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的某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
第六章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的某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
一、引 言
曹雪芹是一個複雜的作家,《紅樓夢》是一部複雜的作品。所謂複雜,這裡指除了我們並不明白《紅樓夢》的"真事隱"到底隱了些什麼和"假語村言"到底又"假話"了些什麼之外,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在年齡、時間和情節上有著種種無法解釋的矛盾。
任何作品,只要不屬於記實,只要不是自傳,也即是說,只要是在創作,在他的筆下總難免有失實處和矛盾的成份。《紅樓夢》雖經"五次增刪",但畢竟是一部尚未最後脫稿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其書中情節和時間就更難免有失誤之處,這是不足為怪的。但是,《紅樓夢》卻不是筆下失誤,而是"以矛盾見長",太平閒人在第一章回的行批中就指出了這個問題。也即是說,此書中的有些訛誤,並不是由於作者疏忽或無知而造成的,而恰恰相反,它是作者人為的結果。就此,護花主人在他的《摘誤》中也同樣指出了這一問題,我們現在不妨從"摘誤"中抽出幾條:
(一)第二回冷子興口述賈赦有二子,次子賈璉。其長子何名,是否早故,並未敘明,似屬漏筆。
(二)十二回內說是年冬底林如海病重,寫書接林黛玉,賈母叫賈璉送去。至十四回中,又說賈璉遣昭兒回來投信,林如海於九月初三日病故,二爺同林姑娘送靈到蘇州,年底趕回,要大毛衣服等語。若林如海於九月初身故,則寫書接黛玉應在七八月間不應遲至冬底。況賈璉冬底自京起身,大毛衣服應當時帶去,何必遣人來取?再年底才自京起程到揚,又送靈至蘇,年底亦豈能趕回?先後所說,似有矛盾。
(三)三十六回襲人替寶玉繡兜肚,寶釵走來,愛其生活新鮮,於襲人出去時,無意中代繡兩三花瓣。文情固嫵媚有致,但女工刺繡,大者上繃,小者手刺,均須繡完配裡,方不露反面針腳。今兒兜肚是白綾紅裡,則正裡兩面已經做成,斷無連裡刺繡之理,似於女工欠妥。
(四)五十八回將梨園女子,分派各房,畫薔之齡官,是死是生,作何著落,並未提及,似有漏筆。
(五)六十七回尤三姐自刎,尤老娘送葬後,並未回家,自應仍與尤二姐同住。乃六十八回王鳳姐到尤二姐處,並不見尤老娘,尤二姐進園時,母女亦未一見,殊屬疏漏。
(六)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既雲人不知鬼不覺,何以知其死於吞金?不於賈璉見屍時將吞金屍痕敘明一筆,亦似疏漏。(見"合評本"9~10頁)
我們從護花主人《摘誤》中可以看出以下一些問題:
(一)護花主人指出的寶釵襲人繡兜肚一事,這一點可能表明曹雪芹與女工不甚精通,以至造成筆下失實。
(二)護花主人指出的梨園女子齡官下落不明和尤老娘下落不明,由於這些人物是《紅樓夢》陪襯人物中的陪襯人物,《紅樓夢》中的人物龐雜,作者往往顧此失被,這可能是作者顧此失彼疏忽而造成的失誤。
(三)護花主人認為曹雪芹寫尤二姐"吞金","既雲人不知不覺,何以知其死於吞金"?這一點批評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作者僅僅寫事情的發展經過,沒有必要再寫個證人,還要讓一個人看見吞金不成?我覺得這個不是什麼大問題。
當然尤二姐死於吞金一段也不是沒有矛盾的,曹雪芹已明白地告訴人們,尤二姐的箱內"一滴無存,只有些拆簪爛花,並幾件半新不舊的綢絹衣裳,都是尤二姐素習穿的"(見1665頁),既然尤二姐箱中一無所有,那曹雪芹寫的"生金"又來源於何處?
四、但除了曹雪芹由於某些生活知識的匱乏和由於書中場面之龐大、人數之眾多、而造成某些筆下失誤以外,另一個筆下"失誤"和筆下矛盾顯然不屬於這一類。它就是護花主人《摘誤》中指出的第一條和第二條。我們就捨棄自敘傳的自敘而不談,也即就是避開既然《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難道曹雪芹連賈璉是老大還是老二都不清楚而不談;就《紅樓夢》是創作而言,曹雪芹難道連賈璉是老二還是老大,賈琮是老大還是老二也弄不清楚嗎?不錯,賈赦有"二子",一為賈璉,一為賈琮,賈璉始終以賈赦的大公子出現,而曹雪芹卻說賈璉為"次子"而又稱為"璉二爺";而賈琮呢?年齡忽大忽小(與賈環相比),既不稱為琮大爺,又不稱為琮二爺,亦不稱為琮三爺,這也是誤筆嗎?
還有護花主人《摘誤》中指出的林如海的病亡喪葬日朝,難道曹雪芹連春夏秋冬也分不清楚嗎?難道連第一年和第二年也分不清楚嗎?護花主人《摘誤》裡指出的這前兩條,顯然是曹雪芹筆下故意人為的矛盾。
除了以上列舉的幾條"摘誤"外,另一個顯著的矛盾,就是賈寶玉和賈元春的年齡。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裡,有這麼一段話:
"這政老爺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這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你道是新奇異事不是?"(見43頁)
這是一個典型的人為矛盾。
明齋主人看到此處,在他的《或問》作了如下評述:
或問:"《石頭記》有病乎?"曰:"有。元春長寶玉二十六歲,仍言在家時曾訓詁寶玉,豈三十以後人尚能入選耶?其他惜春屢言小;巧姐初不肯長,後長得太快;李嬤嬤過於龍鍾:諸如此類,未可悉數。然不可以此疵之者,故作罅漏,示人以子虛烏有也"。【HT5SS】(見"合評本"52頁)
這一評述是中肯的。
太平閒人在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中有"……如今已有一半落塵猶未全集"幾句下批曰:"為諸人年齡作小周旋,乃考其事實,則年紀全然不對,故意以矛盾見長也。作者何嘗忽略"(見"合評本"第8頁)。
太平閒人的《紅樓夢》"故意以矛盾見長,作者何嘗忽略"的獨特見解,真可謂"入木三分"。
然而我們現代紅學家卻並沒有看到這些,不要說研究人員的論述,就《紅樓夢》的版本而言,「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夢稿本」等脂本均將寶玉與元春的年齡誤差寫為"不想次年"。而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則將"不想次年"改為"不想隔十幾年";199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則依"戚本""舒本"將"不想次年"改為"不想後來"。這幾處的改動,表面看來似乎更正了《紅樓夢》中的不合情理部分,但實際上,這種改動則變更了原著的本來面目。
以上僅僅按照三家評語列舉的個別例子。實際上,《紅樓夢》的矛盾部分,不僅反映在寶玉的年齡、惜春的年齡、巧姐的年齡上,可以說比比皆是。
"三家合評本"在評語方面確實有很多陳腐的東西,就避開其世界觀的正確與否而不談,單就研究成果而論,"三家評本"也確實並沒有得到什麼結果。但是,"三家評本"在《紅樓夢》的時間矛盾、生日矛盾、情節矛盾等方面的評閱卻給我帶來了啟發。這些矛盾評閱並不像現代紅學家們僅在方言、氣候、節令物件等問題上的附會攀比以及僅局限於現實人物思想矛盾的研究,它是一個很發人深省的研究,提出了一些很突出的問題。雖然"三家評本"並沒得出實質性的結論。
