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女奴們

幸福的女奴們

幸福的女奴們

紅學研究

內容提要:本文歸納整理出賈府丫頭們的物質生活情況和她們與主子之間相對融洽的關係,得出她們是「一群幸福的女奴」的結論。作者不同意過去一些論者以她們的幸運否定階級與階級鬥爭的事實,但也不同意一些論者把賈府說成女奴們的活地獄。《紅樓夢》作者之所以營造一個「溫柔富貴」的大觀園,主要是為了要打碎它給世人看,創作出一部大悲劇。

關鍵詞:丫頭們、幸福、悲劇。

看了這個題目,讀者們可能會作各種猜想。有人也許會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噱頭,引人發笑而已;有人也許會振作起階級鬥爭的神經,準備做一次思想上的批判;也許還會有人認為,莫不是作者疏忽,忘記了給幸福二字加上引號?無論別人怎樣認為,在我自己既不是想靠噱頭引起讀者注意,也非一時疏忽,忘了給幸福二字加上引號。我是認真地認為有一群幸福的女奴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她們被曹雪芹寫進了《紅樓夢》,讓我們看到了奴隸生活的另一類。

在我這個年齡的人,一提起奴隸,大概都會想起《社會發展史》,想起電影《農奴》。文化水平高的人或許還會想起郭沫若的《奴隸制時代》。總之,腦海裡滿是挖眼、砍手和穿著鐵絲的磷磷白骨。可是我認為賈府裡的丫頭們雖然也系賣身為奴的人,但她們顯然與我們過去所受的教育有著明顯的區別,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下面我們先來看曹雪芹對她們生活的描述。

一、曹雪芹對賈府丫頭們生活的描述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賈府丫頭們的生活作了詳盡的描寫,其中涉及到她們的出身、像貌、衣著、化妝、飲食、起居、女紅、戀愛 、工作、工資,等等。小說給我的印象是,她們過著相當優裕的物質生活。她們不愁吃,不愁穿。所掙的工資不僅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補貼家裡。工作呢,雖說是伺候人,但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也用不著費多大的力氣。而且,她們還享受著「公費醫療」和「喪葬保險」。為了用事實說話,我們分別從七個方面看看她們生活的情況。

(一)工作:這群丫頭的主要工作是伺候主子,上自最高權威賈母,下至小少爺賈蘭,要干的活是:1伺候賈母吃飯。第48頁(本文《紅樓夢》引文均見於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說到賈母吃飯時,「旁邊丫環執著拂塵、漱盂、巾帕。」2主子作愛,給放風打水。第111頁,賈璉戲熙鳳,豐兒幹的就是這個活。3伺候寶玉上學。第134頁,說寶玉要去上學,「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包好」。4剪燈烹茶。第292頁,寶玉要看書,「因命四兒剪燈烹茶」。5打簾子。第298頁,鳳姐罵平兒不打簾子。6倒茶。第340頁,小紅見寶玉要喝茶,馬上過來說:「二爺仔細燙了手,讓我們來倒。」7 提水。第341頁,秋紋、碧痕「兩人共提著一桶水,一手撩著衣裳,趔趔趄趄,潑潑撒撒的。」8打掃衛生。第344頁,怡紅院丫頭們「打掃房子地面」。9傳話學舌。第376頁,鳳姐用小紅去找平兒傳話,從而認識了小紅。十澆花、喂鳥、籠火。第377頁,晴雯說小紅:「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籠」。⑾捶腿。第424頁,王夫人睡午覺,「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⑿當拐棍。第457頁,寶玉挨打後,「只見賈母扶著丫頭,喘吁吁的走來。」⒀跑腿。第468頁,寶玉叫襲人到寶釵處借書,叫晴雯到黛玉處送帕子。⒁做針線,趕蚊蠅。第490頁,寶釵到怡紅院找寶玉,「寶玉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旁邊放著一柄白犀麈。」⒂煮茶燙酒。第517頁,史湘雲請賈母賞桂花,在藕香榭,「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另外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⒃平兒替鳳姐管鑰匙。第533頁,李紈攬著平兒道:「噯喲!這硬的是什麼?」平兒道:「鑰匙。」⒄陪打牌。第557頁,眾人陪賈母玩牌,鳳姐忙走至當地,笑道:「既行令,還叫鴛鴦姐姐來行更好。」⒅給主子當秘書。鳳姐的女兒發燒,劉姥姥提醒了她仔細撞客著了,鳳姐「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著彩明來念。」(關於彩明的性別,脂批意見也不一,我認為當是丫頭。此當另文論證。)⒆給寶玉作伴睡覺。第714頁,襲人走後,鳳姐派人在寶玉屋裡上夜,兩個嬤嬤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裡」。⒇伺候主子盥洗。第775頁,「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盤的丫環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那兩個小丫鬟,也都在旁邊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平兒見待書不在這裡,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21)吹湯。第826頁,寶玉喝了一口火腿鮮筍湯,說「好燙!」襲人笑道:「菩薩,能幾日不見葷,饞的這樣起來。」一面說,一面忙端起輕輕用口吹。她還教芳官怎麼樣吹。(22)管庫。第1021頁,賈璉要偷賈母的金銀器當錢,求鴛鴦:「說不得,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23)陪讀。第1032頁,寶玉為了應付賈政的檢查,臨陣磨槍,「卻帶累著一房丫鬟們皆不能睡」,在旁「剪燭斟茶」。從以上羅列的項目來看,沒有需要農村「鐵姑娘」們幹的活兒,也沒有現代企業裡的「苦髒累險」工種。其中平兒、彩明、鴛鴦的活兒也許還要列入「白領階層」。只有探春洗臉時的跪式服務,讓已經當家作主的無產階級受不了。然而改革開放以後,情況與原來又有所不同。據說某些星級賓館也有了「跪式服務」。電視劇《大法官》對此事就有所反映。

