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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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涼的夢幻

紅學研究

讀高中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是一個對文學和歷史很有見地的人。在課堂上,他總是因為講起一個典故或剖析一部作品而誤了應該講授的那些乏味內容。而這正是我們喜歡的。他引領我進入了文人構築的精神世界,我也開始做起了自己的文學之夢。這個夢就是從老先生對於《紅樓夢》的講解開始的。對於一個整天與機器和程序打交道的人來說,這個夢離我越來越遠了。但是,內在的必然也許都源於外在的偶然,這恐怕既是宗教式的信仰又是生命力的本能。於是,這個夢開始的地方,對我來說,就常常成了思考的起點。

應該說《紅樓夢》給讀者提供了一個豐富多彩的人物畫廊,極少顧忌的現實主義寫法活脫脫勾畫出了一派熱鬧的景象;然而這熱鬧的背後還有一雙蒼涼的眼睛在注視著一切,它穿透了浮華,穿透了世故,穿透了一切蓄意鋪陳,直指生命的本質。

《紅樓夢》的起始與基調都是蒼涼而又悲哀的。人們總是為此而唏噓不已。為什麼人們的心弦總是容易被這些東西撥動呢?我想那是因為我們無法留住青春,也不能守住歲月。青春和歲月本身卻是公平和殘酷的;青春和歲月先是給了我們愛、恨、歡樂和哀傷,然後又毫不猶豫地拿走這些東西,不會讓我們多擁有哪怕一秒鐘;青春和歲月更像是個美女,你剛一愛上她,她就跑開了,快得常常讓你連她的裙角也抓不住。所以人都是活在回憶裡的,而回憶是有生命的。最細膩單純和最純真性靈的作家,他們常常能抓住這些「美女的裙角」,寫成《紅樓夢》這樣的書。

我曾經不解,寶玉為何愛黛玉呢?因為容貌的美麗嗎?大觀園中美女如雲。因為日久生情嗎?不見得,況且,一起長大的有那麼多人。因為心理上的某種相通之處嗎?好像有一點意思了。原因大概是他們二人共有的一種傷逝的情結。他們二人特殊的敏感與傷感的氣質確實是別人不具備的。當寶玉讀到:「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時,一下子就「落淚了」,怕被人看見,「又忙自己擦了」。當黛玉看到落花,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像這落花一樣而傷感異常時,她選擇了葬花並吟詠出了: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與前面的「桃花行」不是一個調門嗎?而當寶玉聽到後,竟「不覺慟倒在山坡之上」。他心裡是這樣想的:

「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

這分明就是形而上的思想家的氣質,大觀園中無能出其右者。

想來想去,寶玉和黛玉的這種「傷春悲秋」的情結大約代表了我們文化中的一種情緒。《詩經·國風·王風·黍離》中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李白在《將進酒》中也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這樣一種情緒恐怕就是寶黛二人心靈相通的一根紐帶吧。這根紐帶也貫穿了全書的幾乎所有情節。《紅樓夢》描寫吃飯,穿衣,聽戲這些事情從來都是不惜筆墨的,寫女孩子們的一顰一笑就更不吝其辭了,無處不飽含了作者對生活本身美好一側的無限眷戀;然而這熱鬧之中似乎無處不隱藏著《好了歌》以及《飛鳥各投林》中「到頭一夢」,「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意境。而賈寶玉就是這一切美好事務從存在到消失的見證,他似乎從夢遊太虛幻境時就早有察覺,而到最後也無法釋懷。誰能說這裡面就沒有作者自身的影子呢?

也許,每個人與他(她)的人生都像航行中的船和水。有的時候,船未動而水自淌,就如同一個人從睡夢中醒來才發覺自己已經離開了熟悉的海灣。那個海灣的一切真實與不真實都隨著急匆匆流走的水而化作了夢境天空中的星辰。這個天空中在一閃一閃的有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故事,有曹雪芹的故事,也有你我的故事。

一切偉大作品都是自傳性的。

誰解其中味?一把心酸淚。

從第一回到第八十回,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毫無進展。但該怎麼看待這段愛情呢?穹以為,那是中國文化中最富亮色的一段風花雪月。充滿了對生活的執著,對美好本身的眷戀,對事務完美的追求。因為愛花,才葬花;因為傷逝,才慟倒;因為在乎和珍視,才爭吵;也因為前生注定的悲劇結局,才顯出人生的虛幻悲涼。於是,小說的主旨和基本意蘊漸漸浮出水面,進而揭示了人類社會中一個永遠存在的文化情結。正像人們說的那樣,文學的永恆主題是愛與死。佛教更是宣揚人生有五苦,曰「生老病死愛」。這就是活生生的人類世界,一千年前就是如此,一千年後應該也會是這樣。這樣的文學作品,這樣的藝術加工,當然是壁立千仞的。