儘管我也並不佩服三家評本諸人的評語所下的結論,但說實話,我對《紅樓夢》某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的研究確實受了"三家評本"的影響和啟發,好多時間問題的揭示確實給我起了先導作用。如果說我《紅樓夢》的某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的研究有什麼成果的話,不能不首先歸功於太平閒人和大某山民。至於他們的錯誤當然也是難免的:任何先驅者往往也同時是失敗者,就是我的此處研究雖比他們進步了一點,但也難免有失誤之處。
對《紅樓夢》的研究,固然需要對曹雪芹本人經歷、思想以及其社會背景並包括著重版本的研究,但同時也必須著重對《紅樓夢》一書本身的研究。因為它是一部獨立的文學作品。這研究,就是要多問一些為什麼,曹雪芹為什麼要這樣寫?為什麼有這麼多不應有的矛盾?其中的內在規律是什麼?這些問題形成的一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是什麼?這就是我此章要探討的問題。
在未談這些問題之前,我先說明幾個問題:(一)筆者在此不準備也不可能揭示並探討書中的所有結構問題。(二)本章只準備揭示探討前八十回,後四十回則留作本書第九章再作處理。(三)在揭示探討一些結構組合時,由於情況不同,筆者準備有所取捨,詳略不一。(四)筆者在引用《紅樓夢》中的情節句子文字,前八十回皆依據「庚辰本」。
在沒有揭示探討前八十回的時間、生日、方位的這些特殊框架結構組合之前,我們先不妨大概來談一談書中的幾個主要人物的年齡結構問題,由此我們將會發現曹雪芹在寫此書時,在某些問題上將是怎麼胡謅、信口開河,以示此書的"假話"部分確屬小說,純屬"子虛烏有"。然後再著重逐章來揭示時間結構組合和重點來談幾個人的"生日"結構組合,也談一下方位結構組合,力圖在其中尋求出一個規律性的實質性的東西來。
年齡問題,在《紅樓夢》中是一個不重要的問題,它本身並不顯示什麼。顯示問題核心的是一些時間上的徘徊往復,特定的地點方位和一些生日中的特異時間、內容的結構組合。所以,我先將個別人的年齡放到前邊,僅作一個大概比較而已,然後再探討其它各個部分。
二、年齡結構
在年齡問題上,特別突出的就是第二回"古董商"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賈元春"生在大年初一""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一個生於此年初一,一個生於第二年,這個問題已由明齋主人所指出。由於這個問題特別突出,所以為人所皆知,也為以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各版本所更正。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隱晦的地方。如第二十五回"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一節。當賈寶玉被其乾娘馬道婆用魘魔法整治生命垂危之際,來了一個癩頭和尚,一個跛足道人。那僧人對賈政道:"長官你那裡知道這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聲色貨利所迷,故不靈驗了。你如今且取他出來,待我們持頌持頌,只怕就好了"(見583頁)。賈政便向寶玉項上取下那塊玉來,遞與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長歎一聲道:"青埂一別,展眼已過十三載矣!人世光陰,如此迅速……"(同頁)。
第二十五回寶玉與癩頭和尚一段文字為"壬子年"春夏交界事。不論怎麼講,就"青埂以別,展眼已過十三載"一語,就可見賈寶玉已離青埂峰投胎入世十三年了。此時寶玉為13歲。
這是"壬子年"春夏交界時事,我們再來看第四十九回。
第四十九回"疏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一節裡,曹雪芹寫道:
此時大觀園中比先更熱鬧了多少。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他十二個人皆不過十五六七歲,或有這三個同年,或有那五個同歲,或有這兩個同月同日,那兩個同刻同時,所差者大半是時刻月分而已。連他們自己也不能細細分晰,不過是"弟""兄""姊""妹"四個字隨便亂叫。(見1138頁)
我們不管別人的年齡分得清分不清,寶玉與黛玉的年齡卻在第三回中明言過。第三回黛玉曾對王夫人說道:"舅母說的,可是銜玉所生的這位哥哥?在家時曾聽見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喚寶玉"(見69頁)。由此看來,寶玉、黛玉兄妹兩個年齡相差一歲。又按四十九回所說的幾個人年齡最小的為15歲,那麼,假定黛玉最小,此時黛玉15歲,賈寶玉當16歲。這是"壬子年"冬天的事。寶玉在第二十五回"壬子年"春夏交界時為13歲,而到了此年冬天卻變成了16歲,這確實是一樁怪事。
除了賈寶玉的年齡外,還有一個特別突出的年齡問題,即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的寶釵、香菱、襲人、睛雯"同庚"說。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裡有關於群芳夜宴"抽籤"一段:
黛玉也自笑了。於是飲了酒,便擲了個二十點。該著襲人。襲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武陵別景"四個字,那一面舊詩寫著道是:"桃紅又是一年春"。注云:"杏花陪一盞,坐中同庚者陪一盞,同辰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眾人笑道:"這一回熱鬧有趣。"大家算來,香菱、睛雯、寶釵三人皆與他同庚……(見1501頁)
這裡與太平閒人《摘誤》中指出的尤二姐死於吞金無人知曉那又怎麼知道死於吞金的論述不同,這裡有一個作者與作品主人公身份不同的問題。小說不是寫報告,作者有權說誰死,誰就死,說誰活,誰就活,說張三為李四所害,我們不便說張三為王五所害,這裡不存在事實與見證人的問題。但是在此章節裡,"大家"包括夜宴"怡紅院"的所有群芳以及包括香菱自己:香菱在四歲時被拐,就按曹雪芹自己說的香菱在五歲上被拐賣,她又怎麼知道自己生於何年?其它人又怎麼知道她與睛雯、寶釵、襲人同庚呢?
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綵鳳"中有關於香菱年齡的一段插曲:
周瑞家的又問香菱:"你幾歲投身到這裡?"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裡人?"香菱聽問,搖頭說:"不記得了"。(見162頁)
這裡有一個很明白的問題,香菱對自己的過去是一無所知的,自然也包括她的年齡。那麼在"怡紅院"寶玉生日的夜晚,又是誰告訴眾人香菱生於何年呢?香菱尚且不知,眾群芳何知?
是的,不錯,《紅樓夢》中有人知道香菱的出身父母與年齡的,那就是"葫蘆僧"。但"葫蘆僧"又怎麼會告訴深居幽閨的大觀園的"群芳"們這些呢?假設可以告訴,又是何時、何地、何種方式告訴的呢?