(二)伙食。 我們要瞭解賈府丫頭們的伙食情況,先得聽聽襲人的介紹。第十九回,她第一次回家時,是因為母親接她回去吃年茶。回去便說起了要為她贖身,但她不同意。她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但她們到底吃什麼呢?我們來看幾頓飯吧:1第三十八回,吃螃蟹。史湘雲請賈母等賞桂花,買了七八十斤大螃蟹。鳳姐要替她張羅,「湘雲不肯,又令人在那邊廊上擺了兩桌,讓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去坐。」寶玉因要作詩,主張散坐,更便宜。湘雲道:「雖如此說,還有別人。」因又命另擺一桌,「揀了熱螃蟹來,請襲人、紫鵑、司棋、待書、入畫、鶯兒、翠墨等一處共坐。」正是這頓飯,第三十九回,劉姥姥給算了一筆帳:「這樣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稼人過一年了。」2第四十回,賈母陪劉姥姥逛大觀園,吃了兩頓飯。第一頓在秋爽齋的曉翠堂。「只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裡面盛著兩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這是為了開劉姥姥的玩笑,但也的確是一道菜。3第四十一回,賈母陪劉姥姥逛大觀園的第二頓飯,在蘅蕪院。劉姥姥只知道「樣樣都是好的」,但不知道菜名。賈母便叫鳳姐「你把那茄鯗搛些餵他。」這個茄鯗的味道我們不得而知,但鳳姐卻告訴了我們具體的作法:「這個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該字無法打出,左側一個「竹字頭」,一個「非」字,下面是「一橫」,右側是一個「立刀」) 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乾果子,俱切成釘子,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出了蘅蕪院,路上還吃了一次點心。點心為四樣,一樣是「藕粉桂糖糕」,一樣是「松穰鵝油卷」,一樣是「一寸來大小餃兒」,卻是「螃蟹餡」的,另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4第四十九回的「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描述的是一次燒烤。寶玉向鳳姐兒要了一塊鹿肉,本是湘雲和寶玉二人先烤,平兒來後,湘雲不放她走,平兒「樂得頑笑,因而褪去手上的鐲子,三個圍著火爐,便先燒烤三塊吃。」5第六十二回,芳官餓了,但不慣吃麵條子,要吃米飯,喝湯,廚房裡便送來了一個盒子。「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醃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穰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可是芳官卻說:「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6第六十三回,群芳開夜宴,是丫頭們湊分子給寶玉過生日,未見菜譜,但據「那四十個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窯的,不過只有小茶碟大,裡面不過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干或鮮,或水或陸,天下所有的酒饌果菜」來推論,應當是十分豐盛。7如果我們嫌群芳開夜宴描述太抽像,還可以到廚房裡去看看,都有什麼東西。第五十一回,鳳姐怕寶玉等人出來太冷,便和賈母王夫人商議在園子裡另開一個廚房。王夫人說:「新鮮菜蔬是有分例的,在總管房裡支去,或要錢,或要東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8第六十一回,司棋要吃「燉的嫩嫩的」雞蛋,柳家的不給,因而與小丫頭蓮花兒吵了一架,這也可以幫助我們瞭解丫頭們的生活水平。柳家的話裡曾經說到:「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膈,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羅卜炸兒,敢自倒換口味。」蓮花兒嫌柳家的服務態度不好,不一視同仁,話中也說到:「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麼忙的還問肉炒雞炒?小燕說『葷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個麵筋的,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兒似的親捧了去。」柳家的惹不起丫頭們。結果是,柳家的給燉了嫩蛋,司棋帶人攤了廚房。送去的蒸蛋,也讓司棋潑在地下了。這樣的生活水平,且不說未脫貧的農民和城市裡的下崗職工,就是我們企業裡的在職職工,也達不到。

