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做紅樓續夢人

莫做紅樓續夢人

莫做紅樓續夢人

紅樓評論

《紅樓夢》也許能算得上是一部曠古鑠今的偉大文學著作,因而也就有著眾多的熱心追隨者,品讀著它,咀嚼著它,甚至一入其中,夢再難醒。

然而現在我們知道,至少大多數人都普遍接受的看法是,《紅樓夢》通行的百二十回本中,前八十回基本為雪芹原創,而後四十回,則大抵是由他人後來續成的。這裡我們不理會續書者究竟是何人,這畢竟是個很起爭議的話題。劉夢溪曾把續書作者實系何人的問題列入紅學三大「死結」之一,也就是說在現有的考據資料中,尚且不能輕易斷定結論。因此我們在此也在可以知趣地迴避開這一問題,只是遵從大多數人習慣說法,將通行百二十回本中的後四十回文喚作「高氏續本」就可以了。

當然,既然要在這套續本的名字前冠個姓,那說明肯定是有以示區別的作用了。誠然如是,古往今來,《紅樓夢》一書的續版,無論是續自雪芹原著的第八十回,還是續自高氏續本的末回,都是舉不勝數了。但與高氏續本命運不同的一點就是,其它這些續版,大多沒能逾越高氏續本的主導影響。這裡筆者借助資料將《紅樓夢》部分續版的情況略為陳列一番:

續書名 作者回數 時間

《後紅樓夢》逍遙子30回 清 乾隆嘉慶

《後紅樓夢》琅環山樵48回 清 嘉慶

《紅樓圓夢》臨鶴山人31回 清 嘉慶

《續紅樓夢》海圃主人40回 清 嘉慶

《綺樓重夢》蘭皋居士48回 清 嘉慶

《紅樓復夢》陳少海100回 清 嘉慶

《秦續紅樓夢》秦子忱30回 清 嘉慶

《紅樓夢補》歸鋤子48回 清 嘉慶

《紅樓圓夢》夢夢先生31回 清 嘉慶

《紅樓幻夢》花月癡人24回 清 道光

《續紅樓夢稿》張曜孫20回 清 道光

《紅樓夢影》雲槎外史24回 清 道光

《太虛幻境》惜花主人4回 清 光緒

《新石頭記》吳沃堯40回 清 光緒

《新石頭記》南武野蠻10回 清 宣統

《紅樓夢醒》劉承彥60回 清 ?

《紅樓真夢》郭則沄60回 民國

《紅樓殘夢》穎川秋水10回 民國

《紅樓余夢》毗陵奇緣短篇 民國

好,只列到此為止了。大家也許感覺很是膩煩,因為這些續版沒啥名堂啊,續的回數或多或少,續的情節或離或怪,可是最終都沒有吸引更多的讀者去關注,去承認。不錯,與傳統意義上的高氏續本相比,這些續版實在是相形見絀了。不僅在文筆上不成氣候,便是情節,也基本落入了「大團圓」的俗套之中,一個個都要把黛玉晴雯等人物形象起死回生,實在到了一種離譜的邊緣。獨有雲槎外史的《紅樓夢影》等少數幾本例外,不曾翻寶黛悲劇的舊案,可作者把寶釵許配寶玉作美滿夫妻不算,卻又硬是把麝月、鶯兒、襲人等幾個大丫環一併收入寶玉房中為妾,然後再讓賈府重新興旺發達,甚至比之當年更有盛鼎之處,於是這類續本也就不可避免地從一種「俗套」跌落入另一種「俗套」當中。高氏續本能在最終以悲劇收束,無論如何,都當是一種極大的進步了。這也是其能被更普遍的讀者所接受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過,高氏續本在出版之初是沒有承認自己被續的。程偉元在序中提到:

然原本目錄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有稱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二十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二十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前後起伏尚屬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石頭記》全書至是始告成矣。

高鶚在程乙本中亦有序云:

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

從這二人如出一轍的「自供」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續書是由程偉元高鶚依據雪芹原稿整理加工而成的。也就是說,通行百二十回本是前後一體,均從雪芹筆下所出。不過這一片面之辭貌似在不久之後就開始有人陸續揭破了。

