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紅妝也掩不住你的輕愁
有句混帳話說:男不看水滸,女不看紅樓。不過是把紅樓做淫書看的意思。秋爽齋主人亦因曾大言不慚的聲稱自己酷愛紅樓,所以有不少人誤會本淑女為輕薄女子,更兼以什麼紅杏倚雲為號,以致有一般狂蜂浪蝶屢屢以出牆相戲。受了別人言語輕薄,無限委屈,向好朋友傾訴,不想朋友直指紅樓本是淫書,歷來有此輕薄之名,氣得我的淚直流下來……甚至於,小的時候爸爸不許我看紅樓,直到高考前夕,我把高考大綱拿來給父母看,這才爭取到看紅樓的權利。可見世人對紅樓誤會之深,真真辜負了嘔心瀝血,淚盡而書未成的曹雪芹。嗚呼雪芹,嗚呼紅樓,為何濃濃的紅妝也掩不住你的輕愁?你輕愁是否只因為人們將你遺忘?達明一派的石頭記,我輕輕的吟唱,希望我的歌聲能穿越時空的羈絆……
紅樓開篇說來荒唐,但細思卻不荒唐,而是字字血淚,且看:「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甲戌眉批:妙!自謂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甲戌側批:鍛煉後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學也。)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歎,日夜悲號慚愧。」此非石頭歎,乃雪芹歎也,乃天下迂腐書生共歎也。為人生之不能學也!學則知廉恥,學則生傲骨,學則明善惡,學則慕高潔。而紅塵中,泯滅廉恥,顛倒善惡之風甚囂塵上,哪裡能容得你的骨氣?如何能不污了你的高潔?你若無學,混沌未開,到也無知無畏,自得其樂,雖無大喜,亦無大悲。你若至學,所謂大雅若俗,也自有怡然之處。惟學而不才,上不足以補天,下不足以忘憂,堪堪有了知覺,明是非,辯高下,卻是苦也,如何得不日夜悲號慚愧乎?悲號者: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慚愧者: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
即如開場而出的甄費「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儼然讀書人爾,其實一廢人也。諾大的家業根基,無能為守,連唯一的親生女兒也沒看住,五歲即被拐子拐走,以致一個金枝玉葉有命無運,落得做了那薛大傻子的屋裡人,水涸泥干,蓮枯藕敗。不枉叫做甄英蓮——真應憐。似此公讀書上不能救國,下不能興家,焉得不日夜悲號慚愧乎?想那賈寶玉若家不被抄,到了甄費的年紀,焉知不是如此下場?焉得不日夜悲號慚愧乎?
那麼反其道而行又如何呢?即如那賈雨村心黑皮厚,長袖善舞,學識、廉恥、恩義、統統扔進塵土裡做功名富貴的墊腳石。他本是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欲進京求取功名,而不可得。幸得士隱盤纏之助,終得功名。雖升了知府,不過一年便被革職,可是已有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自己也可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至此可謂脫胎換骨,冉然一成功人士。可是他對英蓮的漠然,比陌生人更甚。並不肯因為英蓮的父親曾在他不名一文時,雪中送炭助他進京趕考之恩,而超拔於她,救英蓮於水火之中。他明知道他是她最後的稻草,依然漠視她被帶進火坑,而不肯伸出小手指頭輕輕的拉她一下,哪怕是偷偷地告訴她,她自己已經迷失的身世來歷也好。可是,他正忙著鑽營,忙著鞏固和擴大自己的政績,他此時青雲有路,意氣風發,小小舊恩,原也不當回事情,現在更加拋在腦後。讀書讀到這樣喪盡天良,一旦覺醒,得不慚愧悲號乎?
最可笑的莫過於葫蘆僧,自謂乃是雨村舊人,也許當日雨村寄住葫蘆廟時也曾混的很熟,甚至幫過一茶一飯也未可知。如今卻來施恩望報,殷殷提點大人,我乃大人出身之地的故人是也。殊不知,大人最惡的便是貧賤之交,那些開國皇帝每每在江山到手之後,便大開殺戒,屠殺開國元勳,所惡也不過是出身之地貧賤之交的故人而已。可笑這葫蘆僧,不懂得此一時彼一時也,尚自教雨村抄護官符以趨吉避凶,自己卻不知道抄個保命符遠遠地避開才好。兀自拈三拿四,終於被雨村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他才罷。看至此,得不為世上無甚本事卻恰好有個好鄰居,或好哥們的人敲一記警鐘乎?
常聞得有人眉飛色舞地誇耀,某某名流不過如某之流而已,別看他現在了不起,當初還不如某呢。每次看到這葫蘆僧就不免想起此等人氏,心裡暗笑此人實在不知死活,幸好你那名流故人早已忘了還有你這號人,也幸好你這副嘴臉如今也混不到你的名流故人眼前,否則就憑你那寒酸相就是該死的罪名了。若還遇到象江青那樣毒的,就憑你知道她的身世就該整死你了。據說文革中文藝界好多大腕明星所犯的死罪就是——江青故人!
從古至今,改朝換代,翻天覆地,然人性中不可言說的黑暗、蒙昧何其頑固!而能盡解其中味的,除了紅樓,還有什麼呢?一部紅樓,真要說起來,哪裡是風花雪月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