我們再來繼續看看花襲人、香菱、睛雯、薛寶釵四人的"同庚"說。
第一回裡曹雪芹明言甄士隱"……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喚作英蓮,年方三歲。"(見15頁)。然後就在英蓮三歲的某"一日",甄士隱在夢中看見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其時寶玉尚未投胎入世。按這個時間計算,賈寶玉要比甄英蓮小三歲,反過來也就是說甄英蓮要比賈寶玉大三歲。但是薛寶釵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比賈寶玉大三歲。既然如此,甄英蓮又怎麼會與薛寶釵同庚呢?
這是一個問題。
還有睛雯死於第七十七回。第七十八回為"老學士閒征姽嫿詞,癡公子杜撰芙蓉誄",在此回曹雪芹明言睛雯"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見1926頁)。這是"甲寅年"秋後的事。這裡說明睛雯在"甲寅年"才16歲,那她在"癸丑年"寶玉生日中最大也不過15歲,哪"癸丑年"15歲的睛雯又怎與"壬子年"就已"十六七"的薛寶釵同庚呢?
這裡要特提一下襲人的年齡,因為此夜宴的"同庚者陪一盞"是因襲人年齡所引起的。
《紅樓夢》中沒有確切記載襲人年齡的地方。但在第二十六回有關於"怡紅院"丫頭年齡的筆墨。在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賈芸來到"怡紅院"時,有賈芸"抬頭一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閃灼,卻看不見寶玉在那裡。一回頭,只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後面轉出來兩個一般大的十五六歲的丫頭來……"(見593頁)。這是"怡紅院"一般丫頭的年齡。襲人的年齡絕對不會小於此兩個丫頭。因為"怡紅院"只有襲人是從賈母身邊撥去的大丫頭,"怡紅院"不可能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管一群十六七歲的大丫頭。就此第二十六回這一段筆墨而論,襲人在"壬子年"也當十五六歲以上。
另一處是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章回,曹雪芹描寫了賈寶玉進花襲人家一段情節。在花襲人家,賈寶玉看到了花襲人的兩個表妹。賈寶玉回來後,與襲人就其花家一事進行了對話,其文如下:
(寶玉)見眾不在房中,乃笑問襲人道:"今兒那個穿紅的是你什麼人?"襲人道:"那是我兩姨妹子。"……襲人道:"他雖沒這造化,倒也是嬌生慣養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寶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備了,明年就出嫁"。(見420~421頁)
這是曹雪芹筆下的一個人物的確切年齡,襲人的姨妹她不是十五六歲或十六七歲的大約年齡,而是一個確切年齡,17歲。但這個人又並不是花襲人的表姐,而是"姨妹"。姨妹17歲,我想姐姐最小也不可能17歲以下吧,就是大上一個時辰,花襲人也當17歲。也就是說花襲人在"壬子年"最小為17歲。
花襲人、薛寶釵、香菱、睛雯的年齡到底如何呢?我們就以"壬子年"為限。花襲人在"壬子年"最小為17歲,這個剛剛說過。薛寶釵的年齡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中關於薛寶釵生日問題上有王熙鳳這麼一段話:"……但昨日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見488頁)。這是"壬子年"春天事。這裡明擺著,薛寶釵在"壬子年"為"15歲"。香菱呢?前邊已經說過,第一回中已明言香菱3歲時,賈寶玉尚未投胎入世;寶玉在第二十五回"紅樓夢通靈遇雙真"時又明言青埂別來"十三載";若按此計,香菱在"壬子年"當為16歲。睛雯呢?睛雯在第七十八回"芙蓉誄"中明言"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六載",這是"甲寅年"事。如果按此超前推算,睛雯在"壬子年"當為14歲。這是"壬子年"的事。
那麼,在寶玉生日的"癸丑年",花襲人當18歲;香菱當17歲;寶釵當16歲;睛雯當15歲。一個18歲、17歲、16歲、15歲四個不同的年齡,又何來"同庚"可言呢?
真是"胡謅"人氏!
作為年齡問題,就簡單地談到這裡。還有極為複雜的林黛玉的幾種年齡;也有賈母在"壬子年"最多為72歲,而到過了二年後的"甲寅年",卻變成了"八旬大慶",這些問題在此處也不必祥細列舉了。因為年齡問題,對《紅樓夢》的結構實質研究,並沒有多大價值,僅僅以示"以矛盾見長"而已。我們還是來著重研究時間、生日、方位的一些特殊結構。
三、時間結構組合
1、小引
《紅樓夢》中的時間結構是一個極突出的問題,它與一般小說不同,它不是按時間前後順序進行寫作,它往往圍繞著某月、某日或某個節氣來迴繞圈子,甚至令煞費苦心研究時間順序的大某山民和太平閒人也無從下筆。
為了思路清晰,我準備從第一回到八十回逐個章回進行研究,這樣可能更好一點。
在研究時間問題時,第一回和第二回時間龐雜,它只是一個序幕,本來沒有多大研究頭,也不好研究;但為了逐章研究,也為了全面一點,還是把第一回第二回也納入一塊研究。第三回到第十八回看起來時間也很混亂龐雜,但它與第一回第二回不同,它始終圍繞著一個冬令在繞圈子,它裡面有一個規律性的東西,所以把第三回到第十八回歸為一處。從第十九回進入另一個年頭,即大某山民認定的"壬子年"。此年從第十九回寫到第五十三回,但在此年又有四個季節的嚴格分界,所以把此年的第十九回到五十三回按春夏秋冬四季分開來研究。此年共分四部分,即春天的第十九回到二十五回;夏天的第二十六回到三十六回;秋天的第三十七回到四十七回;冬天的第四十八回到五十三回。曹雪芹在寫完此一個龐大的年頭之後,將筆轉到第三個年頭,即大某山民認定的"癸丑"年。此年從第五十四回開始寫到第六十九回。我將第五十四回到六十九回歸為一部分。最後曹雪芹從第七十回開始寫到第四個年頭"甲寅年"。此年只寫到八十回,也只寫到秋天,沒有寫完"甲寅年"全部。我將此歸為一部分來研究。
在研究時間的特殊結構組合時,有些章回比較簡單,有些章回就比較複雜了。為了說明問題,面對著有些時間複雜的章節就不敢省筆墨了。在研究時間結構問題上,為了給讀者一個清晰的影響,在每個部分之後附了一份時間圖表說明。圖表按照內容,依據曹雪芹筆下的明文時間,跡象時間,推算時間,然後下了"認定時間"。我想這些時間特殊結構組合的研究,它將會為我們揭示出《紅樓夢》一些規律實質性的東西來。
2、第一回至第二回
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第一回的時間,曹雪芹用了一種走馬的形式,除去《石頭記》的"緣起"一段外,曹雪芹一共寫了六個時間。
(一)在甄英蓮"年方三歲"的一個"炎夏"(見15頁)即"烈日炎炎,芭蕉冉冉"(見19頁),這時甄士隱遇見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攜帶賈寶玉投胎入世。同年夏,賈雨村在甄士隱處遇嬌杏。
(二)此年中秋佳節,士隱贈雨村"五十兩白銀"一套冬衣後,雨村"買舟西上"(見25頁)。
(三)第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甄英蓮在霍啟帶領遊玩中失蹤(同頁)。
(四)第二年"三月十五",甄士隱在甄英蓮失蹤後,曹雪芹一把火將甄士隱的住處燒成"一片瓦礫","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見26頁),甄士隱在"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同頁)之時,暫避於岳丈"封肅氏"家安生。
(五)甄士隱在封肅家維持了"一、二年"(見27頁)後,隨著"瘋跛道人"(見29頁)飄然而去。
(六)幾年後,賈化以縣太爺身份出。
我們就姑且按"三家評本"賈寶玉"壬子年"13歲,我們也姑且按此將第一回推進為"庚子夏",賈寶玉投胎入世。其後的時間將是,"庚子秋"雨村西上入京;"辛丑元宵"甄英蓮失蹤;"辛丑三月十五",甄士隱原根基被一把火燒光;"一、二年後"的約"癸卯年",甄士隱隨跛足道人飄然而去;再後,賈化以縣太爺身份來"強索""嬌杏"。
此一回大約寫了四年事。
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第二回接第一回。
(一)雨村派差人求見甄士隱時,封肅答應甄士隱"已出家一、二年了"(見34頁)。按甄士隱"辛卯"年投靠岳丈,"一、二年後"失蹤,再加上"已出家一、二年了",賈化上任時當"乙巳"年了。也即寶玉入世的第五年。
