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廁所考
夫子云:食色性也!其實不僅食色性也,如廁也是性也!因為吃喝拉撒,原是一體,缺一不成人生,可吃喝每每出沒於口舌文章,拉撒卻從來都難登大雅之堂。難怪總有人說,幾千年來,中國的文學沒有下半身。要知道文學即是人學,文學中的事兒便應該是「人事兒」,只有吃喝,卻沒有拉撒的「人事兒」,實在是非常難為人的事兒。
《紅樓夢》一書對於飲食方面的描寫可謂津津樂道,從種類到做法都細緻入微,與之相反,對如廁的描寫卻明顯比較隱諱,僅只一鱗半爪而已。書中第一次提到廁所,是在第四十一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隨賈母暢遊大觀園,在「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劉姥姥覺得腹內一陣亂響,忙的拉著一個小丫頭,要了兩張紙就解衣。眾人又是笑,又忙喝他「這裡使不得!」忙命一個婆子帶了東北上去了。那婆子指與地方,便樂得走開去歇息。那劉姥姥因喝了些酒,他脾氣不與黃酒相宜,且吃了許多油膩飲食,發渴多喝了幾碗茶,不免通瀉起來,蹲了半日方完。及出廁來,酒被風禁,且年邁之人,蹲了半天,忽一起身,只覺得眼花頭眩,辨不出路徑。」於是,誤走到怡紅院裡了。由此段描寫可知,在「省親別墅」的牌坊與怡紅院之間,只有一個廁所,這也是書中惟一一次正面提到的廁所。那麼,整個大觀園裡,會不會只有這一個廁所呢?顯然不會。
首先,讓我們來計算一下大觀園的大小,書中第十六回中寫其「從東邊一帶藉著東府裡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如果以「三里半」為周長,那麼計算出的大觀園面積應為三百六十六多畝;如果以「三里半」為從東到北四分之三周長,那麼計算出大觀園的面積則應為六百五十多畝。在這麼大一個空間裡,如果只有一個廁所,那也就意味著薛寶釵、林黛玉等小姐們每次如廁,都要走上一里多路,恐怕沒病都要累出病來。
其次,各位小姐搬進大觀園之時,賈母命「每一處添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除各人奶娘親隨丫鬟不算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一次便添進了四、五十人,再加上每人原來所帶之丫鬟親隨,以及另外那些打掃人員,大觀園裡一共應該住有一百好幾十人,這麼多人,如果只共用一個廁所,那就預示著每次上廁所都要排很長的隊,明顯的不夠用。
因此,大觀園裡不可能只有一個廁所。方便又合理的設計應該是九個,除劉姥姥所用之廁所,位於園之中部偏東北,歸大家共用外,最少還應該有八個廁所,分別位於大觀園裡住人的八處地方,即蘅蕪苑、瀟湘館、綴錦樓、秋爽齋、蓼風軒、稻香村、櫳翠庵和怡紅院各一。這麼多的廁所,當然需要有人專門去打掃衛生,否則,在鳥語花香之間肯定就要夾雜些尿臊屎臭了。關於這項職業,書中第七十三回裡提過一次,是回,賈母下令全面查檢大觀園內的聚賭之人,查出之後便「將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錢,撥入圊廁行內。」圊廁行,便是指打掃廁所的職業。
不僅如此,在書中第五十六回,探春為力行節儉,實行的大觀園出產物品承包責任制的改革中,凡是大觀園裡能夠產生利益的物品,包括瀟湘館的竹筍、稻香村的菜蔬稻稗、蘅蕪苑的香料香草及怡紅院的花花草草等等,都被承包,由專人負責收拾料理。那麼,可想而知,大觀園裡所有廁所中的糞肥,肯定也會在此之列,因為糞肥產生出的利益不會小於上述幾個方面,只不過由於人所共知的不好啟齒,而未在書裡明確寫出罷了。
除了上述問題以外,作者對如廁的零星描寫,還能讓我們瞭解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習慣——隨地小便,且看書中第五十四回,榮國府慶元宵開夜宴,因襲人守孝不曾跟在身邊,寶玉怕她一個人悶著無聊,故下席回園中看她,剛好看到她在和鴛鴦躺著聊天,於是就悄悄的出來了,隨後,書中寫道:「寶玉便走過山石之後去站著撩衣,麝月秋紋皆站住背過臉去,口內笑說:「蹲下再解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後面兩個小丫頭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預備去了。」無獨有偶,第七十一回裡寫「鴛鴦一徑回來,剛至園門前,只見角門虛掩,猶未上閂。此時園內無人來往,只有該班的房內燈光掩映,微月半天。鴛鴦又不曾有個作伴的,也不曾提燈籠,獨自一個,腳步又輕,所以該班的人皆不理會。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尋微草處,行至一湖山石後大桂樹陰下來。剛轉過石後,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定睛一看,只見是兩個人在那裡,見他來了,便想往石後樹叢藏躲。鴛鴦眼尖,趁月色見准一個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裡的司棋。鴛鴦只當他和別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見自己來了,故意藏躲恐嚇著耍。」寶玉貴為少爺,同時也是大觀園裡惟一的一個男人,鴛鴦則是小姐之下最為尊貴的幾個大丫鬟之一,他二人都會有隨地小解的習慣,推而廣之,大觀園裡的大小丫鬟、老婆子等一百來人則更會上行下效了。因此,若在大觀園裡踱步,微風過處,恐怕會有淡淡的腥臊之味,習習傳來,想到此,我不禁雞皮疙瘩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