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夢溪的覺醒
當今的紅學專家之中,劉夢溪先生是比較寬容的一位,他對索隱、考證、評點三派兼收並蓄,並無特殊的偏見,對各種研究《紅樓夢》的學說,包括一些為當今主流紅學所不能容忍的學說,都以清醒冷靜的態度對待之,並注意吸收各種學說中的合理之處。劉夢溪先生所撰之《〈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一書,洋洋灑灑百萬言,縱談紅學的歷史及現實,立論公允,文字平實,確為當今不可多得的紅學巨著。
本文無意評論劉夢溪先生的全部紅學觀點,僅就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的《〈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一書中提出的一些新的紅學觀點,發表一點個人的意見,與劉夢溪先生探討,也供紅學界友人爭鳴。
劉夢溪先生在書中全面闡述了百年紅學的成就、困惑和「死結」之後,得出一個十分悲觀的結論:「最能體現紅學特殊樹義的兩個紅學派別,索隱派終結了,考證派式微了,剩下的是一個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滾來滾去,都變成了死結。」「在新材料發現之前,紅學的困局難以改變。」紅學界當前面臨的形勢同《紅樓夢》所說的一樣,就是「食盡鳥投林」,百年紅學難道會「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麼?
很有意思的是,劉夢溪先生在全書的最後一章,即第十章中,對已經斷定為「終結了」的索隱派學說,又重新檢拾起來,似乎是說,《紅樓夢》研究的最終出路還在於索隱!感興趣的朋友,不妨把劉夢溪先生的這一章文章再讀一遍,篇幅不長,只有三個小節,但意思卻發人深省。
在第一小節《蔡元培〈石頭記索隱〉的再檢討》中,劉夢溪先生重新拾起了蔡元培先生的《紅樓夢》創作宗旨在於「悼明之亡,揭清之失」的觀點,通過對《紅樓夢》作者為什麼「發狠地罵當時的讀書人」的分析,看到《紅樓夢》作者使用「國賊」「祿蠹」這樣「超越常格」的字眼,態度異常「嚴厲決絕」,「已經罵到了刻骨銘心的地步」,於是劉夢溪先生發問:「作者這樣做難道僅僅是對持續了一千多年的傳統社會的科舉制度發洩不滿嗎?是不是還有什麼弦外之音?」這個「弦外之音」是什麼呢?劉夢溪先生認為,可以從蔡元培先生的「悼明之亡,揭清之失」中「透露出一定的消息」。
在第二小節《曹雪芹何以最惡「妾婦之道」》中,劉夢溪先生發現,在對待「妾」這個特殊人群上,《紅樓夢》「作者不是一般地對自己作品人物的批評、貶抑、譴責,而是充滿了感情上乃至生理上的厭惡。」書中寫到的許多妾,「德行言動都大成問題,最突出的是趙姨娘。」作者「特別厭惡妾,成心與妾過不去,」「對一心想獲得妾的地位的花襲人也不具任何好感,而對不願做妾的鴛鴦姑娘,卻格外敬重。」由此,劉夢溪先生「聯想到傳統社會向來有家國一體的特徵」,聯想到中國古代正統觀念「最不能容忍的是知識分子躬行妾婦之道,」於是,劉夢溪先生發問:《紅樓夢》「作者究竟是在罵誰呢?」
在此基礎上,劉夢溪先生進一步分析,《紅樓夢》書中鴛鴦抗婚,當著賈母發誓:「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呢!」「這不分明暗寓著一個明朝的明字嗎?」而賈母為鴛鴦抗婚一事也責難大家「有好東西也要,有好人也要。」劉夢溪先生認為,「既要好東西,又要好人,正是當年南下清兵的行事方式」。由此,劉夢溪先生得出一個十分重要的結論:「看來《紅樓夢》中有關明清史事的待發之覆不少。」「雖然我個人並不堅執研究《紅樓夢》一定要把書中的情節和明清史事具體聯繫起來,但如果有人這樣做了,我想也應該得到不抱偏見的學術同行的尊重」。
劉夢溪先生真是一個儒雅的謙謙君子,更是一個兼收並蓄的道德學者。從五年前,筆者開始拋出關於《紅樓夢》與南明小朝廷關係研究的系列論文後,滿眼滿耳都是正統紅學的討伐!今天,終於有一位正直的紅學專家站出來,說了一句公道話。儘管筆者與劉夢溪先生以上研究的對象和方法都不盡相同,但劉夢溪先生對《紅樓夢》與明清史關係研究的尊重,並希望學術同行都採取尊重態度,也令在一片圍剿聲中掙扎的我感動不已!
