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紅小札:說說「讖語」

握紅小札:說說「讖語」

握紅小札:說說「讖語」

紅學研究

讖語,應當是中國漢字獨有的發明。自從商周時期的先民們在烏焦八弓的龜甲獸骨上,尋出幾條細細的裂紋用來斷定吉凶以來,似乎文字的起源和發展,到還真借重於那幾片祖先陰靈下籠罩著的甲骨。事實上的,用結繩來標示著今天所獵野獸多少,近而用書契來代替結繩、以及那些石頭上的刻畫,並不一定全都是占卜家所做的事。則因為龜甲獸骨,比起數數的繩結,石頭上的刻畫,更有著極為堅固的壽命罷了。

所以商周時期用來占卜的甲骨,乃至於更為堅固的鐘鼎,一直到現在還在。而原始社會的巫,奴隸社會的卜,封建社會的方士,也就隨之延續到現在。而這些人,也在傳奇小說裡的粉飾下,卻大致是「智慧」的象徵。認真地看來,先民們在其它方面的造就,如果沒有留下堅固的實物用以參佐,或是孔子那樣的聖人幫助流傳,大致是任其湮沒,無從稽考了。

或許,跟隨著習慣一代代流傳下來的,都是好東西。讖緯讖緯,為人定名分,知禍福,趨吉避凶,教人縮手回頭又何嘗不可?

古時候的文人,或許青銅鼎器上的銘文有著他們祖先的神聖的功績,是很喜歡張羅這些小技巧的,所以也就特地留下了那麼多關於謠讖、詩讖、語讖的故事,而其中最大的不吉莫過於死亡。比如說《三國演義》就因為關羽說了一個「死」字,那顆斗大的金印,諸葛亮就差點沒有給他。但諸葛亮在《後出師表》裡一不小心就蹦出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一千古名句。但在當時來看,他是那麼偉大的一個語言家,語言家也是要死的,總之是足夠悲哀的。

而紅樓夢裡的過來人是很害怕這些的。往往因為一句燈謎,一首詩。小孩子嘴裡一句沒頭沒腦的呆話,就鬧得大半天也高興不起來,而在生活裡卻又是極平常極瑣碎的事,據何滿子老先生在《中國人的忌諱》一書中羅列出來的,「日常生活中有忌諱語,歲令時節中有忌諱語,婚喪慶吊中有忌諱語,行幫職業中有忌諱語,此外還有民族、宗教、鄉土的特殊忌諱,倘有民俗學家要編一部『忌諱辭典』,恐怕非十年八年不能奏功,而且也未必搜羅得齊全。」

讖語,單從這一現象而論,十足地可以構成一門學問。好在紅樓不是一本專談讖語的文學,有著那麼多的燈謎、酒令、詩詞並不是成心去讓別人咬嚼著好玩。在作者的眼裡,或是表明了書中人物的身份,或是豐富了書中人物的性格,淺淺淡淡地勻來,也不過是將花瓣搗碎細細研製出來的胭脂。紅是紅了一些,由此說作者賣弄也罷,造作也罷,矜持也罷,精博也罷,都成。就像美人嘴上的口紅,頰上的雪花膏,哪怕每天橫塗豎抹十來遍,和運命二字終究是畫不上十分等號的。

問題的是,「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而鼓擔上的那些文字即使有高學士同樣生花的妙筆逐目逐行地勘來,依周汝昌老先生巨眼觀之,都是迎合了世人喜全惡缺的心理,是十分地不可靠。

既然不可靠,那就只能一筆抹殺。而上天畢竟是不能夠「再生一芹一脂」了,不過在一些人的眼裡,好在還有兩隻手,一塊大腦,一雙眼是切實的東西。當然,心也隨著原作者在地底下的脈搏一陣猛跳,對於紅學的發揚光大,到是別開了許多生面。但不幸的是,熱鬧的後面也就漸漸玄虛起來,一到詩詞歌賦,心裡就打起轉來,覺得那就是書中人物在數落著自己的命運;進而看見幾隻很尋常的風箏攪在一起,便覺得一定是作者暗藏下的機關,終於疑神疑鬼起來。近而不相信紅樓夢僅是一部小說,不相信曹雪芹僅是一個人,他們所相信的是「為什麼會這樣寫……」,這大約是絕頂聰明的人最上的生活法則罷。

但是我們普通人也就無從覓跡了。

我們僅僅知道,即使是比別的說部多了一些偉大的「讖語」,紅樓夢還是一部小說,而紅樓夢的偉大,是「讖語」足夠隱晦的偉大,還是「讖語」之外一些別的什麼偉大呢?

而這些文字上的機巧,原不過是作者「尋開心」而已。七十五回回前總批中有「缺中秋詩,俟雪芹」一語,而這兩首中秋詩該藏著怎樣的「佳讖」呢,對我們來說雖留下一些小小的遺憾,但於全書的大關節處,仍然沒留下多大的妨礙,若是再在此處認真地計較,除了說明自己愚蠢和胡鬧,還能說明一些什麼呢?

而曹雪芹窮愁著書的緣起,也是讓讀者能夠從淺顯通俗的字句裡明白人生不一樣的含義,其中的血淚,但又不是蘇蕙在《璇璣圖》那樣一味「藏頭縮尾」的錦心和繡口了。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的「雅趣」和「韻事」,肚子常常鬧著饑荒的曹雪芹,那也只能怪他老先生的不曉事和糊塗。

至於林妹妹的酒令,只是西廂裡現剝的套話,比起劉姥姥本色本味的「是個莊稼人」,並不實在多少。而酒令、詩詞曲的意義,對於俗人和雅人來說,其目的最終也只是「解乏」,「解乏」而已。

而作者在文字背後要傳達的信息又是什麼呢?

最後再說說賭咒。

按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些從紅口白牙裡擠出來的話如何是歸不到「讖語」上的。但賭咒莫過於賭「死」,被天打,被雷轟,被斷子絕孫……而這一切,是要別人如何地相信他,不然,他真的給天打了,給雷轟了,被過早地「結紮」了。

而紅樓夢也有過關於賭咒的妙文,當寶玉賭咒說做和尚時,林妹妹登時把臉放下來說,「想是你要死了,胡說的是什麼!你家倒有幾個親姐姐親妹妹呢,明兒都死了,你幾個身子去作和尚?明兒我倒把這話告訴別人去評評。」當由於襲人再說做和尚時,林妹妹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後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這樣看來,說一次死和說一百次死,當一次和尚和當一百次和尚是沒有太大的區別。而再這之前的「馱一輩子碑的烏龜」和「化灰化煙」,都不過是小兒女口中的玩笑話罷了。

至於在《芙蓉女兒誄》裡寶玉說道「茜紗窗前,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這次連讀者也就跟著林妹妹不禁寒的身心,愈發地悲哀起來。而林妹妹的咳嗽,似乎也咳的太厲害了。

但是林妹妹是生著很久很久的肺病,何況又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當然,是很忌諱這些的。

說紅樓夢之如何典雅是事實,說紅樓夢之如何通俗也是事實。如果因為紅樓夢裡幾句別樣的詩和曲文,便以「半個曹雪芹」或「曹雪芹的准孫子」自命,近而譏刺別人不懂,而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惟獨掌握著破解《紅樓夢》的密碼。這樣的「高古」,是被我等俗人笑破肚皮的。

而滿滿的一大肚皮,無非是厚厚的一層「自欺」和「欺人」,襯出他們之如何「畸零」和「高雅」來,但這些如何之「超拔」,還在天地之間的這一篇絕妙的「至文」之中,到底是「範圍天地大不過」!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