(三)穿戴:曹雪芹對丫頭們穿戴的描寫,比主子們要簡單得多,但我們仍然能夠得到足夠的證明。1我們隨著劉姥姥先來看看平兒。第100頁,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周瑞家的領她去見鳳姐兒。「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只得問個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2鴛鴦的穿戴,我們可以從兩個人的眼中看到。一次是第329頁,鴛鴦被襲人找去,正趕上寶玉要過那邊請大老爺的安去。襲人進房給他取衣服。「寶玉坐在炕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臉向那邊低著頭看針線,脖子上戴著花領子。」另一次是第633頁,從邢夫人的眼中看到的。賈赦看中了鴛鴦,要娶她作小老婆,邢夫人便為賈赦去摸底。她先是讚了幾句鴛鴦扎的花兒好,「放下針線,又渾身打量。只見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3對襲人穿戴的描寫,比其他丫頭要詳細一些。先是賈芸注意了她。第364頁,賈芸來給寶玉請安,「只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那賈芸口裡和寶玉說著話,眼睛卻溜瞅那丫鬟:細挑身材,容長臉面,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不是別人,卻是襲人。」對襲人的詳細描寫是在第711頁。那是她母親病重,哥哥求賈府恩典,接回家去走走。鳳姐兒便給她派了兩輛車,兩個媳婦、兩個丫頭。好似一位「處級」丫頭出門兒。鳳姐兒特別囑咐周瑞家的:「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他說我的話:叫她穿幾件顏色好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爐也要拿好的。臨走時,叫她先來我瞧瞧。」「半日,果見襲人穿戴來了,兩個丫頭與周瑞家的拿著手爐與衣包。鳳姐兒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兒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但只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只給了這件灰鼠的,還有一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還沒有得呢。』鳳姐兒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風毛兒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等年下太太給作的時節我再作罷,只當你還我一樣。』」「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兒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與了襲人。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裡的夾包袱,裡面只包著兩件半舊棉襖與皮褂。鳳姐兒又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裡的哆羅呢的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平兒猶嫌不足,又當著鳳姐兒的面,擅自給了襲人一件「半舊大紅猩猩氈的」。襲人要走前,鳳姐兒又囑咐道:「你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可別使人家的鋪蓋和梳頭的傢伙。」4平兒、鴛鴦和襲人都是大丫頭,下面我們再看小丫頭芳官。第889頁,群芳開夜宴,在寶玉的倡議下,大家都脫了長衣。這時我們見到的芳官,「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該字無法打出,左邊一個「絞絲旁」,右邊一個公式的「式」) 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裌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戴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得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5第1109頁,寶玉去看晴雯。「寶玉拉著他的手,只覺瘦如枯柴,腕上猶戴著四個銀鐲」。這些丫頭無論大小,沒有一個象白毛女、李鐵梅那樣穿著補丁衣裳。我家幾次向貧困地區捐獻的舊衣裳,也趕不上王夫人和鳳姐兒給襲人的衣裳;不是捨不得,實在是不如賈府的主子們富有。

(四)玩兒:我們總以為奴隸是沒有資格玩兒的,但賈府的丫頭們玩的花樣還真不少。1下圍棋。第261頁,襲人回家去了,晚上才能回來。「因此,寶玉只和丫頭們擲骰子趕圍棋作戲。」2賭錢。第280頁,「彼時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裡燈下抹骨牌。寶玉問道:『你怎不同他們頑去?』麝月道:『沒有錢。』」3逛園子。第374頁,「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並巧姐大姐、香菱與眾丫鬟們在園內玩耍,獨不見林黛玉。」4逛廟。第404頁,初一清虛觀打醮,王夫人打發人到園子裡告訴:「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賈母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春纖,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桔,探春的丫頭待書、翠墨,惜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外帶著香菱、香菱的丫頭臻兒,李氏的丫頭素雲、碧月,鳳姐兒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並王夫人兩個丫頭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的金釧兒、彩雲,奶子抱著大姐帶著巧姐另在一車,還有兩個丫頭,一共又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娘並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烏壓壓的佔了一街的車。」5 猜謎。第638頁,平兒、鴛鴦、襲人正在談論賈赦要納鴛鴦為妾一事,鴛鴦的嫂子來了。襲人平兒為了裝不知道,說「我們這裡猜謎兒贏手批子打呢,等猜了這個再去。」6觀魚。第869頁,寶玉和寶釵說著,「來到沁芳亭邊,只見襲人、香菱、待書、素雲、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來個人都在那裡看魚作耍。」7斗草。第881頁,「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個人,都滿園中頑了一回,大家採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斗草。」8打鞦韆。第901頁,尤氏帶了佩鳳偕鴛二妾過來游頑。「佩鳳偕鴛兩個去打鞦韆頑耍」。 9抓子兒。第908頁,「只見西邊炕上麝月、秋紋、碧痕、紫綃等正在那裡抓子兒贏瓜子兒呢。」十放風箏。第998頁,「這裡小丫頭們聽見放風箏,巴不得七手八腳都忙著拿出個美人風箏來。」⑾掏促織。第1036頁,傻大姐「今日正在園內掏促織,忽在山石背後得了一個五彩繡香囊」。和這些丫頭們比,現代女孩兒比她們多了受教育的機會和電視,但玩兒的花樣則少了。

(五)醫療。也許是由於賈府的丫頭們正當年輕之時,還沒到多病之秋,生病的人不多。但我們從晴雯有病,即可看出她們的醫療待遇,不亞于小姐。1第717頁,「只見兩三個後門口的老嬤嬤帶了一個大夫進來。這裡的丫鬟都迴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去。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便忙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這位大夫果然把晴雯當作了小姐。但是寶玉看了藥方,不滿意,怕晴雯禁不住藥力,又命小廝去請太醫。這要比我們今天的專家門診還要上檔次。2第724頁,次日,王太醫又來診視,晴雯減了燒,但仍然頭疼。寶玉便給她用了汪洽洋煙通鼻,又找鳳姐兒要來進口藥「依弗哪」貼在兩太陽上。注意,晴雯看病,並沒有自己掏錢。

