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奪目紅——情尼檻外惜風塵
雪芹寫空空道人因抄了石頭一記,反而自改其名曰情僧,總是自創奇詞,出人意想。我卻因情僧一名,想起妙玉,應該名之曰情尼。
"情尼"符合雪芹本旨,因為她位居《情榜》,其"考語"恐怕就是"情潔"二字--所謂"過潔世同嫌",高峻難比。
她自署:"檻外人",寶玉不懂,多虧邢岫煙為之解惑。所以寶玉乞紅梅,方有"不求大士瓶中露,惟乞孀娥檻外梅"(孀,從《在蘇本》。原應作"霜",已見湘雲詠《海棠詩》,"女"旁為後人誤加。)之句。孀,本當作霜,喻其潔也。
從表面現象看上去,她是"冷透"了,而實在的乃是一顆很熱的心。
她的精神世界什麼樣?悲涼?冷僻?枯寂?消極?陰暗?絕望……都不是。只要聽聽她中秋夜為黛、湘聯句作補尾,就明白了。
她寫的是:歷盡崎嶇的路程,遭到鬼神虎狼的恐怖險阻,竟然看見了樓閣上的曙熹曉色!而且,"鐘鳴""雞唱",暗盡明來了。
何等令人滿懷希望,一片新生。所謂"雲空未必空"。這兒充滿了生機,流溢著生命之光,美好之力。
她的哲思是:"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雖似代黛、湘而設言,然亦發自己之積悃。
她有無限的芳情,不盡的雅趣。
寶玉尊之如女聖人,不偶然也。
然而,"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其不幸的命運,殆不忍多言。
幸好,她能"風塵骯髒"、雖違心願,終究不屈不阿。在此,要正解"風塵"、"骯髒",不要上了妄人胡言妄語的大當。
什麼是"風塵"?常言道是"風塵僕僕",乃是離鄉背井、漂泊征途的意思,指的是風雨塵沙的辛苦。引申之義,凡人在不得意、不得志、身在困境、逆境中,都可說是在風塵中(未獲應得的環境地位)。所以賈雨村"風塵懷閨秀",是說他貧居破廟,尚未"發跡"。古代"風塵三俠"的佳話,李靖、虯髯公、紅拂女,三人在"風塵"中結為義俠之盟。李白詠書聖王右軍,也說"右軍本清真,瀟灑出風塵"。例多難以盡舉。可見這一詞義,並非貶語,而是歎惜同情的表示。
至於"骯髒",讀音是kang4zang3,是堅貞不屈、正直抗爭的意思,更是一個很高的評價。無奈有人竟把它當成了今天簡化字的"骯髒",成了污穢不堪的形容詞。於是,他們硬說妙玉結局是當*女!
這已經不再是"語文訓詁學"的事了,是頭腦精神境界的問題--高鶚偽續為了糟蹋妙玉,說什麼"走火入魔",被賊人"強*"了!已然令人作嘔,令人憤怒。誰知"後來居上",說她當*女,又"勝"高鶚一等!世上怪事處處有,無如"紅學專家"怪事多。真是無一話可說--說起來都打心裡作嘔,難以忍受。
其實,"風塵骯髒"四字連文,也見於李白詩;雪芹令祖楝亭詩1里也用過。雪芹用之於妙師,是說沒有屈服於惡勢力和壞人。雖陷污泥,質仍美玉,純淨無瑕。那些王孫公子發生妄想,也只是徒勞心計。
妙玉乃全書中最奇的女子,是雪芹的奇筆寫照。後來《老殘遊記》寫奇尼逸雲,即有意學雪芹而有所發展。
註:楝:lian4,楝樹[chinaberry],俗名"苦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