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詳紅樓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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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作者原意,大概是將襲人與黛玉晴雯一例看待,沒有形相的描寫,盡量留著空白,使每一個讀者聯想到自己生命裡的女性。當然無法證明全抄本不是加工刪去襲人的描寫與贊黛玉絕色的一段,只能參考其他早本較簡的例子。

芙蓉誄前缺兩句插筆,似是全抄本年代晚的一個證據。原文如下:

「……乃泣涕念曰:──諸君閱至此,只當一笑話看去,便可醒倦。──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

這兩句夾在「念曰」與誄文之間,上下文不銜接,與前半部的幾次插筆不同。如果是批注誤抄為正文,脂批也決不會罵這篇誄文為「笑話」。但是寶玉作誄時,作者確曾再三自謙:「寶玉本是個不讀書之人,再心中有了這篇歪意,怎得有好詩好文作出來……竟杜撰成一篇長文……」「諸君……只當一笑話看」一定是自批。全抄本刪去批注,因此這自批沒有誤入正文。

所以全抄本也沒有第七十四回的「為察姦情,反得賊贓」。這八個字一直不確定是批語還是正文。「誰知竟在入畫箱中搜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奇為察姦情反得賊贓……入畫只得跪下哭訴真情說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庚本)回末尤氏向惜春說:「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寧府黑幕固多,如果是尤氏代瞞竊案,一定又是內情複雜,最後即使透露,也必用隱曲之筆。而一開始剛發現金銀,作者就指明是賊贓,未免太不像此書作風。──倒是點明入畫供詞是「真情」,又與這八個字衝突。這八個字想是接上文「奇」字,是批者未見回末尤氏語。

俞平伯特別提出第七十七回晴雯去後,寶玉與襲人談話,「襲人細揣此話好似寶玉有疑他們之意」。庚本、甲辰本作「疑他」,此本多一「們」字,同戚本。「『疑他們』者兼疑他人,便減輕了襲人陷害晴雯的責任。……關係此書作意,故引錄。」

此外芙蓉誄缺數句,包括俞平伯曾指為罵襲人的「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同回姽嫿詞也缺兩句,顯然是抄漏的。也許因為這緣故,他並未下結論,將芙蓉誄缺「悍婦」與「疑他們」連在一起。

寶玉與襲人談,正暗示她與麝月秋紋一黨,「疑他們」當然是兼指麝月秋紋。寶玉與襲人關係太深,不能相信她會去告密,企圖歸罪於麝月秋紋,這是極自然的反應。同時事實是這幾個人裡只有襲人有虛心事──與寶玉發生了關係──諒她不至於這樣大膽,倒去告發惹禍,不比她手下的人,可能輕舉妄動。這層心理也沒能表達出來,不及「疑他」清晰有力。

「悍婦」也不見得是指襲人。上句「鉗詖奴之口」是指王善保家的與其他「與園中不睦的」女僕。寶玉認為女孩子最尊貴,也是代表作者的意見。「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回目中的「閨秀」是嬌杏丫頭。寶玉再恨襲人也不會叫她奴才。「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如果是罵她,分明直指她害死晴雯,不止有點疑心。而他當天還在那兒想:「還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來家還是和襲人廝混,只這兩三個人,只怕還是同死同歸的。」未免太沒有氣性,作者不會把他的主角寫得這樣令人不齒。「悍婦」大概還是王善保家的。

全抄本晴雯入夢,「向寶玉哭道」,戚本略同,庚本作「笑向寶玉道」。俞平伯說「笑字好,增加了陰森的氣象,又得夢境之神。」同回芳官向王夫人「哭辯道」,庚本也作「笑辯道」,似乎沒有人提起過。我覺得這兩個「笑」字都是庚本後改的,回味無窮。芳官在被逐的時候「笑辯」,她小小年紀已有的做人的風度如在目前。王夫人就也笑著駁她,較有人情味,不像全抄本中她哭,王夫人笑。

全抄本逐晴後,寫寶玉「去了心上第一個人」,這句話妨礙黛玉,所以庚本作「去了第一等的人」。

探晴一場,補敘晴雯原系賴大家買的小丫頭,賈母見了喜歡,「故此賴媽媽就孝敬了的,收買進來吃工食。賴大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在賴大家卻還不忘舊德,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全抄本)既然是賴家送給賈母,怎麼又「收買進來」?還要付一次身價?──「吃工食」三字並無不妥,賈家的丫頭都有月錢可領。──「在賴大家卻還不忘舊德」,這句也不清楚,彷彿仍舊回到賴家。當作「對賴大家卻還……」

庚本稍異:「……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了寶玉房裡。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此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賴家的見晴雯雖在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為人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有問題的兩句都已改去,「收買進來吃工食」變成說她表哥,不過兩次說收買表哥進來,語氣嫌累贅。前面添出不記得家鄉父母,是照應芙蓉誄:「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其實有表哥怎麼會不知道籍貫姓氏?表哥「專能庖宰」,顯已成年,不比幼童不知姓名籍貫。雖是「渾蟲」,舅舅姓什麼,是哪裡人,總該知道。庚本顯然是牽強的補筆。

全抄本第二十四回第六頁有「晴雯又因他母親的生日接了出去了」。庚本「晴雯」作「檀雲」。我認為這是重要的異文,標明有一個時期的早稿寫晴雯有母親,身世大異第七十七回。

「晴雯」、「檀雲」字形有點像,會不會是抄錯了?或是抄手見檀雲名字眼生,妄改晴雯?這裡寫寶玉要喝茶,叫不到人,襲人麝月秋紋碧痕與「幾個做粗活的丫頭」都有交代,解釋她們為什麼不在跟前。這句要是講檀雲,那麼晴雯到哪裡去了?所以若是筆誤或妄改「晴雯」,那就是這時期的早本沒有晴雯其人。

如果這句確是說晴雯,那她將來被逐──如果被逐的話──是像金釧兒一樣,由母親領回去。如果正病著,有母親看護,即使致命,探晴也沒有這麼淒涼。如果不是病死,是自殺,那就更與金釧兒犯重。不由得使人疑心,早本是否沒有逐金釧這回事?這個疑問,我們在研究改寫過程的時候會有一些端倪。

檀雲二字「夏夜即事詩」(第二十三回)與芙蓉誄中出現過:「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都是麝月對檀雲。既有麝月,當然可以有個丫頭叫檀雲。

第三十四回襲人「悄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裡,我去了就來。』」這裡檀雲不過充數而已。全抄本作「香雲」,當是筆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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