(二)賈雨村上任之後,索"嬌杏"為妾;"不承望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側作正室夫人"(見36頁)。按此算此時當為"丙午"年事。曹雪芹明言賈雨村在任上一年半時,才將嬌杏扶作正室夫人;但又雲"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於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性狡猾……"(36頁),按此一段話,雨村被參當不是嬌杏扶正之後的"不上一年",而是嬌杏還未扶正之前就被參了。曹雪芹此段時間比較混亂,有些前後倒置。
雨村被參與嬌杏扶正當同年事,為"丙午年"。
此為賈寶玉入世的第六年。
(三)賈雨村在被參之後,安排好家眷,再"遊覽天下勝跡"(見37頁)之時,來到林如海的維揚地方。此時林黛玉五歲。按林黛玉比寶玉"小一歲",賈寶玉生於"庚子年",林黛玉當生於"辛丑年"春(第六十二回有林黛玉二月十二日生日一語)。林黛玉生於"辛丑年",至"丙午年"5歲,基本上與賈化在"丙午年"游至維揚相吻合。當然是大概數字。比如說有關甄士隱的兩個"一、二年"、嬌杏扶正和雨村不到一年被參諸時間不妥。
(四)在林黛玉5歲的"丙午年"課讀之後的"又是一載光陰"(38頁),林黛玉之母"一疾而終"(同頁)。這時林黛玉6歲,當為"丁未年"事。
(五)林黛玉在母親病故之後,曹雪芹是這樣描寫的:"賈氏夫人一疾而終,女學生侍湯奉藥,守喪盡哀。遂又將要辭館別圖。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讀書,故又將他留下。近因女學生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雨村閒居無聊,每當風月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見那村野風光,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朽敗,門前題有'智通寺'"(見38~39頁)。賈雨村在"智通寺"遇到好友冷子興。
從這一段文字看來,賈雨村在郭游之時當不會離開林黛玉母亡之日太久。此時當為林黛玉6歲的"丁未年"。按"風和日晴",當為此年春秋天事。
"古董商"冷子興在"智通寺""演說"了"榮國府"的大大小小,以及一些舊說和新聞。
二人談到"天也晚了,仔細關了城,我們慢慢的再進城再談,未為不可"(見51頁)時,這時在曹雪芹筆下突然出現了賈雨村的"同僚一案參革的"張如圭(見55頁)。
此為"丁未年"同一天下午事。
此回的時間除嬌杏扶正、生子與賈雨村被參在時間上有出入外,另一個最大的時間矛盾是冷子興口中的王夫人第一胎生了賈珠,"一病死了"之後的"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的賈寶玉這一事上。曹雪芹有意將誤差二十多歲的元春寶玉姊弟寫成僅年差一年零幾個月。這是繼並不顯眼的賈雨村被參、嬌杏生子扶正的時間矛盾之後的一次肆無忌憚的公開訛誤,他視諸家之大忌而為己寶,開始了"以矛盾見長"的《石頭記》的荒唐演說。
此年黛玉6歲是根據"年方五歲"以後的毫無時間間隙的文字推導出來的;此年為"丁未年"是根據寶玉"壬子"13歲和黛玉比寶玉小一歲推算出來的。至於賈雨村"庚子"進京到此郭游為"丁未年"只是一個大約計算。儘管賈雨村的計算為約數,但根據林黛玉的年齡和生年認定此年郭游為"丁未年"秋當無多大錯誤。
3、第三回至十八回——"丁未"冬
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此回緊接上回郭游的下午張如圭向賈雨村告知了"都中起復舊員"一事。在此之後是"雨村自是歡喜,忙忙的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聽得此言,便忙獻計,令雨村央煩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見55頁)。然後便是雨村"回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確了"並於"次日、面謀之林如海"(同頁)。這是"丁未年"秋賈雨村郭游的一日和第二日發生的事。
林如海怎麼答覆呢?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踐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隻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同頁)。其後是林如海"擇了出月初二,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見56頁)。
此林黛玉起程進京當為賈雨村郭游的下一月初二日事。
在"出月初二"的問題上,太平閒人評曰:"當是四月初二"(見"合評本"38頁)。我認為當為此年秋天的某月初二:一為賈雨村郭游"風月晴和";二為林黛玉進入賈府的時間是在冬天,從揚州到京城不可能從四月走到冬天。這個問題在林黛玉進賈府的節氣上寫得十分明白。
林黛玉進入賈府看見王熙鳳時,王熙鳳的打扮是:"只見一群媳婦丫環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珠,綰著朝陽五鳳桂珠釵;頂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見62頁)。我們這裡不談賈府的管家王熙鳳如何華貴堂皇,但就其"大紅洋緞窄裉襖"和"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來看,王熙鳳不僅身著冬裝"襖",而且還外套著裘皮。這一著裝恐非秋天服裝而為冬裝。
林黛玉走進王夫人房中坐著喫茶時,"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紅綾青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一個丫環走來笑道……"(見68頁),這顯然也是冬裝。
林黛玉看見賈寶玉時:見"已進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槍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見72頁)。賈寶玉換了冠服時,仍是"……身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見73頁)。這些都是冬裝。關於"排穗褂"有二說,一是說衣服邊緣排綴有彩穗的卦子,一說是一種羊皮褂。但無論屬那種服飾,"排穗褂"和"半舊大襖"總屬冬裝。
此回後邊又說:"當下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裡,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廚裡。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見76頁)。就"等過了殘冬"一語來看,林黛玉到賈府之日也當是冬天。如是秋天,何至不能收拾房屋?而且就其"暫安置"和"等過了殘冬"的詞意來看,林黛玉進賈府的時間離"殘冬"不會太遠。
林黛玉進入賈府是在冬天。此時薛寶釵尚未進入賈府。薛寶釵進入賈府在林黛玉之後,在第四個章回。
作為《紅樓夢》的正式開場,當然是在"曲演紅樓夢"的第五回之後的第六回。但在時間問題上,是從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便顯出了一定的時間特徵與規律來。它並不向第一第二章回的隨便來個"一、二年後"的大概時間。在這裡,我請諸位特別記清一個時間概念:林黛玉進入賈府是在"冬天"。至於此是何年冬天,按"合評本"大某山民將第十九回諸人進「大觀園」定為"壬子年"春天;其時寶玉13歲。這是一個前提。又按寶玉在"壬子年"為13歲,其當生於"庚子年";黛玉比寶玉小一歲(見第三回黛玉語"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黛玉當生於辛丑年。這又是一個前提。我們再按我們前邊查對過的第二回林黛玉"年方五歲"時,其父林如海請來西賓賈雨村來課讀;"一載有餘",林黛玉母一病身亡;其時林黛玉當6歲。隨後曹雪芹在林黛玉6歲其母一病身亡後毫無時間間隙地寫到賈雨村郭游,遇冷子興,見張如圭,攜帶林黛玉引舟入京,進入賈府。實際上林黛玉是在6歲時進入賈府的。這又是一個前提。按照這三個前提的時間和年齡來推算,此年當為"丁未年",也即就是說,林黛玉進入賈府的冬天當為"丁未年"冬天事。它並非大某山民第八回後評的"黛玉入榮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事(見"合評本"139頁)。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此回接前回,寫賈雨村送林黛玉入賈府後"不上兩個月"(見57頁)便謀了一個應天府,雖辭了賈政,匆匆到金陵"上任"去了。不,實是用"假話"去"超度"薛氏一門和甄英蓮去了。賈雨村在金陵與"葫蘆僧"一起"亂判"了一個"葫蘆案"。曹雪芹筆下,林黛玉進賈府為"冬天",賈雨村謀復職,顯然得些時光,再加上"兩個月",顯然到第二年了。雨村到金陵時,即有人命官司詳至案下。但根據原告的"……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來看,薛家母女及薛家挾持的甄英蓮已於去年起程入京了。至於何時起程,時間不明。不過有一事,即薛家母子女和甄英蓮亦在去年即"丁未年"進京。
