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情義和職責
在第五回中,警幻仙姑「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然「偶遇寧榮二公之靈」,感二公之「剖腹深囑」,故發慈心,欲助寶玉「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遂攜其遊歷了「太虛幻境」。
以下是寶玉依次遊覽的景點:
先進了「孽海情天」宮,看到有「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等等,但只遊玩了「薄命司」。在「薄命司」裡,寶玉看了兩頁「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一頁「金陵十二釵副冊」和十二頁「金陵十二釵正冊」。
接著來到一不知其名的房子裡,聞了「系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之香—「群芳髓(碎)」;品了「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之茶—「千紅一窟(哭)」;飲了「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曲釀成」之酒—「萬艷同杯(悲)」;一邊看歌詞一邊觀聽歌舞,欣賞了「新制的《紅樓夢》十二曲」。
歌畢,警幻仙姑「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秘授以雲雨之事」,與「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的警幻仙姑之妹可卿,成親,行了「巫山之會,雲雨之歡」。冀望寶玉能「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從而「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
次日,寶玉和可卿遊玩至「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的「迷津」。結果「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
至此,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的「兩日游」告一段落,至於是否有緣渡過迷津我們不得而知。
看完這一回,我們不得不為警幻仙姑的義氣所歎服!她為了讓寶玉領悟,想盡了各種辦法,什麼聞香飲茶喝酒,看畫觀詞賞歌舞,進而親歷了兒女之事。真的是五花八門,精彩紛呈!比之現在的多媒體教學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相信警幻仙姑 「無恙」的話,現在應該也是頂級的「優秀模範教師」了。
然而,事實的確如此嗎?我看未必。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其中的微妙之處。讓我們仔細看看:
首先,警幻仙姑事先並沒有安排寶玉遊玩「薄命司」,而是在寶玉再三央求之後才得以入內的。且看文中是如何描述的:
「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寶玉聽了,那裡肯依,復央之再四。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了。』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
其次,警幻仙姑並不是真心的想幫助寶玉「解惑」,這從寶玉的反應可以看出來。「寶玉看了仍不解。待要問時,情知他必不肯洩漏,待要丟下,又不捨。」
更為甚者的是,警幻仙姑不但不指點疑惑,而且阻止寶玉的領悟。且看—
「寶玉還欲看時, 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把仙機洩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恐」和「何必」兩詞把警幻仙姑的心態描繪的淋漓盡致,無須多言了!她知道其他的方式,寶玉是無法領悟的,也就放心大膽地演練,反正是對牛彈琴!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這位有情有義的神仙,為什麼答應了「榮寧二公」的囑托,卻沒有盡心地完成任務呢?書中沒有說明,私下以為有兩種可能:
一是警幻仙姑個人品質的問題,她只是礙於情面,表面不好拒絕「榮寧二公」,而具體操作上則敷衍了事,應付差事,走個過場,以堵「榮寧二公」之口罷了。這從警幻仙姑和其他仙姑的對話裡可以得到印證—「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 尚未覺悟」,難道真如她說的讓寶玉「熟玩」了「女子之終身冊籍」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至此,我們吃驚地發現原來也有「口是心非」,「陰奉陽違」的神仙!
如果不是警幻仙姑人品問題的話,那麼她只是在克盡職守,維護世界沿著既定的軌道運轉。畢竟「天機不可洩露」。如果天機洩漏的話,就算玉皇大帝不懲罰她,重新改寫那一大堆的「女子之終身冊籍」、「紅樓夢詞曲」,也是個浩大的「返工工程」,勞神費力!她還哪有功夫享受悠哉樂哉的神仙生活呢?
我認為第二種原因的可能性更大。警幻仙姑為人有情有義,然而又必須盡職盡責,遵守「天規」。於是在情義和法理發生矛盾衝突時,她選擇了折衷的辦法,既展示了自己的情義,又維護了法理的「尊嚴」。我們好多世人何嘗不是這麼做的呢?
應該說曹雪芹心裡非常清楚,他所處的那個舊世界是被一幫「神仙」所把持的,按照「神仙」的意志在運轉。「凡人們」是無法改變的,儘管這樣運轉的人世顯得非常悲苦!他也只能徒然地期望「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