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家族：秦、李、尤、邢
有人說《紅樓夢》描繪了封建社會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史。四大家族是以男人的官場、商場來劃分的，「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至今尚未有人留意到《紅樓夢》中還有一個以女性的外戚為依據的四小家族：秦、李、尤、邢，它們通過與賈府聯姻而在《紅樓夢》中佔有重要地位，是曹雪芹重筆描寫且有深意的四個女性代表家族。秦氏家族以秦可聊為代表，與秦業、秦鍾組成；李氏家族是以李紈為代表，以及李紋、李綺、李嬸娘等；尤氏家族是以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尤老娘組成的純女性家族；邢氏家族是以邢夫人、邢岫煙為代表，與邢德全等組成。
這四個小家族具有如下相同的特點：
1.家境相對貧寒。秦可卿之父秦業雖任營繕司郎中，但宦囊羞澀，「年近七旬，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鐘。」李氏家族相對富裕些，系金陵名宦，李紈之父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尤氏外戚家境如何，雖未明文交代，但由二姐在家時穿戴一般（「那尤老見二姐身上頭上煥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樣，十分得意。」）即可推想家境如何了。邢家亦夠貧寒，邢夫人之兄邢德全人稱「傻大舅」，「只知吃酒賭錢，眠花宿柳為樂」。第四十九回：「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艱難，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與他們治房舍，幫盤纏」。邢岫煙「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
2.早在《紅樓夢》一書開局部分，秦可卿、李紈、尤氏、邢夫人就已嫁入賈府，成為賈府奶奶。她們依年齡或輩份的幼長排列便是：秦、李、尤、邢。
3.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她們都有親屬來到賈府探親而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第七回秦可卿之弟秦鍾來到賈府，與賈寶玉一起入家塾、鬧學堂還有饅頭庵「算帳」，第四十九回李紈之寡嬸帶著兩個女兒李紋李綺探親、邢夫人之兄嫂帶了女兒岫姻投奔賈府，第六十三回尤氏繼母帶著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到賈府參加賈敬喪事，引出尤三姐刎劍、尤二姐吞金。這些重要的情節故事對賈寶玉性格的形成和發展有著重大的影響。
這四個家族又有各自的特點：
秦者，「情」也。秦可卿是「情可親」、秦鍾是「情種」、其父秦業是「情孽」。這些已眾所周知，無需細表。
李家家教好，「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李紈、李紋、李綺均能詩識事，是好好人。
尤者，「尤物」也——「人之美者曰尤」。生性風流，喜招蜂引蝶。尤二姐、尤三姐原是水性是眾所盡知，可能有人以為賈珍之妻尤氏不然，書中未寫尤氏有何淫行，馮育棟的《解開「他人不解」的深意——尤氏真面目及其他》一文有詳細解說（注１），其丫環銀蝶諧音「引蝶」，指明銀蝶兒是招蜂引蝶的侍兒。《紅樓夢曲·好事終》中的「箕裘頹墮皆從敬」點出賈敬與尤氏的淫亂之事。
邢家安分守已，稟性愚弱。
有人認為秦家是寶玉的性啟蒙老師。早在清代，王希廉就曾說過：「接著秦氏房中之夢便寫與襲人試演，可見寶玉一生淫亂，皆從秦氏房中一睡而起」、「寶玉男女二色皆由秦而起，此秦氏所以為寧府首罪也」等等。雖然寶玉之情與淫確與秦家的性啟蒙有關，但只是一個方面。曹雪芹在書中精心安排四個不同類型的外戚家族就是多方面（包括「貞」）都在影響著寶玉，都對寶玉性格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這就是我們將四個家族作為一個體系進行考察的意義所在。這四小家族兩兩成對，井然有序。筆者試作下列分析，請諸紅友評議。
一、
秦
尤
Vs
李
邢
：淫與貞的對比
秦可卿與李紈都是金陵十二釵正冊中人物，排在十二釵最後兩位，早已有人認為是一淫一貞相對比。秦可卿判詞中：「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秦鍾這個小情種年紀雖小，為了饅頭庵的小姑子智能連性命也陪上了。而李紈「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李紈判詞中「如冰水好空相妒」，則以冰水比喻其潔身自好。李紋、李綺雖書中無這方面的描述，但從其言行舉止及家教來看，亦可猜想她們也是冰清玉潔的。
尤氏之淫已有上述，尤二姐、尤三姐出嫁之前水性楊花，與賈珍、賈蓉鬼混「聚（上鹿下匕）」由來已久。邢夫人算是謹遵婦道，唯夫命是從。邢岫煙守得貧，耐得富，與櫳翠庵妙玉相交甚好，可見亦屬於端莊穩重之人。
秦與尤均淫，但兩者還有所不同：秦重情，尤則重於利用其美色。警幻仙子說得好，「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因此情與淫終究是歸一的。秦可卿由情轉淫，終喪於淫。尤二姐、尤三姐則由淫轉情：二姐嫁與賈璉後安心侍夫，重情專一；三姐思嫁柳二郎後不再水性，當愛情落空時為情刎劍。我們從秦與尤的共性與異性的對比中，方能悟得曹雪芹的用筆之妙。
二、
秦
李
Vs
尤
邢
：雅與俗的對比
秦可卿雖出身寒微，但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連賈母都稱其「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其「人格兒，品格兒」，「簡直打著燈籠也沒處找」。其才幹主要體現在可卿托夢給鳳姐上，說明她平時對賈府作過深入瞭解，只是沒機會發揮而已。第十三回寶玉吐了口血處有脂批：「寶玉早已看定可繼家務事者，可卿也，今聞死了，大所失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秦鍾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連寶玉初見秦鍾時也覺得他人品出眾。李氏家族男女皆能文會詩，頗有雅情，連賈寶玉他們起詩社還請李紈作裁判。
尤氏是個平庸之輩，不僅不受人們的尊重和愛戴，甚至受過令人難堪的責罵與屈辱。她主持過多項賈家事務，如：第十一回主持寧府壽宴、第四十三回賈母委派她承辦鳳姐生日、第五十七回作邢岫煙與薛蝌的主親者、第六十三回「理親喪」，均沒能表現出有什麼才幹，倒顯得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她懦弱得常受人欺辱，第五十七回本想為入畫求情，卻反被惜春斥責得不敢吭聲。尤二姐、尤三姐甘於受人欺辱，尤二姐甚至在被人欺後連丈夫前面也不敢說，最後只能含恨吞金。邢家人亦稟性愚弱，邢夫人在丈夫面前不敢說半句「不」字，甚至為丈夫賈赦娶鴛鴦出面作說客時，不惜向鴛鴦許以高「待遇」為誘餌：「你跟了我們去……過一年半載，生下一男半女，你就和我比肩了。家裡人你要使喚誰，誰還不動？」雖然最後被碰了一鼻子灰，但她不以為意，反怪賈璉夫婦不出力。邢岫煙雖生得端雅穩重，但膽小怕事，其父急需用錢，一時無奈只好偷偷把棉衣當了，說明她為顧全面子，竟不敢向那麼多有錢人「借」錢。
三、
秦
邢
Vs
李
尤
：淫與貞的對比
十三回庚辰本回前批：「此回可卿夢阿鳳，蓋作者大有深意存焉。可惜生不逢時，奈何奈何。然必寫出自可卿之意也，則又有他意寓焉。」
註釋：
１馮育棟著《紅樓探秘》，第61～111頁，北嶽文藝出版社（19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