此回末薛家進入賈府,住進"梨香院"。曹雪芹沒有寫出進入賈府的時間,也沒有如林黛玉進賈府眼中看到的冬景。但就其林黛玉冬天進賈府,薛家尚未來,因此薛寶釵進賈府當在林黛玉冬天進入賈府之後的某一日,它絕對不會跑到林黛玉冬天進入賈府之前。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此回接上回寫林黛玉進入榮府後,突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在薛寶釵進入賈府的時間上,大某山民在第八回後末作了如下評語:"按前第三回,黛玉入榮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自後一切事情,至寶、黛過梨香院薛姨媽處飲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也"(見"合評本"139頁)。大某山民這一段評語,除卻前半部分"系己酉年"不符外,後部認為寶釵、黛玉進賈府以及"梨香院"飲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一批是完全正確的。
此回有一個明顯的時間節令,"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見104頁)。在此之時,賈母王夫人以及賈寶玉在賈蓉夫妻面請之下來到寧府,其後寶玉進入"太虛幻境"。由此當可斷言第五章回不僅在冬天,而且在臘梅盛開的臘月。
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此回緊接上回賈寶玉從"太虛幻境""歸來"之後,與花襲人"雲雨"了一番。
此是前回同時事。亦即冬天臘月某日事。
然後曹雪芹寫了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一部"大古董"的《紅樓夢》便從此開始了敷演。劉姥姥進賈府的時間是:"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狗兒未免心中煩慮"(見135~136頁)的情況下,撞進賈府來"打抽豐"(見146頁)的。
按此處的明文時間,其時當"秋盡冬初"。
劉姥姥進賈府在王熙鳳臥室看到的是:
(劉姥姥)只見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漆痰盒。那鳳姐兒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鳳,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在那裡,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146頁)
劉姥姥在鳳姐處看到的鳳姐的服裝和小火爐,從這些現象來看,亦當與前回所寫的"梅花盛開"的臘月天氣相類同。這裡不存在什麼"秋盡冬初"的景象。
到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即初露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
曹雪芹第三回寫林黛玉入賈府已是冬天,而第四回寫薛寶釵進入賈府卻毫無冬天氣氛,這裡在時間上倒退了一步;在第五回寫賈寶玉入寧府、進"太虛"為"梅花盛開"的臘月,而在第六回寫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卻又倒回到"秋盡冬初"。這裡出現的一個問題是:曹雪芹在第一回用甄士隱"隱"去甄英蓮,在第二回用賈化"話"出林黛玉之後,從第三回便開始了時間上的矛盾徘徊。當然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此回緊接上回"話說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去後"來到"梨香院"薛姨媽處;後寫周瑞家的送宮花;再寫王熙鳳與寶玉在寧府會秦鍾一段。
此回與上回為同時事。
然此回並不見冬天跡象。如前回寫鳳姐在房中穿著皮衣皮裙,尚要抱著小火爐,但此回緊接上回,卻毫無一點寒冷氣氛,大有暖氣融融之感,時間又往回縮了一縮。
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此回緊接上回"話說鳳姐和寶玉便回明賈母秦鍾要上家塾之事"之後,賈寶玉來到了"梨香院"薛寶釵處。只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的油光(髻-吉+贊)兒,密合色錦襖,玫瑰紫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見184頁)。從這一處看,顯然又進入了冬天。
隨後林黛玉來到了"梨香院"。來時只見黛玉"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當寶玉看見黛玉這身妝扮時,問黛玉道:"下雪了嗎?"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均見189頁)。這裡也是冬天景象。
後又在黛玉到後不久,"黛玉的丫環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見191頁)。這也是冬天氣象。
還有寶玉從"梨香院"回到住處,問他原來寫的"三個字",睛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裡去,囑咐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得手頭冷的呢"(見195~196頁)。
這一切都是冬天的景象。
但第七回卻絲毫不見冬象。
在此回之後,大某山民對一些時間問題進行了概括的論述。現不妨全抄如下:
按前第三回,黛玉入榮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自後一切事情,至賈、黛過梨香院薛姨媽處飲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也。入九回寶玉與秦鍾入塾為始,當系次年初春矣。迨後十一回中,記賈敬生日在九月時,並追敘上月中秋云云,又記菊花盛開,又記十一月三十云云,又記十二月初二云云。又記冬底林如海云云,至治秦氏之喪,又是一年之春矣。作者雖未表明又是一年,而書中之節次具在也。故入第九回,即為入書正傳之第二年庚戌,迨至十二回春日治秦氏之喪,則入書正傳之第三年辛亥也。閱者記清。(見"合評本"139頁)
大某山民在研究《紅樓夢》的所謂編年上顯然是認真的,也是辛苦的,我前邊也說過,我本人雖對《紅樓夢》的時間有所懷疑也進行了探索,但真正引起我對《紅樓夢》的時間結構進行系統的研究,還是受了大某山民的時間研究的啟發。但當系統深入的研究之後,才發現大某山民的時間研究多是一些皮毛之見。這個我們不妨下接第九回以後諸回來看看大某山民的"入第九回寶玉與秦鍾入塾為始,當系次年初春矣……迨至十二回春日治秦氏之喪,則入書正傳之第三年辛亥也"之評論之謬語。
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此回一開始並沒有接上回賈寶玉到薛寶釵"梨香院"一事,而是"話說秦業父子專候賈家的人來送上學擇日之信"(見203頁)。而上學的時間則是"原來寶玉急於要和秦鍾相遇,卻顧不得別的,雖擇了後日一定上學。'後日一早,請相公到我這裡,會齊了,一同前去。'打發人送了信"(同頁),於是寶玉"是日一早……"(同頁)便上學去了。
賈寶玉第七回在寧府"會"了秦鍾之後,與鳳姐商量並稟明賈母定下了秦鍾到賈府上家塾一事,此後未見二人會面。當然我們並不是說非要曹雪芹向記流水帳一樣將二人還有何時會面再記上。但就其賈寶玉和秦鍾在寧府相遇在冬天(第七回雖無冬景,但第六回和第八回皆為冬天事,第七回亦當冬天事。),上的又是家塾,以及"寶玉急於和秦鍾相遇",遂擇了"後日",便入了學。還有從"秦業父子專候"的文字來看,寶玉與秦鍾上學和寶玉與秦鍾在寧府相遇也不會相隔數月之久。也即就是說寶玉與秦鍾在寧府相會之後的"後日",二人便同時入賈府家塾了。二人上學仍在冬天,二人上的乃是冬學。
我們再來看看寶玉秦鍾入學的季節特徵。寶玉在上學時:
襲人說一句,寶玉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裡冷,好歹想著添換,比不得家裡有人照顧。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逼著他們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見204頁)
寶玉上學帶著"大毛衣服",帶著"腳爐手爐",此時節氣相當明顯,它乃是冬天,此第九回寶玉入家塾怎麼會跑到大某山民說的第二年的春天呢?