(六)化妝品。丫頭們自然天天也要化妝,我們看看她們化妝品的質量。第610頁,說平兒無故挨了鳳姐兒的打,寶玉把她讓到怡紅院中。梳了頭,洗了臉,寶玉還要她擦上些脂粉。「平兒聽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見粉。寶玉忙走至妝台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平兒。又笑向他道:『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制的。』平兒倒在掌上看時,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面上也容易勻淨,且能潤澤肌膚,不似別的粉青重澀滯。然後看見胭脂也不是成張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裡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寶玉笑道:『那市賣的胭脂都不乾淨,顏色也薄。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渣滓,配了花露蒸疊成的。只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用一點水化開抹在唇上;手心裡就夠打夾腮了。』平兒依言妝飾。果見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寶玉又將盆內的並蒂秋蕙用竹剪刀擷了下來,與他簪在鬢上。」這一段,可用現代的廣告術語:「怡紅院化妝品,綠色化妝品,純天然,絕無毒副作用。」

(七)工資。當奴隸而有工資,這其實已經把一隻腳邁進了資本主義。現在我們要研究的是她們的工資水平。從第三十六回裡,我們知道了丫頭們各自的工資額是多少。太太房裡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幾百錢。老太太房裡八個一兩的,其中包括襲人。晴雯麝月等七個大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一吊,佳蕙等八個小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五百。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從舊年起,改為人各五百。王夫人聽了,覺得襲人的待遇低,叫鳳姐給老太太再補一個丫頭,將襲人正式調到怡紅院,工資從王夫人的月例裡出,每月二兩銀子一弔錢。以後待遇與趙週二姨娘一樣。我不會換算銀子與銅錢。但看了《紅樓夢與中國經濟》,知道了「銀與銅的比價時有變動,大概在每兩八百文上下波動。」1「賈府中最小的丫頭,最低的工資是每月五百錢,要研究工資的高低我們只可以在《儒林外史》中找到旁證,當時麵食而不茹葷,每餐不過十文,用這個物價的比例,可知工人的工資並不低」。2這就難怪襲人、金釧兒、司棋、入畫、晴雯和大部分的小戲子都不願意出賈府,而五兒又積極想進來了。