有句話叫做「紙包不住火」,一些眼光敏銳的讀者很早就覺察到了續本的問題。潘德輿就曾在他的《讀紅樓題後》中提及「末十數卷,他人續之耳」,並且居然毫不客氣地指出「續之者非佳手,富貴俗人耳。」而裕瑞在《棗窗閒筆》中則有了更明確地指出:

此書由來非世間完物也。而偉元臆見,謂世間當必有全本者在,無處不留心搜求,遂有聞故生心思謀利者,偽續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紿人。偉元遂獲贗鼎於鼓擔,竟是百二十回全裝者,不能鑒別燕石之假,謬稱連城之珍,高鶚又從而刻之,致令《紅樓夢》如《莊子》內外篇,真偽永難辨矣。不然即是明明偽續本,程、高匯而刻之,作序聲明原委,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無處可考,但細審後四十回,斷非與前一色筆墨者,其為補著無疑。

到晚清時候的俞樾,已經根據《船山詩草》中一條註解「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便由此振奮,索性敲定了續書版權歸高鶚所有。這一定論其實相當粗糙而不能得以信服於人,以致有後來的版權糾紛問題,此系後話,另作別論。

不過,清代大多數評點派,卻始終把百二十回文看作是同一人筆墨的。雖然他們對前後文字是否偽續的問題沒有捲入爭紛之中,但太平閒人張新之在他的《紅樓夢讀法》中還是有過明確答覆的:

有謂此書止八十回,其餘四十回乃出另手,吾不能知,但觀其中結構,如常山蛇,首尾相應,安根伏線,有牽一髮深奧動搖之妙,且詞句筆氣,前後略無差別,則所謂增之四十回,從中後增入耶?抑參差夾雜入耶?覺其難有甚於作書百倍者。雖重以父兄命,萬金賜,使閒人增半回,不能也。何以耳為目,隨聲附和都之多!

這場論戰,似乎從來沒有終止過。胡適之先生擬成《紅樓夢考證》一書,拉響了考證紅學的第一炮,同時揭開了新紅學的歷史篇章。他在文中已經明確提到後四十回原系高鶚偽續的問題,而當時在這一問題上用功最勤的,貌似正是俞平伯老前輩了。他在緊接其後的《紅樓夢辨》中,重點推考,主要更從文本內容出發,根據比較前後情節的諸多矛盾之處,終於拍案敲定了「偽續」這一論點。這些既然本是俞老前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說爛的內容,我們在此也不必更多地給予具體重複了。只是把關於「高氏續書」辨偽的大致情況述到這裡而已。

儘管在此後的很長時間,人們對於紅樓的續作者究竟是誰始終在持質疑態度,也分明有人甚至通過各種方法入手試圖證明前後作者實為一人。但是,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在情節發展方面的嚴重脫節是勿庸置疑的事實,所以人們也就越來越感歎續書的諸多弊病,認為這對於紅樓原著而言,是個重大的遺憾,於是也就開始不斷萌發出新的想法,意圖來盡可能遵照曹公的原意,另行續書還原出紅樓真面目來。而當劉心武「秦學」帶入百家講壇,以及紅樓影視新劇海選分外熱火之時,人們在這一渴盼上的期待值也就越來越高。在而今的情況之下,大家只要放眼一看,便可見多少「仁人志士」揚言要為曹公舊著續出新篇,而且也已有傳說中的「才女」以年少之輩,擬成續文,可謂轟動一時。其他另有其人,似乎也都躍躍欲試,準備上馬征程了。

在這裡,筆者完全相信這些新生力量只要有耐心,能堅持,而且略為讀過一些與紅樓評點考證相關的文字,要續成其書,本非難事。而且,其中的情節安排,也自當有很強的合理性。但這種熱情當真如此值得鼓勵嗎?熱情也許確是好事,不過一旦用錯了地方,似乎就有些徒勞心力,得不償失了。