回過頭來,我想談談自己對《紅樓夢》中幾個人物的喜好。大大小小,林林總總,我不喜歡的,大概就一個人,賈探春。原因是她看不起趙姨娘——自己的親生母親。在那樣的情境和時代中,堅持封建正統,是很自然的,但用在自己的親生母親身上,僅僅因為她是偏房和旁支,即便「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又有什麼可令人憐惜的呢?對於探春,這只是順便說一句。對於寶釵和黛玉,人們的看法不一,偏愛不一。我乃後生,功力太淺,不想加入這種討論,只想寫寫個人的一點感受。顯然,寶釵是無可挑剔的,「可歎停機德」的按揭實不為過。相比之下,黛玉雖有「堪憐詠絮才」,卻也有很多眾所周知的缺點,不夠完美。然而,自己的內心還是把喜愛放在了黛玉一邊。實際上,也很難說清寶釵哪兒不好,而黛玉哪兒好。我只能這樣解釋,從人性的角度看,從單純的情感的角度考慮,一個女子應該會愛上一個寶玉那樣的男子,而一個男子應該會愛上一個黛玉那樣的女子。因為設若賈政突然變年輕,風流倜儻,積極進取,並且與寶玉一樣豪門未娶,寶釵大概會另投愛於賈政;而對於黛玉來說,即便讓寶玉老二十年,並且功名不成,她依然不會翻悔。反過來,年輕的賈政恐怕不會因為一個葬花女子的吟哦而慟倒在山坡之上。

也許,現實的情況是,每一個女子的心都有半個是黛玉的,半個是寶釵的;每個男子的心也都有半個是寶玉的,半個是賈政的。並且,每一個女子的心裡都藏著一個「寶玉」和一個「賈政」,而每一個男子的心裡也都放著一個「黛玉」和一個「寶釵」。一個現實中的「寶釵」和一個現實中的「賈政」都可以過得不錯,而一個現實中的「黛玉」和一個現實中的「寶玉」卻無論如何無法在世俗中生存。於是,在這些煩人、惱人、感人和撩人的世俗裡,我們費盡了思量,考慮何去何從。這分明是人類世界的悲哀,是人類世界為功利所左右的悲哀,更人類世界被男人所主宰的悲哀。

作家筆下的那些蒼涼人生的夢幻引領著我們復歸到了純粹的自我。而我們該怎樣去面對理智與情感,怎樣去面對夢想與世俗,怎樣去面對主流與另類,又怎樣去面對現實與崇高呢?這也許就是這部最偉大的中國古典小說帶給我們的永恆思考。

——我沉浸於一片葉子的翠綠更專注於一棵樹的美麗

主題:Re:蒼涼的夢幻——讀《紅樓夢》作者:雪上一枝蒿wuyaping-2002@sohu

jing-xue@sohu整理於2003-03-10 10: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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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jing-xue@sohu(水邊的人兒)的大作中提到:】>讀高中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是一個對文學和歷史很有見地的人.

我也疏懶,讀書不求甚解,讀了水邊的貼子,很佩服她的見解.尤其那節:「也許,現實的情況是,每一個女子的心都有半個是黛玉的,半個是寶釵的;每個男子的心也都有半個是寶玉的,半個是賈政的。並且,每一個女子的心裡都藏著一個『寶玉』和一個『賈政』,而每一個男子的心裡也都放著一個『黛玉』和一個『寶釵』。一個現實中的『寶釵』和一個現實中的『賈政』都可以過得不錯,而一個現實中的『黛玉』和一個現實中的『寶玉』卻無論如何無法在世俗中生存.」

不揣淺薄,也來講上幾句。我不喜歡寶釵,是因了她的心計(從來都害怕這種人,用心術。),本來是她撲蝶聽到了兩個小丫頭的秘密,偏生要叫聲「林妹妹」,把將來洩秘的危險推給根本不在場的黛玉。她媽媽也一樣,明明加快了向寶玉的攻勢,還對著黛玉說要像母親一樣給她跟寶玉保媒。耍弄一個孤兒,惹得女孩感激涕零。

假模假樣「雨水」的雨,白露的「露」……弄出個「冷香丸」顯示自己高貴,身上的香似乎是天生的。和寶玉相配的「鎖」更是蓄謀已久的追求,還遮遮掩掩,老拿黛玉開心——簡直是殘酷,還裝出個好人。

八面玲瓏,最是會討好賣乖,收買人心。倒是個小小人物興兒說她是個雪堆的,見得她的陰冷。她媽媽姐倆,都虛偽得可以。

這是本總能讀出新意來的書。說起來個人承包責任制,那是探春提出來的。她的可歎,是因了生於姨娘。實際上,是賣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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