除了相當優裕的物質生活以外,賈府還維持了相對融洽的主奴關係。特別是寶玉與丫頭們的關係,勿寧說是「其樂融融」。下面也來看曹雪芹的描述:1第280頁,眾丫鬟都去耍戲,獨麝月沒錢,沒有去。「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那麼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不去。「寶玉笑道:『咱兩個作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髮,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這是主子伺候奴才。2第329頁,說林黛玉在梨香院外聽戲走了神,忽有人在背後擊了一掌,原來是香菱。二人一同回到瀟湘館,「不過說些這一個繡的好,那一個刺得精,又下一回棋,看兩句書,香菱便走了。」這裡主奴儼然是朋友,後面更成了作詩的師徒了。3第360頁,小丫頭佳蕙對紅玉說,她奉襲人之命給黛玉去送茶葉,「可巧老太太那裡給林姑娘送錢來,正分給他們的丫頭們呢。見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兩把給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著。」黛玉本身,並非富婆,還把錢給丫頭們,而且連數都不數。4第437頁,史湘雲來了,給幾個大丫頭每人一枚絳紋戒指,說道:「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釧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聽口氣,真似親姐妹。其實寶釵上次得的已經給了襲人,這樣襲人就得了兩個。(見第443頁。)5第443頁,史湘雲來到怡紅院,襲人求她幫忙做雙鞋。「史湘雲冷笑道:『前兒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子拿著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的奴才了。』」這是在開寶玉的玩笑。但這也證明,湘雲已非第一次幫襲人做針線。6第450頁,金釧兒死後,王夫人給她娘五十兩銀子,本來還要給金釧兒做兩套新衣服,因來不及,寶釵給出了兩套。第488頁,王夫人又囑咐鳳姐兒,把金釧兒原來每月一兩銀子的例錢,做到她妹妹玉釧兒頭上。叫她吃「雙分子」。我已有文章論證,這個待遇比我們企業裡的工傷死亡要高。7第508頁,秋紋對晴雯等人說,那日代寶玉給老太太和太太去送桂花,老太太「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的,生的單柔。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太太那裡,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當日年輕的顏色衣裳,不知給那一個。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兒,誇寶玉又是怎麼孝敬,又是怎麼知好歹,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當著眾人,太太又自為增了光,堵了眾人的嘴。太太越發喜歡了,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綵頭。」秋紋算了經濟帳,但她更看重錢和物之外的東西。那就是「主子關心」。8第519頁,螃蟹宴上。這個宴會,本應該是丫頭伺候,主子坐著。但這次卻是鳳姐兒當了「跑堂」的。但更能說明主奴關係的可能還是她們之間的玩笑:「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鳳姐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你了,要和老太太討了你作小老婆呢。』鴛鴦道:『啐,這也是作奶奶說出來的話!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趕來就要抹。鳳姐兒央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兒罷。』」一個有名的潑辣貨,一個榮國府的總管,與丫頭們做到了沒大沒小。9第534頁,寶玉、李紈、探春、寶釵、惜春、平兒等人在一起聊天。李紈道:「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現在她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她一個人的話。」寶玉說到太太屋裡的彩霞時,說她「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頭老實,心裡有數。太太是那麼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應事都是他提著太太行。連老爺在家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裡告訴太太。」榮府兩個最高權威的心腹,竟然都是丫頭。可見賈府裡不講什麼「血統論」。十第751頁,榮國府元宵開夜宴,賈母看了小戲子們的節目,很高興,便說了一個「賞」字。「早有三個媳婦已經手下預備簸籮,聽見一個『賞』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錢堆內,每人便撮了一簸籮,走出來向戲台說:『老祖宗、姨太太、親家太太賞文豹買果子吃的!』說著,向台上便一撒,只聽豁啷啷滿台的錢響。賈珍賈璉已命小廝們抬了大簸籮的錢來,暗暗的預備在那裡。」「聽見賈母說『賞』,他們也忙命小廝們快撒錢。只聽滿台錢響,賈母大悅。」⑾第755頁,元宵夜宴,賈母不見襲人,王夫人說她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賈母想起此事,歎道:「他媽沒了,我想著要給他幾兩銀子發送,也就忘了。」「鳳姐兒道:『前兒太太賞了他四十兩銀子,也就是了。』」⑿第772頁,趙姨娘的兄弟死了,吳新登家的來找李紈、探春領賞錢,但想試探一下二人的領導水平,故意不匯報原來怎樣處理。這引起了一次查帳。「探春看時,兩個家裡的賞過皆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聯繫上面我們討論過的工資情況,這個喪葬補助標準也不低。⒀第779頁,鳳姐兒和平兒議論探春的庶出問題。鳳姐的話中說道:「殊不知別說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從襲人回家的排場看,鳳姐兒不是吹牛。⒁第868頁,平兒花枝招展地來給寶玉祝賀生日,卻被襲人說破,原來這天也是平兒生日。於是探春說到「只是今兒倒要替你過個生日,我心才過得去」。這使我想起一些企業的領導給職工過生日。人們謂之「感情投資」。但探春的話更少些「投資意識」,多些感情色彩。⒂《紅樓夢》歡樂的最高潮,既不是元春選妃,也不是寶玉中舉,我看倒是第六十三回的「群芳開夜宴」。這是一次「主奴聯歡會」。它的主要特點不是因為吃了什麼山珍海味,而是在於它的無拘無束,從主子到奴婢,都體驗到了內心的歡樂。第二天,寶玉又要還席。襲人笑道:『罷罷罷,今兒可別鬧了,再鬧就有人說話了。』寶玉道:『怕什麼,不過才兩次罷了。咱們也算是會吃酒了,那一罈子酒,怎麼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沒了。』襲人笑道:『原要這樣才有趣。必至興盡了,反無後味了。昨兒都好上來了,晴雯連臊也忘了,我記得他還唱了一個。』四兒笑道:『姐姐忘了,連姐姐還唱了一個呢。在席的誰沒唱過!』眾人聽了,俱紅了臉,用兩手握著笑個不住。」⒃晴雯是王夫人最反感的人。前八十回裡,晴雯之死是一個最悲慘的事件。但王夫人得知晴雯死後,「便命賞了十兩燒埋銀子」,(見1121頁。)應該說,王夫人對晴雯還不算太絕。

二、應該怎麼樣評估賈府丫頭們的生活

用階級和階級鬥爭的觀點讀《紅樓夢》雖然是毛澤東的一貫主張,但並非始於毛澤東。早在1935年,李辰冬在《紅樓夢的世界》中就用階級分析的方法研究過《紅樓夢》。他在「社會」一節中,不僅分析了《紅樓夢》的階級構成,貴族生活的繁華、奢麗和平民的賣兒賣女,同時也看到了賈府對奴隸們的厚待。他引證說:「一天,賈母要給鳳姐做生日,把家人和幾個高年有體面的嬤嬤請來,尤氏與鳳姐等還不能在賈母面前坐,而這些嬤嬤們倒可,因為『 賈府風俗:年高伏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面』。鳳姐一次也說伏侍過她們的丫頭,比人家小姐還強,就可知奴隸在社會上的地位。此其所以五兒情願當寶玉的丫頭的緣故。賈府對於丫頭們這樣厚待,對於男的奴才們何嘗不然。賈府三輩子的奴隸賴家,到了賴向榮的時候,主子讓他自由,並給他捐了個前程,後來居然當著縣官。」李辰冬甚至認為:「天下沒有十全的事,有利必有弊。賈府對奴隸們既這樣多恩少罰,仁慈厚德;然就由這寬厚,而奴才們藉主子的勢力,在民間胡作亂為。比如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和人打官司,她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眼裡,只往衙門裡一說就了結了。顧亭林說的『奴隸之專恣橫暴,惟吳中為甚。有王者奴,當悉免為良民,而徒以實遠方空虛之地。士大夫家所用僕役,並令出資雇募,如江北之例,則橫豪一清,而四鄉之民得以安枕』,(引張亮采《中國風俗史》二百零四頁)就可證明奴隸橫暴,當時已成風氣,而且引起了學者們的注意。奴隸,在中國實在是特殊階級。」3

