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詳紅樓夢(12)
此外還刪去什麼,從第十二回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此回開始,賈瑞來訪,就問鳳姐:
「二哥哥怎麼還不回來?」鳳姐道:「不知什麼緣故。」賈瑞笑道:「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了,捨不得回來,也未可知。」
上一回並沒提賈璉出門旅行的事,去後也沒有交代。顯然第十一、十二兩回之間不連貫 ,因為第十、十一兩回改寫過,原有賈璉因事出京,刪去薛蟠秦鍾大段文字的時候,連帶刪掉了。
第十、十一回是作者在世最後幾個月內的遺稿,沒來得及傳觀加批,現存的只有一個近白文本第十回有十條夾批(己卯本),沒有雙行小字批注──新稿的徵象。雪芹故後若干年,有人整理一七六○本上半部,抽換一七六○後改寫諸回,缺這最後改的兩回。不但缺這兩回,顯然一七六○本的第一冊也已經遺失了。
一七六○本第一回應當與X本第一回相同──即甲戌本第一回──因為那是此回定本。但是除甲戌本,各本第一回都是妄刪過的早本,楔子缺數百字。一七六○本是十回本,一回遺失,必定整個第一冊都遺失了。一向彷彿都以為庚本頭十一回在藏家手中散佚,這才拼湊上白文本。其實編集上半部的時候,一七六○本第一至十回已經遺失,如果還存在,也從來沒再出現過。當時編者手中完整的只有這白文本──與己卯本的近白文本──這兩個本子倒是有新第十、第十一回。
從刪批的趨勢看來,一七八四年的甲辰本也還沒有全刪,白文本似乎不會早於一七八○中葉。白文本是編上半部的時候收入庚本的,因此這也就是庚本上半部的年份的上限。根據第二十二回末畸笏丁亥夏附記,上半部不會早於一七六七夏,現在我們知道比一七六七還要晚一二十年。
這白文本原是一回本,有簡單的題頁:「石頭記 第×回」,但是已經合釘成十回本。庚本收編第一冊、與第二冊上拆下來的一回,只撕去第一、第十一回封面,代以回目頁,配合一七六○本,不過改用上半部無日期的格式。第一冊回目頁照抄白文本各回回目,第二冊仍舊保留一七六○本原回目頁上的回目。
所以庚本除第一冊外,回目頁上的回目都是一七六○本原有的。庚本的主體似是同一個早本──當然內中極可能含有更早的部份──這本子用「曠」、「嫽嫽」、「姆姆」、「儒海」、「冕璃」,但是屢經抽換,分兩次編纂,在一七六○年與一七八○中葉或更晚。回目頁上始終用這早本的回目,不過一七六○年制定回目頁新格式,也很費了點心思,回目上面沒有第幾回,只統稱第×至×回,因為有的回目尚缺。流傳在外的早本太多,因此需要標明定本年月,區別評閱次數。
前面估計過脂硯死在雪芹前一兩年,一七五九冬四評想必也就是最後一次,因此一七八○年後編的庚本上半部仍舊是「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庚辰秋的日期已經不適用,刪掉了。這三張回目頁顯然注重日期與評閱次數,與一七六○本的回目頁同一態度。上下兩部回目頁的款式顯然都是編者制定,沒有書主妄加的簽注。
庚本特有的回前附葉共二十張,自第十七、十八合回起,散見全書。典型的格式是:第一行,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二行起,總批,低兩格,分段;沒有標題詩。內中第二十一回稍異,總批平齊,而且附在第二十回回末。又有三回款式不同,沒有書名,包括第七十五回有日期的那張。
典型的十六張內,吳世昌舉行第二十八回與第四十二回的總批與今本內容不符──第二十八回有「自聞曲回(第二十三回)以後回回寫藥方,是白描顰兒添病也」,其實第二十八回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提起黛玉的藥方;第四十二回有「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回數不同。
這一起子總批顯然都很老。年代最早的第二十九回就有,第三十七、三十八回來自寶玉別號絳洞花王的早本(注二十四),這兩回也有。X本新改的第三十九、四十四就沒有,用「嫽嫽」的第四十一回就有。原先的第五十四、五十五合回也有,所以第五十四回仍舊有,X本新分出來的第五十五回就沒有。X本廢除回前回末一切傳統形式,所以此本新寫或改寫諸回都沒有總批,其他原有的總批仍予保留,正如此本頭五回內新的、大改的兩回沒有標題詩,其餘舊有的標題詩還是給保留了下來。
X本頭五回仍舊沿用早先的「回目後批」方式,格局謹嚴而不大方便。總批最初該都是回末朱批,那是最自然的方式,看完一回,批在末頁空白上,沒有空白就作眉批。重抄的時候移到回首,墨筆抄入正文,也許回末又有新的朱批。從別的本子上移抄這些總批為回目後批,如果沒來得及抄進去就無法安插。回前另頁總批該是一個變通的辦法,在一回本前面添一葉,也就是封面,因此在總批前加上書名。不標明第幾回,因為回數還在流動狀態中,免得塗改。
X本頭五回還是回目後批,後來感到不便才改用附葉,因此另頁總批始自X本。舊有的總批重抄收入X本,這種回前附葉的款式顯然不是為數回本而設。附在一回本前面,至少掀過一頁就知道是評哪一回的。編入數回本後,更不清楚了,附葉上的書名不必要,必要的回數反而沒有。X本大概始終停留在一回本的階段上,除了最初幾回有四回本──從甲戌本上,我們知道X本至少有兩個四回本,不過第六至八回在詩聯期抽換了。
這十六張回前附葉來自X本,有這種扉頁的十六回卻不一定是X本,可能此後改寫過。
這十六張之外,第二十一回回前附葉在第二十回後面,顯然是在一七八○中葉或更晚的時候,上半部編成十回本之後,才有人在別的本子上發現了第二十一回總批,補抄一葉,只好附在上一個十回本後面。
這總批分三段,第一段很長,引「後卅回」的一個回目「薛寶釵藉詞含諷諫,王熙鳳知命強英雄」與此回對照:「此回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強',何身微運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變遷如此,光陰──」末句未完,因此下一行留空白。下兩段之間沒有空白。
這一大段顯然原是個一回本的回後批,末頁殘破。移抄到十回本上的決不是脂評人,否則至少會把末句續成或刪節。
第二段全文如下:「今日寫襲人,後文寫寶釵,今日寫平兒,後文寫阿鳳,文是一樣情理,景況、光陰、事卻天壤矣。多少恨淚灑出此兩回書!」開首四句也就是上一段已有的:「今只從二婢說起,後則直指其主。「「景況、光陰、事卻天壤矣」也就是上一段最後兩句:「人世之變遷如此,光陰──」兩段大意相同,不過第二段沒有第一段清楚,似是同一個批者擴展闡明第二段,改寫成第一段,大概批在兩個本子上。第一段末句中斷,下留一行空白,顯然還希望在另一個本子上找到同一則批語,補足闕文。「後卅回」的數目也是後填的,多空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