寶玉秦鍾"鬧學堂"乃"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回金寡婦貪利權受辱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此回緊接上回"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陪了不是,給秦鍾磕了頭,寶玉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見224頁)。金榮甚覺委曲,回家告訴其母胡氏。其母胡氏又於"次日"(同上)將此事告訴與金榮姑母金寡婦。於是金寡婦一氣之下便於此日(即鬧學堂的第二日)來到了寧國府。
金寡婦來到寧府,見了尤氏尚未談及金榮學堂受氣一事,二人便發生了一段下面的對話:
(金寡婦)問道:"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尤氏說道:"他這些日子不知是怎麼著,經期有兩個多月沒有來。叫大夫瞧了,又說並不是喜,那兩日到了下半天就賴待動,說話也賴待,眼神也發眩……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來瞧他,誰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當告訴他,別說是這麼一點子小事,就是受了一萬分委曲,也不該向他說才是。誰知他們昨日學房裡打架,不知是那裡附學來的一個人欺負了他,裡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卻告訴了他姐姐……他聽見了這些事,這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裡倒像針扎……"。(見286~288頁)
從這裡顯出一個時間,不論是從金寡婦於"鬧學堂"的第二日來到寧府尋釁,還是尤氏口中說的"昨日學房裡打架",但都說明一個問題:秦可卿之病發生在"鬧學堂"的第二日。在金寡婦走後,賈珍走了進來,與尤氏談起了秦氏之病,二人有一段對話:
賈珍道:"可是這個孩子也糊塗,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方才馮紫英來看我……說起他幼時有一個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是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貼去請了。今日倘或天晚了,若不能來,明日想來一定來……"尤氏聽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後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麼辦?"(見230~231頁)
這一段話顯出三個時間:一是賈珍夫婦談話的時間是"鬧學堂"的第二日;二是張太醫於"鬧學堂"的第三日來為秦氏診斷;三是寧府的主子賈敬於"鬧學堂"的第四日慶大壽。張太醫於第三日來到寧國府為秦氏診病,在診病過程後有下面一段對話:
賈蓉看了,說:"高明得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見237頁)
從張太醫口中說的"病到這個地位""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一冬是不相干的"這些話看來,這裡又顯出一個時間來:它就是秦氏之病仍在冬天。如果此病是在春天和夏天,這一些醫生口中連貫的詞語顯然就講不通了。誰會在春天給病人診斷時,說"一冬是不相干的"一語呢?
從以上三處時間文字看來,秦氏之病顯然在寶玉秦鍾上冬學不久,它仍在冬天。它並不是大某山民說的,寶玉入學乃"次年初春"和秦氏之病當第二年九月云云。
還有秦氏之病在冬天,賈敬的生辰是秦氏病的"後日",賈敬生日自然也在冬天。
此回仍是"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此回一開始便雲"話說是日賈敬的壽辰",由此可知此時已來到賈寶玉"鬧學堂"的第四日,也即秦氏病的第三日。我們前回已經說過,寶玉"鬧學堂"與秦氏病在冬天。既然如此,賈敬生日也應該是冬天。
然而賈敬的生日在何時呢?我們看看賈敬生日中賈診夫婦的一段話:
……這裡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座。賈珍尤氏二人親自遞了茶,因說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親又是侄兒,這樣日子原不敢請他老人家;但是這個時候天氣正涼爽,滿園的菊花又盛開,請老祖宗過來散散悶……"(見242頁)
就這一段文字中的"天氣正涼爽,滿園菊花盛開",就足見此時乃是秋天,恰當地說,當為九月天氣。
曹雪芹在此明顯又沿著第三回以來的時間回縮慣例,又在實行大的時間回縮。第三回剛寫完林黛玉進賈府為冬天,在第四回薛寶釵進賈府卻暖氣融融;第五回剛寫完"梅花盛開",第六回劉姥姥進榮國府卻是"秋盡冬初";第八回寫寶玉黛玉到"梨香院"皆著冬裝,並有火爐,第九回也剛寫完賈寶玉帶著"大毛衣服"和"手爐腳爐"上學不久,也即上冬學"鬧學堂"的第四日,這日賈敬生辰卻跑到了"菊花又盛開"的九月。
關於此回的時間,大某山民認為是寶釵黛玉入賈府的第二年九月事是沒有道理的。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太平閒人頗有見識,我們不妨錄一段他的評語。太平閒人在"上月中秋……經期又有兩月沒來"下批道:
婦女應有之病曰奇,"奇"字有眼。曰上月中秋,曰二十日,曰半個多月,曰兩個多月,核之菊花盛開,則此為九月極分明也。而其實極糊塗。夫寶玉入學穿大毛衣服當為冬月,至鬧書房之日未必有自冬而春而夏而秋之久。金氏尋尤氏、秦鍾告秦氏皆鬧書房次日事,是時秦氏已病,且張太醫未到之前已先敘賈敬生辰,又張太醫雲"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本時為冬耶,抑由今秋而及今冬耶?看此糊塗之處,可知假語村言,無非夢話。觀者尚欲按圖索驥乎?倒此等糊塗處,他偏安排上許多日子,清清楚楚,以文為戲,並以人為戲。(見"合評本"168頁)
在秦氏病和賈敬生日的時間問題上,太平閒人的評語不僅是對「自敘傳」的嘲弄,而且也批出了秦氏病與賈敬生日是冬還是秋的要害。
曹雪芹在此章回的中間著重描寫了"賈瑞起淫心"一段情節。
在此章回後部的時間上,曹雪芹借秦氏之病寫道:
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望秦氏。回來的人都說:"這幾日也不見添病,也不見甚好。"……(賈母)向鳳姐兒說道:"你們娘兒兩個也好了一場,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後日再去看一看他去……"鳳姐兒一一答應了。到了初二,吃了早飯,來到寧府……(見255頁)
此時的時間很明白,曹雪芹將筆墨又沿伸到了臘月初二。
此章回的時間,本為冬天事,曹雪芹嫌時間不夠用,將時間又退到"菊花又盛開"的九月,最後又隨著秦氏之病,將時間又逐步推移到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前後,最後寫到臘月初二。
此回實仍"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此回接續前回慶生辰賈瑞見王熙鳳起淫心之後,接二連三到王熙鳳住處"請安說話"(見257頁),此回一開始是賈瑞與王熙鳳調情的一段筆墨。
此回的時間,曹雪芹在賈瑞被王熙鳳騙入"西邊穿堂兒"之後有這麼一段描述:
這屋內又是過門風,空落落,現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見261頁)
這一段筆墨很明顯,乃是"臘月天氣"。從這裡看來,此處實接上回王熙鳳於臘月初二看望秦氏回來時事。但是此回不僅寫了賈瑞"一進""二進"榮國府,同時寫了賈瑞的"病"到死亡。這樣時間就複雜了。
在賈瑞從病到死的時間問題上,有幾處插曲。
第一處是賈瑞被王熙鳳接連整治之後:
自此滿心想鳳姐,只不敢向榮府去了。賈蓉兩個又常來索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更又添了債務,日間功課又緊,他二十來歲人,尚未娶親,邇來想著鳳姐,未免有那指頭告了消乏等事。更兼兩回凍腦奔波,因此三五下裡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心內發澎脹,口中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晝常倦,下尿連精,嗽痰帶血;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見266頁)
這是曹雪芹描寫賈瑞得病的情況。但這裡面有一句"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賈瑞得病在臘月,我們再加上"不上一年",最少也當八、九個月,那麼,賈瑞此時"都添全了"的"諸如此症",當也到了第二年八、九月份以後。這裡有一個很明白的問題,曹雪芹將筆墨從第一年臘月延伸到第二年八、九月之後。
這是一個插曲。
曹雪芹寫著寫著,賈瑞的病又來了個"倏又臘盡春回,這病更有沉重"(見267頁)。我們不管上一個"不上一年"乃是指八、九個月還是十二個月,但此時的"臘盡春回"卻無疑將賈瑞的病延伸到第三個年頭的春天。
這又是一個插曲。
其後便是賈瑞"正照風月鑒";然後便是賈瑞一命嗚呼。曹雪芹筆下雖未曾明言賈瑞死於第三年的春夏秋冬,但賈瑞從起淫心到病到死,一共經歷三個年頭,這卻無可非議。
然而賈瑞之病到死果真經歷三個年頭嗎?這裡卻有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即有這麼一個程序:秦氏病日;病日的"後日"賈敬生辰;生辰日賈瑞見鳳姐起淫心;然後賈瑞病,最後賈瑞亡。但還有一個未寫完的程序:賈瑞亡後,才寫到林黛玉於"這年冬底"(見271頁)和賈璉南下揚州;賈璉與林黛玉南下不數日,才寫到秦氏一命歸天。
這也即是說,賈瑞病於秦氏病之後;卻亡於秦氏死亡之前。幸喜曹雪芹沒有把賈瑞亡日寫到秦氏病亡之後,那怕僅僅一天,這都為我們研究賈瑞從病到死一共經歷了幾個年頭帶來了方便。
既然如此,這裡有一個很簡單也很明顯的問題,即是只要我們弄明白秦氏從病到亡一共經歷了多少年頭,那賈瑞從病到亡一共經歷了多少年頭便一目瞭然了。因為賈瑞比秦氏病的晚;又死得早。
我們前邊已經說過,秦氏病實病於"丁未年"寶玉、秦鍾上冬學不久的冬天,但秦氏到底亡於何年何時呢?
關於秦氏的病與亡的問題我們來看看以下幾處筆墨:
在秦氏病日,也即寶玉、秦鍾"鬧學堂"的第三日,賈珍為秦氏請來了張太醫。下面有這麼幾段話:
先生道:"……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傍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裡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麼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個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見235頁)
(張太醫)笑道:"大奶奶這個症侯,可是眾位耽閣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日期就用藥治起來,不但斷無今日之患,而且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個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此病尚有三分治得……"(見同頁)
賈蓉看了(藥方),說:"高明得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究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賈蓉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見237頁)
我們從這幾處筆墨來看,張太醫的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和"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才是一句中肯的話,也就是說此病無救了。至於張太醫說的"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那實不過是一句安慰人的話;只有貼身侍婆說的"那位(指太醫)說怕冬至"才是一句實話,不過是太直語了。在這個問題上,恐怕我們還不如賈蓉了。賈蓉尚且一聽便知,"也不往下細問了",我們難道還認為秦氏會活到第二年或第三年"春分"之後嗎?