到了1944年,王增寶、高祥樟、李明璐、勞瑞新、李國梁、鄧樹坪等人發表《紅樓夢與中國經濟》,便用了一個小節專門分析《紅樓夢》時代的社會階級。他們一方面指出當時階級生活的懸殊,農民封建義務繁多,負擔嚴重,大地主窮奢極欲,恣意享受,農民的義務較之秦漢及以後各時代更明顯更繁重,貧富的懸殊也愈大;另一方面,他們又認為「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便如《紅樓夢》中,階級雖這樣多,但找不出一絲兒矛盾和鬥爭的色彩來,這一點是西洋學者所不能明白的,因為這完全是中國式的經濟狀況,因為中國的人,本著一貫的中庸之道,在道德上,有憐老恤貧的倫理觀念,重精神而不重物質,剝削農民雖然有物質上的增加,但是中國人,尤其是富有者,為了顧全面子,往往更不願意壓迫下層階級的人,例如賈珍與烏進孝,王鳳姐與劉姥姥都可見一斑。」4他們甚至推論出:「中國階級之特異,不但不在於剝削,而且往往有奴才剝削主子的,這是中國一貫中飽、揩油的作風。在《紅樓夢》裡哪一件不是便宜了管家們小廝們,他們能夠『仗主子的恩典』,也便『作威作福』『不瞅不睬』起來,買辦照例有中飽,帳房照例有回執(扣),這是公開的秘密,不然賴大家的怎麼就富了,成了財主?拋開《紅樓夢》,再看滿清的時候,縣官的長隨,知府的『院子』,都莫不如此,同時,歷史演變的客觀事實,構成了特種的社會意識,所以馬克思也找不出所以然來,只冠上一個『亞細亞的生產方式』的名詞,把它放在所討論的經濟社會之外。」5

六十年代以後到八十年代初,用階級和階級鬥爭的眼光看《紅樓夢》成了一種時尚,這是由於一種大家都能理解的歷史原因所造成的。但是觀點與三四十年代卻大相逕庭。洪廣思說:「在大觀園裡,封建貴族統治者與被壓迫奴隸的對立和鬥爭是十分尖銳的。封建統治階級為了滿足他們奢侈糜爛的寄生生活,維護他們的反動統治,對奴隸的搾取和迫害極端殘酷。這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據史料記載,當時,『主人之於僕隸,蓋非復以人道處之矣。饑寒勞苦,不之恤無論已。甚者,父母死不聽其柯榭奩印I跽擼淦夼粢巳灰印I跽擼崞渥室擔室印S稚跽擼繳倍椒僦宜弦印!峭耆話崍松畹鈉鷴餚ɡT詵飩ㄍ持謂准兌奧拇薟邢攏笈徽勰了饋?滴蹌曇浯笏究苤溜鱸謐嗍柚洩┤希骸似炱玩荊克甌u孔躍≌擼幌露恕F窠岳炙藍襠眨坑善淦餃戰灘喚鞫槐福⒑杏謚校奩思佑諭猓拮躍。撲倘灰病!飫鎪腳躍 還俏飩ㄍ持謂准犢炎鐫鷸剩弧⒑杏謚校奩思佑諭狻古恰蕖潰賜嘎凍鲆壞閌登欏K蕩╞耍褪潛粕薄=靄似溜諉磕甌閿腥鞝酥詼嗟吶蕖潰飫鐫毯毆憒笈苑飩ㄖ貧群頭飩ㄍ持謂准兜畝嗝辭苛業目掛椋 雹?

徐遲的《紅樓夢藝術論》,看書名應該是談藝術的,但他談階級鬥爭的篇幅卻佔了大部分,其言詞之激烈,不亞於洪廣思。他說:「我們在這裡擺開了兩大敵對的階級陣營,奴隸主一方,奴隸一方。《紅樓夢》是毛主席所講到的『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鬥爭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然後創作出來的傑出作品。兩個營壘,鮮明對立。階級陣線,判然分別。封建等級,重重疊疊。有層有次,森嚴壁壘。絕無混淆,越界越級。毫釐不爽,寸分不失。世界文庫中哪裡還能找到這樣的作品?」7

與洪廣思和徐遲相比,我認為倒是張畢來看到了賈府丫頭們的真實處境。他在《漫說紅樓》一書中說:「主子們對待奴婢,並不都是一味打罵。如果以為由於是階級對立的關係,奴婢們就天天吃苦受難,那就讀不懂《紅樓夢》,因為《紅樓夢》所寫的丫頭生活,一般說來,是相當優裕的,有的是小姐似的生活。就大多數情況而論,已進大觀園的丫頭們,不是要逃跑,而是不肯出去;未進大觀園的,是想方設法要進去。我們想一想每月一兩銀子是什麼意思。一七二三年,雍正元年,元月,命八旗舉人生員內有護軍執事人行走者,俱退回。『生員仍給銀二兩,舉人仍給銀三兩(月餉),令伊等讀書。』」「一個上等丫頭,如後來的襲人或玉釧兒,已經跟秀才舉人差不多了。」8但是非常遺憾的是,張畢來卻又提出了所謂「腐蝕分化」論。他的正確的觀察,為他的錯誤立論去服務了。他認為賈府的優待丫頭,目的仍然在於整治丫頭們。這種立論,實在讓人費解。

