無論是對寶玉還是對賈環,對鳳姐還是對岫煙,都能令人敬佩的保持同一種態度;但寶釵同時也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典型代表。比如金釧死後,襲人的表現是「點頭讚歎」,而寶釵卻在已知真相的情況下為奉迎王夫人而說出所謂的「失足落水」之類的話。這時的寶釵是冷酷的,由此她不能成為「群芳之冠」。但是她仍應受到我們的尊重而不是排斥.湘云「寬大宏闊光風霽月」,心直口快開朗率真。但她的缺點是沒有心機。無論在什麼時代,沒有心機的人都是注定要吃虧的。由此湘雲也不能成為「群芳之冠」。
這樣看來,「群芳之冠」似乎非林黛玉莫屬了。是這樣的嗎?我以為不是。且看下文。
九 第三回寫道「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許多不求甚解的人就由此推斷出林黛玉不但詩才卓絕,而且規行矩步。這樣就造就了一批盲目擁護林黛玉的讀者。這些人主要的攻擊對象就是為他們所不齒的率真開朗有話便說言語凌厲得理不讓人的湘雲。其實我認為全書中言語最凌厲(幾近刻薄),最得理不讓人的,恰恰是那個「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的林黛玉。
《紅樓夢》中黛玉見過的人物幾乎都被她諷刺過。比如以「呆雁」諷寶玉(二十八回);以「金麒麟會說話」諷湘雲(三十一回);以「好嫂子」諷襲人:以「哭出兩缸眼淚也醫不好棒瘡」諷寶釵(三十四回);以「舞牛」「母蝗蟲」諷劉姥姥(四十一回);以「慢慢地畫」諷惜春(四十二回);甚至連好意送宮花的周瑞家的,也要被黛玉說為「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不給我」(第七回)。從這些事例看來,黛玉真的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嗎?
由此可見,黛玉不是「群芳之冠」。
那麼,「群芳之冠」究竟應該是誰呢?
我認為,這個人不存在。
十 一提到賈府中除寶玉之外的男主子,幾乎都不是什麼好人,其中尤以賈璉為甚。人們似乎總記得他在自己的一妻(王熙鳳)一妾(平兒)都是美人的情況下仍與鮑二家的,多姑娘,尤二姐之間存在著不清不楚的關係。於是大家一起開罵。罵是應該的,但這並不意味著賈璉是完全的反面角色。
賈府內部財權在王熙鳳手中,外部交際權實際上由賈政與賈璉控制並實行。賈政這種道學先生自然不屑去幹遞錢通路子之類的事情,所以這類事情只能讓賈璉去幹。修建大觀園時,著力建設的都是賈璉賈珍賈薔之流。說王熙鳳以一己之力獨撐賈府是不對的,其中必有賈璉等人的貢獻。若無這些人的從旁協助,任王熙鳳手眼通天也撐不起大廈將傾枯燈及盡的賈府。
不止是賈璉,賈珍賈薔等人也是一樣。一方面應受到應有的懲罰,另一方面也做出了一些成績。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