這並不是筆者在此嫉妒各位高才,不願各位成名獲利搶風頭,而確是一種稍微有所冷靜的思索罷了。續書的價值與意義是否有待進一步明確,筆者僅在此略作闡述,由諸位辨明。

其一,就續書成功的可能性上來說,俞平伯老前輩在當年的《紅樓夢辨》是卷第一節即已作出了客觀在理的論述。既是破鏡,就永遠不可能重圓。任何一部文學作品,續作者要想在思想環境、文學功底與性情流露上與原作者保持完全一致,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而如果在續書時完全脫離甚至只是部分脫離了原作的蘊味,讀者讀來也就反顯尷尬萬分了。《紅樓夢》在小說閱讀上是殘缺不全的,但這種殘缺也有著它獨特的意味。正如維納斯的斷臂可以給人們帶來無盡聯想一樣,任何一位熱心的讀者,也會在自己的心目中給故事情節的最終發展有個合適的定位。每一種定位形式也許不盡相同,但它至少是每位讀者內心的體會,用心融入紅樓,融入這份思想境界,也就足夠了。至於定要續出來以圖大家共享,也許便是「畫蛇添足」了。

其二,有些人也許會站起來持有另一種觀點,那就是:我可以續不出絕對完美的地步,但至少我通過續書,能夠更好地去領會紅樓的旨意,體會紅樓的精神,讓自己對紅樓有更深層次的理解,何況還能鍛煉自己的文筆,如何不可?如果真是懷有此說的話,那麼筆者在此提醒你:紅樓的語言文字本身是一種文言白話體,若定要鍛煉自己的文筆,你大可以隨心來寫些情感隨筆,或者另外揀什麼來作文章皆是可以而且其好處自會遠大於續寫紅樓了。當然,你如果堅決不肯放棄紅樓內容,一定要在同時去作更深刻的體會,你同樣可以寫點評析文字,寫點讀後感想,甚至是自己獨立做些考證工作,這些做法,其實際價值,也決然要強於續書的。何必牽就形勢抱著續書不放手呢?強迫自己的筆墨去完成並不優秀的文字,這只能算是對自己勞動成果的一種糟蹋罷了。

其三,我們還可以從續書的艱巨性與複雜性這一層面上來作出一些較為細緻的分析。續書要具備哪些條件?顯然,續書絕不是隨心所欲,一蹴而就的。其實,續書工作對於續作者的要求是極高的,否則,早有多少潛心紅樓研究而且功底極其深厚的紅學前輩們奉上正餐了。在此我們拋開文學功底本身不談,僅以另外幾類簡單事例來略為說明:

首先,如果真要是進行續書,在盡可能忠於原著的前提之下,我們到底定作多少回目數為好呢?從當前一些續書人的既得結果來看,把原著續成108回的要占相當多數。這一點顯然是受到周汝昌一干人馬的影響的。周汝昌的文字比較普及而且煽動性強,容易取得讀者的更多信任,而後來的劉心武更是繼其衣缽,在鼓吹「秦學」的同時倒也沒有忘記給「恩師」的相關論點廣告宣傳,他的「秦學」探究又正好迎合了這個喜好玄疑文學的時代,於是一炮走紅,博得了極多觀眾。現在討哄周汝昌似乎已經相當容易,只要你續出紅樓,把回目定成108回,保不準就能讓他撐著最後一口氣來親自為你題詩一首相贈。可是我們現在轉過頭來想想,周汝昌的108回說究竟有多少可*依據呢?能不能真正信服人呢?

周汝昌為什麼要生出108回說?因為他相信《紅樓夢》本來要寫出108釵脂粉英雄。為什麼要寫108釵脂粉英雄?周汝昌相信這是為了與《水滸傳》中的梁山一百單八將構成一副工整的「對聯」。這裡我們不作長篇討論,只簡單質疑幾點:從文本或者諸多方面來看,有哪一點能夠令人信服地證明曹雪芹要寫的有108釵之眾?如果真是寫108釵,又如何能說明原著回目也在108回呢?依此看來,難不成施耐庵《水滸傳》既明寫一百單八將,其原著亦應當只寫一百零八回的了?其邏輯從何說起?難道這就是周老前輩一直熱衷鼓吹的「紅學」上的「悟性」?而且既成108回說,他又硬生生地由此聯想下去,越想越對味口,居然還把整個原著「精密」地分作十二段,每段九回,認為全書的關鍵回目全是9的倍數了。這裡究竟有多少合理性,還請諸位慎思。如果在續書前根本不能很好地論述自己回目設計的合理性,那麼續出來的作品,又有幾分信服力呢?