同樣是用階級和階級鬥爭的目光看《紅樓夢》,竟然看出如此不同的《紅樓夢》,其中固然不乏階級立場和時代局限的因素,但是我這裡卻不想對作者們進行「政治審查」。我覺得有幾位論者除了立場和時代的局限之外,還存在著思想方法和邏輯推理上的錯誤。先說王增寶等六人。他們先是用一個全稱判斷「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概括中國社會的特點,然後便說《紅樓夢》中階級雖多,但「找不出一絲兒矛盾和鬥爭的色彩來」。這實際是一個形式邏輯裡的三段論推理,完整的表現形式應該是:「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的,《紅樓夢》反映的是我們的社會,所以,《紅樓夢》裡是有階級而無鬥爭的。」這個推理的錯誤並不難發現,那就是大前提出了毛病。作者們認為的「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是一個錯誤的全稱肯定判斷,所以推出了一個新的錯誤判斷。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嗎?研究《紅樓夢》不能不研究清朝;研究清朝,不能不瞭解太平天國。難道如太平天國之規模的農民起義,還算不上階級鬥爭?再說,作者們的文章發表於1944年,此時中國已經經歷了兩次國內革命戰爭,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者的革命群眾已經犧牲了千百萬仁人志士,只是由於抗日戰爭的共同目標,國共兩黨才暫時聯合了起來,這是作為學者們所不可能不瞭解的吧。這個證明難道比一部《紅樓夢》不要雄辯得多嗎?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我們的社會是有階級而無鬥爭」是站不住腳的。至於說到奴才剝削主子,作者們用的是不完全歸納推理。他們僅僅根據賈府的「管家們小廝們」和「縣官的長隨,知府的『院子』」中飽、揩油便得出「奴才剝削主子」的結論,是一種或然的而非必然的結論。如果放眼看看更多的奴隸,特別是看看那些沒機會直接給主子辦事的奴隸們,情況便會大不一樣。而且,把中飽和揩油理解成「剝削」,我認為也是不準確的。這裡不作討論。

下面說洪廣思。因為《紅樓夢》裡雖然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階級矛盾與鬥爭,但是並不嚴重,無非是烏進孝送禮、交租、金釧兒跳井、晴雯被逐,洪廣思便用史料來證明《紅樓夢》裡存在著嚴重的階級鬥爭。他引證朱之弼在奏疏中反映了奴隸們的慘痛狀況證明賈府是奴隸們的「人間地獄」,是由特稱判斷推論特稱判斷。而形式邏輯的規則是:「兩個特稱的前提不能得出結論。」因為朱之弼的奏疏是類似我們今天「調查報告」的一篇東西,他調查的情況僅限於「八旗僕婢」,而不是全國性的。所以,這個推理的完整形式應該是:「有些奴隸被折磨得自盡而死,《紅樓夢》裡有些人是奴隸,所以《紅樓夢》裡的奴隸都自盡而死。」這個結論,不讓人笑掉大牙嗎?

最後說張畢來。應該說張畢來是讀懂了《紅樓夢》的。他既看到了賈府丫頭們的真實生活是優裕的,同時也看到了書中所反映出的階級矛盾與鬥爭。然而他的「革命警惕」也太高了。他的「腐蝕論」把賈府的主子們送上了一個「二難推理」。這個二難推理的完整形式是:「如果你對我不好,你便是殘酷剝削和壓搾;如果你對我好,你便是不懷好心,是腐蝕和拉攏。所以,無論你對我好還是不好,你都不是好東西。」我們替沒有文化的王熙鳳想想,她大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然而邏輯學告訴我們,這不過是一個虛假的二難推理。張畢來實際上違背了不矛盾律。前邊他已經承認了賈府丫頭們生活的優裕,便是好,不然怎麼拿丫頭與秀才舉人相比較呢?後邊大概又怕人家說立場有問題,所以便製造出「腐蝕論」。但所謂腐蝕,便是不好。既然前邊已經承認好,後邊又說不好,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舉例來說,遠華大案中的賴昌星對廈門的涉案幹部是好還是不好?是腐蝕,是拉攏,便是不好。涉案幹部們從賴昌星那裡得到的好處,不能稱作「優裕的物質待遇」,那一筆筆賄金只能是一步步走向殺身之禍的台階。

