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說《紅樓》漫話人生
○「如果把韋小寶放到大觀園裡,可能得其所哉,拍馬屁的賈政也喜歡他……但他有一個做人的底線。」
○「現在內地拍電視劇《紅樓夢》,請一幫子紅學家來研究,把高鶚續作推翻,這是一種文學恐怖主義。」
○「有些寫作的人非常在乎自己的作品發在什麼刊物上,是大的刊物,還是小的刊物;是登在頭題,還是二題……」
一個研究、評點過《紅樓夢》,10年前評論集《紅樓啟示錄》一版再版,成為暢銷書;一個自稱喜歡《紅樓夢》裡眾多女性形象,多部武俠小說從《紅樓夢》裡取得靈感——王蒙、金庸兩位文壇大家,年前有機會啖茶香江,話說「紅樓」指點人生,其幽默機趣、妙語感悟,不亞於一部《鹿鼎記》、一部《王蒙自述》。
「如果把韋小寶放到大觀園裡……」
有人曾把《鹿鼎記》拿來和《紅樓夢》作比較,說「金庸寫《鹿鼎記》,是有意要做一個反《紅樓夢》的創作……」金庸聽後連呼:「沒有沒有,《紅樓夢》是不敢反的!它寫得這樣好!」
金庸解釋,《紅樓夢》是把一個「比較好的人」放在了一種「不好的環境中間」——賈寶玉、林黛玉這樣比較理想的人,放在大觀園、賈政、賈母這樣一個環境中間,就有很多矛盾衝突出來了。他寫的《鹿鼎記》韋小寶,「本身就是一個壞人,放在壞的環境裡他如魚得水。」
那麼,如果把韋小寶放到大觀園裡……會如何?金庸展開武俠小說家的想像——「可能得其所哉,拍馬屁的賈政也喜歡他,丫頭、小姐也喜歡他……他就是這麼一個滑頭、虛偽、向上爬的人,放在這個環境中間剛剛正好。」
王蒙馬上接過話頭,說:「可我的印象,韋小寶還沒有那樣壞,因為他有一個做人的底線,他不出賣朋友。」金庸即刻贊同:「他有所不為。」王蒙又說:「他還有一個底線,多少講點義氣。」金庸領會:「對,他還不是無所不為。」
把高鶚續作推翻是一種「文學恐怖主義」
高鶚續作,很多地方不如原著精彩,這完全可能。但王蒙認為:到目前為止,高鶚續作還是最佳的,儘管是帶來遺憾的續作——「現在內地拍電視劇《紅樓夢》,請一幫子紅學家來研究,把高鶚續作推翻,這很可怕,是一種文學恐怖主義。」
王蒙解釋:高鶚不管怎樣,他是那個時代的人,而且他也很聰明;現在的人儘管從理論上來推測是正確的,這個結尾不是高鶚寫的那個,王熙鳳的女兒巧姐的經歷應該是另外一個樣的——假設你的推測百分之百正確,但是你能夠替巧姐擬出她的對話來嗎?你能夠替劉姥姥帶巧姐走的這個過程擬出細節來嗎?絕對不如高鶚。光正確是沒有用的,作為小說,比高鶚的那個要差得多。
王蒙笑說,每次他看到電視劇裡劉姥姥在賈府衰敗後,因為感激王熙鳳原來對她的恩惠來到賈府、照顧巧姐,劉姥姥一出來,馬上想到電影《小兵張嘎》裡面照顧八路軍的老奶奶,老貧農——因為如果我們現在要拍一個急功好義、救人危難的人物,一定是老貧農的形象,所以說你還不如老老實實按高鶚的拍了。
「做什麼事情不要把調子唱得太高」
身為香江主人,金庸在介紹王蒙時尤其提到兩本書:評點《紅樓夢》的《紅樓啟示錄》,闡述人生哲學的《王蒙自述》。前者「完全從寫小說的角度評論這樣寫偉大在什麼地方。讀者往往想不到,只懂得好看而已,不知為何這樣好看,經王先生一點撥,就知道了」;後者「講到對一個人價值的評價」,這使金庸想起《復活》結尾,托爾斯泰對一個人的評價——假定一個人的價值是個分數,分子是別人對你的評價,分母是自我評價。自我評價越高,實際價值就越少……
王蒙接過話題,深有感觸道:「所以我常常提倡低調的原則,就是你做什麼事情不要把調子唱得太高,唱得太高了會吊起人家過高的期望值,但你實際上不一定能做得到……」
聯想當今文壇現狀,王蒙尖銳指出:「有些寫作的人非常在乎自己的作品發在什麼刊物上,是大的刊物,還是小的刊物;是登在頭題,還是二題、三題,還是最後一題;是得了獎,還是沒有得獎。我有時候恰恰相反,有意識地把作品放在一個不太起眼的刊物上,而且囑咐往後放,千萬不要放頭題……調子太高,最大的問題是難以為繼。」
王蒙、金庸此番香江「評說《紅樓》、漫話人生」,由香港三聯書店、香港作家聯會、明報月刊等聯合主辦。《小說界》今年第1、2期將刊登對話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