在第三小節《〈柳如是別傳〉與〈紅樓夢〉》中,劉夢溪先生以較大的篇幅,分析了《紅樓夢》中的諸多女子與「明季南國名姝」「性格特點」的相同之處,指出,《紅樓夢》中「女性更要勝過男性的思想傾向,」「很可能與明清易代所引發的思想衝突存在某種歷史淵源。」在此基礎上,劉夢溪先生引用了《柳如是別傳》作者、著名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的話:《紅樓夢》中「理想之林黛玉」並非作者首創,「殊不知雍乾百年之前,吳越一隅之地,實有將此理想而具體化之河東君」。根據陳大師的推論,劉夢溪先生說出了一個真知灼見:「《紅樓夢》所寫完全可以有『雍乾百年之前,吳越一隅之地』人物故事的依據,即所謂『虛者實之』之意。」
在這個問題上筆者與劉夢溪先生的結論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筆者通過大量的考證,證明《紅樓夢》書名來源於明末陳子龍的《春日早起》詩;《紅樓夢》書中的《好了歌解》交代的是明清改朝換代背景;書中的主線「金玉良緣」和「木石前盟」,來源於柳如是(河東君)與陳子龍、錢謙益之間的三角愛情婚姻糾葛;《紅樓夢》的作者是康熙朝的大文學家洪升,洪升所處的那個時代,南明時期名妓與才子的愛情題材,是文學創作的熱門,洪升的《長生殿》與孔尚任的桃花扇》,都是借愛情題材表達改朝換代遺民思想的經典之作,《紅樓夢》與上述作品是產生於同一時代,描寫同一內容,表達同一思想的文學作品。
劉夢溪先生在《〈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一書第七章中,還引用了一段脂硯齋批語:「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殳荑斬伐,如草木焉」。「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疊代,不免故去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淒愴傷心者矣!」劉夢溪先生正確地指出:「批者引虞子山《哀江南賦序》『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之語,並深致感慨,應該是指朝代興亡而言的。如所測不誤,則這段批語就很可能暗示明亡和清興。」
劉夢溪先生看到了脂硯齋批語「暗示明亡和清興」的意圖,但只是表示疑惑而已,沒有做深一步分析。其實,這段批語根本不可能是乾隆時期的文人所批,更不可能是作為「旗人」的曹氏家族任何成員所批,批者的身份應該是具有明朝「遺民」思想的學者,其生活時代不應晚於康熙中期。這就是說,不僅《紅樓夢》作者不是乾隆時期的曹雪芹,就是評點者脂硯齋也不可能是曹雪芹的同時期人,而是明末清初人。在這個問題上,筆者的《揭開脂硯齋的真面目》一文,已經對脂硯齋的真實身份做了詳實的考證,讀者朋友可以參閱。
應該說,劉夢溪先生看清了《紅樓夢》與明清易代的關係,看清了《紅樓夢》作者和評點者具有的「遺民」思想,也看到了當今主流紅學在這個問題上的困窘,劉夢溪先生是紅學界比較早清醒過來的智者!但限於《紅樓夢》研究中的門戶之見,劉夢溪先生並沒有看清當今主流紅學的問題癥結究竟在哪裡。其實,根據劉夢溪先生的論據,是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的:索隱派看到了《紅樓夢》「悼明反清」的宗旨,但由於採用的是附會的方法,沒有可靠證據支持;考證派採用的實證方法雖然是科學的,但從一開始胡適先生就選錯了考證對象,走了八十年南轅北轍的道路,考證愈深,距真相愈遠。當今主流紅學各流派都沒有正確研究《紅樓夢》,當今幾乎所有專家對《紅樓夢》的解讀都是錯誤的,歪曲的!
筆者結合運用考證和索隱的方法,把《紅樓夢》的時代背景由乾隆中葉拉回到明末清初,把《紅樓夢》創作宗旨由清宮秘史拉回到興亡感歎,把《紅樓夢》作者由莫名其妙的曹雪芹還原為洪升。筆者拋出的大量考證索隱材料,不知是否符合劉夢溪先生盼望出現的「新材料」標準,不知是否符合劉夢溪先生急切等待的紅學「走出困局」的條件?如果劉夢溪先生能夠撥冗仔細閱讀一下筆者的系列文章,相信能獲得更多的證據,來支持劉先生在《〈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一書結尾時的三方面推測。
2005年8月於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