在秦氏病與亡的日期問題上,太平閒人在"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下批道:"含糊得妙,而有許多聰明人偏要往下問"(見"合評本"162頁)。這才是一個明智的批語。
第十回有一位太醫言秦氏"說怕冬至",實際上秦氏就死於此年冬至前後。這個問題我們來看看第十一回王熙鳳看望秦氏一段筆墨:
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賈母說:"可是呢,好個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心疼死!"說著一陣心酸。叫鳳姐兒說道:"你們娘兒兩個也好了一場,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後日再去看看"……到了初二,吃了早飯,(鳳姐)來到寧府。看見秦氏的光景,雖未甚添病,但是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鳳姐兒)就出來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婦是怎麼樣?"鳳姐低了半日頭,說道:"這實在是沒法兒了,你也該將一應的後事用的東西也該料理料理,沖一衝也好。"尤氏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預備了"。(見255~256頁)
這裡有一個問題,這一段話再也明白不過了:秦氏之病被原來一位太醫言中了,"冬至"前後已面臨死亡了。我們從這裡來看,一位太醫說的"怕冬至"和冬至前後秦氏的病況也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秦氏畢竟還沒有死於冬至,也沒有死於臘月初二,她死於何時呢?我們再接著往下看。
曹雪芹在第十二回末段在緊接賈瑞死並葬之後寫道:誰知這年年底,林如海的書信寄來,卻為身染重疾,寫書特來接林黛玉回去。賈母聽了未免又加憂悶,只得忙忙的打點林黛玉起身。寶玉大不自在,爭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攔勸。於是賈母定要賈璉送她去,仍叫帶回來。一應土儀盤纏,不消煩說,自然要妥貼。作速擇了日期,賈璉與林黛玉辭別了同人,帶領僕從登舟往揚州去了。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見271頁)
這裡有一個明顯的問題,林黛玉回揚州在"年底"。"年底"一詞,一般指臘月初八日之後。林黛玉此時南下揚州,絕不會在十一月,因為此時在臘月初二王熙鳳看望秦氏之後;其時也不會在臨近年關,因為林如海病再重,賈母也不會在臨近年關將林黛玉打發出門。林黛玉此時南下的時間應在臘月初二後到初十這一段時間。儘管這是虛構小說,但這是一個情理問題。
林黛玉於第十二回末段於"年底"回揚州,第十三回一開始接上回寫到了秦氏的死亡。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繡,早命濃薰繡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只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將鳳姐警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見273~275頁)
這一段話也很明白,在林黛玉"年底"回揚州不久的一天晚上四更,秦氏一命歸天了。
這裡面還有一個簡單明瞭的問題,在林黛玉"年底"回揚州與秦氏病亡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大年除夕前後的跡象。
由此我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秦氏死於這年"冬至"後不久,也即林黛玉"年底"回揚州後不久。
秦氏病於寶玉秦鍾上冬學"鬧學堂"的第二日;第三日太醫診斷秦氏之病"怕冬至";在"冬至"十一月三十日後的第二日臘月初二王熙鳳瞧病期間,秦氏之病已面臨死亡;在林黛玉"年底"回揚州之後的一個晚上"四更",秦氏一命歸天。這裡顯然只能是這麼一個結論:秦氏病於此年冬;仍死於此年冬。也即就是說:秦氏病於"丁未年"冬;同樣死於"丁未年"冬。
現在我們再回到賈瑞從見鳳姐起淫心到死的年頭問題來,即賈瑞從病到死是三個年頭還是仍在一個冬季之內的問題上來。
由於賈瑞病於秦氏病之後,死於秦氏病亡之前,那麼秦氏病於此年冬,死於此年冬,賈瑞自然同樣病於此年冬,也死於此年冬了。
賈瑞與秦氏病亡的時間關係是這樣:秦氏病於寶玉、秦鍾"鬧學堂"的第二日;第四日為賈敬慶生辰,此日賈瑞見熙鳳起淫心;其後鳳姐設相思局,賈瑞一病而亡;亡後不久,林黛玉南下揚州;林黛玉南下不幾日,秦氏一命歸天。賈瑞病與亡實不過秦氏病與亡中間的一段插曲而已。既然如此,賈瑞怎麼會死於病後的第三年呢?
此回仍"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此回接上回黛玉回揚州,寫王熙鳳夢中遇秦氏交待後事,其夜四更秦氏亡。此回的時間,前回已經述及,仍"丁未年"冬天事,此處不再重複了。
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寶玉路謁北靜王此回接上回寫秦氏喪中事。
在寫秦氏喪事之中,有這麼一個明白的日期——"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見293頁)。就在此日因寧府"一人未到",被王熙鳳傳來打了"二十板子"並革去"一月銀米"(見296頁)。從此之後,鳳姐在寧府威重令行。
曹雪芹大力渲染秦氏喪事,也明言"這日乃五七正日上",這倒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是就在這"五七"之中,在寫寶玉向鳳姐要"對牌"並"正鬧著"時,"人回蘇州去的昭兒回來了"(見299頁),在此話之後出現了一些時間對話極不協調的東西:
鳳姐急命喚進來。昭兒打千兒請安,鳳姐便問:"回來做什麼?"昭兒道:"二爺打發回來的。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日巳時沒的。二爺帶來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就回來。二爺打發小的來報個信,請安,討老太太示下。還瞧瞧奶奶家裡好。叫把大毛衣服帶幾件去。"(見299頁)
這裡曹雪芹忙中偷閒,在秦氏喪中寫了林如海之死。這裡粗粗一看,好像林如海亡於第二年九月,因為林黛玉今年年底方回揚州。但在這裡有一個極明白的問題,請我們不要忘記:林黛玉"年底"回揚州不久,秦氏亡;現在尚在秦氏喪事的"五七"之中,也即就是離秦氏死才三十多天;那麼,林黛玉之父林如海怎麼又會亡於第二年九月份呢?
還有一個問題是,前章回中明明寫明"年底"林黛玉和賈璉前往揚州,去時為什麼不穿"大毛衣服",反要昭兒回來再拿呢?
此處還有一個問題是,林黛玉前回"年底"南下回揚州;此回中昭兒口中又說林黛玉又"大約年底趕回來",林黛玉出入賈府始終不離開冬天,這裡顯然有一個規律性的東西。
在"年底"林黛玉回揚州又於"年底"回賈府的中間,曹雪芹安插了一個林如海亡於"九月初三日"神話。
曹雪芹在林如海死亡,林黛玉南下祭亡靈的時間問題上,又實行了一次大的時間回縮,明明寫到"年底"林黛玉南下,明明寫到"年底"秦氏喪事的"五七"之中,卻來了個"九月初三"林如海病亡一事。這是繼第五回"梅花盛開",第六回卻是"秋盡冬初"和第八回第九回寒冬下雪、穿裘衣、抱火爐,第十一回卻是九月"菊花盛開"兩次大的時間回縮之後的第三次大的時間回縮。當然此處林黛玉"年底"回南,林如海"九月初三"而沒,除了時間不夠用回縮外,"九月初三"還有一個特殊含義,此處就不說了。
此回寫秦氏喪葬事,內夾林如海"九月初三"病亡一事。
但實際上,此章回仍屬"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秦鯨卿得趣饅頭庵此回緊接上回秦氏喪葬中,寶玉路謁北靜王事。
此回雖無明顯的時間用語,但卻有一些服妝標誌,就是北靜王"頭上帶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鞓帶"和寶玉的"帶著束髮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見307頁)。從這服妝和整回的融融氣氛來看,此回自然並非冬天景象。
但是此回果然不是冬天,而是第二年春、夏、秋天嗎?那就錯了。
此回寫秦鍾"得趣饅頭庵"之後,王熙鳳、寶玉、秦鍾諸人回到賈府。
寶玉與秦鍾回到賈府的文字寫在下回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的開頭。其文字是:
話說寶玉見收拾了外書房,約定與秦鍾讀夜書。偏那秦鍾秉性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又與智能兒偷期綣繾,未免失於調養,回來時更咳嗽傷風,懶進飲食,大有不勝之態,遂不敢出門,只在家中養息。寶玉便掃了興頭,只得付於無可奈何,且自靜候大愈時再約。"(見325頁)
在此之後,又寫道:
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二處人丁,都齊集慶賀,鬧熱非常。忽有門吏忙忙進來至席前報說:"有六宮都太臨夏老爺來降旨"……大小姐(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見324~325頁)
其後便是:
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眾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因此眾人嘲他越發呆了。且喜賈璉與黛玉回來先遣人來報信,明日就可望到家。寶玉方略有些喜意。(見326~327頁)
這裡三處筆墨說明一個問題,即秦氏葬日,"寶玉得趣饅頭庵"日,元春被封賢德妃之日,皆在黛玉南下回來之前,特別是元春加封賢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