其次,便是續書的情節發展問題了。我們憑什麼去安排後文情節的發展線索?也許很多人都會脫口而出:依據前文的文本伏線與脂批透露。那麼,這一說法,就能如此信服於人了嗎?就文本而議,每位讀者也許都可以從不同角度出發,來建設自己的評判標準。例如,林黛玉的最終下場是什麼?周汝昌曾依據林黛玉中秋之夜與史湘雲的一句對詩「冷月葬花魂」,便一口咬定林黛玉將在第二年中秋之夜投入沁芳溪殞命。但另外又有人另持一說了,這些人從林黛玉《葬花吟》中「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句獲取信息,認為黛玉當死於春末。又有人甚至通過太虛幻境薄命司《金陵十二釵》正冊中那幅圖畫及「玉帶林中掛」一句,認定林黛玉是上吊而死!其它說法眾多,究竟哪一種才最合情合理?我們幾乎已經無法定論,只能依自己設想來各持己說罷了。其餘諸如元春、妙玉、李紈、鳳姐、湘雲乃至寶玉自己的命運走向,我們均不能作出最終的定奪。如果真要續出紅樓,就自然要盡可能接近昔年曹公原著本意,在沒有合理有據地解決這一問題之前,又如何能僅以一紙續文來信服讀者?而就脂批提供後文發展線索中,也同樣存在著嚴重的分歧。有主張「程前脂後」說的讀者,認定脂批系統是後來有人妄自篡改增刪的,其批語亦系偽造。而如果真是要從脂批入手來續出後文情節,就必須先行能夠給出合理的考據證明出脂批的可信度:脂本系統究竟有哪些人作批?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如此繁多的批語中,究竟哪條是誰所批?脂硯齋是誰?他與曹雪芹有過什麼關係?他在紅樓創作成書中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他有沒有真的看到過原著後部文字?我們又憑什麼能相信他的批評真實性?如果我們在續書之前不能圓滿地完成這些內容的考證,其續書過程是不是太不嚴謹太不合格了?續書又還有任何必要嗎?

不過,當你真正能夠徹底解決這一系列的考證工作時,筆者就要由衷恭喜你:因為你已經成為一代紅學大家了。或許到了這一階段,你已經早已不再存有續書的念頭了。其原因,只有在你身臨其境時才能真切體會。

最後,筆者還要另外補充一點,就是針對不久前傳聞中「才女」胡楠(網名雨山雪)「妙筆慰雪芹」這一轟動報道的理解。誠然如是,雨山雪的續作有它的一些優點,這一方面我們無法抹煞。但這部續作存在的諸多不足,更是有目共睹的,或者說它的創作過程就是極其粗糙而沒有任何信服力的。然而,這既然是一種既已發生的事情,作為老輩紅學家們,也只有出面捧場的份,而不會是當堂潑冷水了。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紅學前輩們的處境也是極其為難,他們必須保持一種德高望重而又激勵後進的形象,這使得他們只有抱取鼓勵與支持這樣的態度。仔細想想看,一些紅學前輩僅僅對劉心武「秦學」看不下去作了些指三道四之事,又引來了多少劉的年輕FANS力量的反感與厭棄?何況如今這位姑娘家迎難而上精神可嘉,還能不吸取經驗趨勢捧場嗎?不錯,這本續書的出版的確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轟動,但更多的觀眾們卻千萬不能從這種轟動效應的表象中催生出挺身續書的意念。因為,筆者在此前已經花費大量筆墨真誠坦言過:續寫紅樓,毫無意義。

正是——

鬧市爭鳴誰最真?朝生晨霧晚生塵。

勸君寧取三分醉,莫做紅樓續夢人。

張慶,安徽桐城人,生於1987年。網名天涯浪子,現在東北大學就讀大一。資源與土木工程學院環境工程專業。酷愛紅樓,偶有所感,遂擬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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