那麼應該怎麼比較呢?我認為評價賈府女奴們的幸與不幸,不應該遠離《紅樓夢》作品本身。因為我們是要研究賈府的丫頭,而非整個清朝的丫頭。《紅樓夢》已經給了我們足夠的信息。她們的物質生活和主奴關係,我已經把主要事實摘錄出來。這是因為它們原來是分散的,不易引起讀者注意;只有集中起來,才能凸顯出來,才便於做出判斷。但是,我已經摘錄的這些材料還不能與幸福劃完全的等號;儘管它們可能是幸福的基礎。幸福不幸福還要看心情,看心理滿足的程度。下面,我們先拿丫頭們和元春比一比。元春貴為王妃,物質生活和政治待遇,丫頭們豈能望其項背!請看她逢年過節便給家中送錢送禮品,回家省親連父母祖母都要下跪,該是何等高貴。但她卻比丫頭們更少人身自由,也比丫頭們更多內心的寂寞。連猜個謎語都要由太監來回傳遞。其在宮中之孤獨可想而知。我們拿襲人探親與元春省親來對照,襲人在母兄面前表示「權當我死了」也不離開賈府,而元春卻把宮中稱為「那不得見人的去處」。顯然,襲人對自己的處境是滿意的,元春對自己的處境是不滿意的。雖然老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的名言,但其實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也是不同的,每個家庭、每個人都會有各不相同的幸福。到底幸福不幸福,我們可以用佛教高僧們的口頭禪來比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其次,我們可以拿平兒與迎春比較。平兒是丫頭,是一個奴才的身份,雖被收在屋裡作了妾,但正室又偏偏是個醋甕,應該說,生為女人自然是不如意的。但也正因為是奴才出身,沒有太高的期望值,所以也便沒有太大的失望。況且王熙鳳雖好吃醋,但對平兒還是相當依重,不僅叫她掌管鑰匙,叫她知道放高利貸的情況,鳳姐兒忙時她還是「管家助理」。所以平兒雖系「妾」,但我們聽不到她像趙姨娘那樣到處發牢騷。迎春就不同了。她是大家閨秀,一出嫁便帶了四個丫頭去,但不想所遇非人,雖不作妾,卻常常挨打受罵,儼然奴才待遇。她與平兒相比,不是更加不幸嗎?

如果要讓《紅樓夢》裡的丫頭們走出大觀園,與其他女奴比較一下,我不能肯定她們是最幸福的女人們,但通過比較,則可以斷定還有許許多多更不幸的女人。相比之下,她們就算是幸福的了。我首先想到的是《情史》中的《嚴世蕃》。文中說道:「嚴世蕃吐唾,皆美婢以口承之,方發聲,婢口已巧就,謂之香唾盂。」9賈府的丫頭與嚴家的美婢比較,怎麼樣?這是清朝以前的事,算是向前比。其實,我倒是更願意拿古人與今人比較。因為這樣的反差要大得多,也更能說明問題。我們國家現在已經沒有女奴,但仍有女人。據中國科學院、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鋼回答記者提問時說:聯合國計劃開發署最新報告的性別相關指標,「包括男女同期壽命,成人識字率中男性女性的水平,總入學率。這其中低收國家指數為0.5094,中等收入國家為0.773,高收入國家是0.964。我們是0.706,正好相當於世界的這個平均值。由此可見,中國婦女在世界上有著相對較好的狀況。」十但是,這並非說明每個中國婦女都在這個「平均值」上,不幸的女人,還相當不少。我看她們的命運還不如賈府的丫頭們。在《中國婦女》2001年第5期(下半月),我們看到了一個女人被丈夫斬斷雙手的案例。在《中國婦女》2001第2期(下半月),看到了一個婦女得了癌症被丈夫趕出家門的案例,看到了一個少女被母親逼迫去賣淫的案例。更嚴重的是,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並不是個別現象,也不是在天天減少。湖南省婦聯權益部幹部張希慧說:「據世界銀行對35個工業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最新調查表明,家庭中發生的對婦女的暴力行為比比皆是,既不分國別、種族,也不分階層或收入水平及受教育程度。在我國,家庭暴力這種現象也難以滅跡,在部分地區還有日益蔓延的趨勢。」(11) 除了家庭暴力,還有那些「包二奶」、「三陪女」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性別岐視呢?這就是說,總體上,我們今天已經消滅了奴隸制,女奴是沒有了,但卻不知道還有多少女人趕不上大觀園的丫頭們呢!這算是一種向後的比較。

然而最後,賈府的丫頭們還是死的死,嫁的嫁,風流雲散了。這是因為《紅樓夢》本身是一個悲劇。賈府是一棵大樹,丫頭們也是大樹上的猢猻。作者曹雪芹正是為了使這個悲劇更加「悲慘」,才極盡前後反差之能事,把前六十三回營造得那樣繁華、溫馨、美好,然後把它打碎,讓「樹倒猢猻散」,讓「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同時也讓世世代代的讀者們不勝唏噓!如果有讀者叫真問我:既然結局是這樣,那還叫幸福的女奴嗎?要是把字眼摳到這個程度,我就只能把題目改作《曾經幸福過的女奴們》了。

註釋:

1《紅樓夢研究稀見資料彙編》第945頁。

2同上。第947頁。

3同上。第526頁。

4同上。第959頁。

5同上。第960頁。

6洪廣思著:《階級鬥爭的形象歷史》第79頁。

7徐遲著:〈紅樓夢藝術論〉第36頁。

8張畢來著:〈漫說紅樓〉第167頁。

9馮夢龍編:《情史》第165頁。

十《中國婦女》2001年第1期第4頁。

(11)《中國婦女》2000年第3期(上半月)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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