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偽續」中的「偽」說說周汝昌

從「偽續」中的「偽」說說周汝昌

從「偽續」中的「偽」說說周汝昌

紅學研究

舊時曾拜讀過紅學大家周汝昌老的若幹著作,對於書中時不時蹦出來的「偽續後四十回」感到納悶了,續書就是續書,那也是高鶚幾百年前和程偉元一同署好名了的,多加上一字,難道真是怕他白白地賴帳了不成?當然那時的我,是明白不了「偽」這一字背後的千鈞力量。

眾人是很明白象推敲這樣在一字中打轉的許多小故事。比如說「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的「一」字,就明顯是文人圈子裡茶餘過後的一種「雅唾」。而僅僅的一個字,倒不曾真正地領略過它就中的力量。直到後來看了《興唐傳》,魏征在李密的詔書上微微地動了一下手腳,唐朝幾百年的盛世也就在「小唐童」那齊天的洪福裡綿延地捲過來了,而在當時,魏征卻有著背主的嫌疑。這當然僅僅只是作為酒後的一種談資,倒不必那麼真正地去在意罷。

周氏費了畢生心血出了許多譬如說《紅樓夢的真故事》、《紅樓真本》、《石頭記鑒真》那樣的紅學書,但我噎在心裡的結總算是解開了。在大觀園裡林妹妹也是極愛在這些真啊假啊金啊玉啊那樣的小字眼下工夫的。原因呢?一是遠遠地寄人籬下,再則是自己什麼勞什子寶貝都沒有,所以也就容易使使小性子和自己過不去,於是兩天剛剛見好的病,再這麼折騰三天,也就愈發地沉了。就我們看來,林妹妹會做詩,閒下來也會給寶玉做做什麼荷包香囊的,性格上不愛藏假,說不上什麼「偽」字,是一個水一樣潔淨的人兒。我們也就常常忘了她的那些小毛病。而她呢,也不會趁勢地撒潑出別人的不是來,最多也只是站在風口裡默默地去流一下眼淚。所以,我們到底還是喜歡她的。

由此可以想起襲人這個西洋花點子叭兒來,人厚道,又實在,是一個出了名的「至聖至賢的人」。這樣的人在等著寶玉說出那株白海棠死了半邊的話時,不免地動了氣:「……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她就好,也越不過我的次序。就是這海棠,也該拿來先比我,也還輪不著她……」,看到這裡,姨奶奶的臉實在是陰暗地有些可怕。上個世紀某某紅學家也曾有過這麼一著,在全國上下批判俞平伯的時候,從那辟辟啪啪放出的那一通暗箭中,我們也就真真假假地琢磨出一些別有所圖的聰明罷。就其原因呢?難道是為了比每月二兩銀子更為可觀的贏利可以賺,還是舉國上下十億人民都淚流滿面,直直地喚了幾聲:「我的兒……」

所以,人格上的「作偽」到底是十分害怕。四十二回裡寶姐姐就有過這樣一段精闢的見解,「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 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讀紅樓難道不也是如此嗎?大家都是喝著二道茶在牆外看風景的人,所心領神會的還不是和自己的眼球摩擦出感覺的那一部分。若是做出書來,非議出別人的「偽」和「不是」來,那也得先保證自各兒屁股的「正大光明」來。高鶚續書,雖然有不盡人意的地方,那也是受到才力的局限,何況續書本不算差呢?「但觀其中結構,如常山蛇首尾相應,安根伏線,有牽一髮渾身動搖之妙,且詞句筆氣,前後略無差別……覺其難有甚於作書者百倍。」太平閒人的這翻話,雖然有些過譽,不過說的畢竟實在。而今天那些一出生就「渾身長滿字」的紅學家們,出了那麼多書,講了那麼多真故事,又何嘗真正地能「增其半回」呢?

再說說高鶚的為人吧,他自稱「紅樓外史」,坦然承認與曹雪芹的原作是有距離的。而他終其一生,在清人的筆記中呢,也不曾風聞過他欺過師,賣過友,就是寫了一本續書,胡亂胡亂賺賺生活費罷。1985年俞平伯老對《文史知識》談話中說:「我看紅學這東西始終是上了胡適的當。」「胡適、俞平伯是腰斬【紅樓夢】的,有罪;程偉元、高鶚是保全【紅樓夢】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難於辭達。」俞老的這番話,對於一樣蝸居在一團黏黏糊糊軟紅塵裡的高鶚,實在是多了一些「人」的理解和寬容。

李國文對眼下紅學界的「魔道」看來是很有見解,他在《埋葬大師》一文中說:「小師形而下,重實,大師形而上,尚虛。求實,則重眼前,為適應利害,必然會訓練出許多小聰明,小機智;尚虛,則高空邈遠,浮想連翩,有所思考,便有所穎悟,心靈的自由要高於物質的一切。」又說:「小師的目光,常常集中在飯碗之內,大師的視線,有時候會超越到飯碗之外。小師生怕飯碗打翻,餓肚子,大師哪怕餓肚子,敢扔掉飯碗。」於是在那本要執意與「偽續四十回」較真的「真故事」裡,就幾句脂批,前人筆記裡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兒,再和宮廷逸聞政治黑幕一勾兌,難道這就是紅樓夢真正的結局嗎?我倒是被那幾個乾巴巴得完全失去水分的故事噎得難受,而周氏的其他建樹呢,連渺渺茫茫本子虛烏有的事物,都被此老證成禿賴和李鐵拐一樣的人物,但願這不是我們常人所不能領會的「譁眾取寵」,而是高雅地踩在丹頂鶴的脊背上那樣一直古怪地往下看的結果。

所以我私下認為,在大觀園裡,為寶玉著力者莫過於襲人,紅學中著力者莫過於周汝昌。但二人只求盡力,不求用心,百十光陰剎那,終究是琵琶別抱,可見天下的事未必都順心如意罷。至於二人人格上的一些小缺憾,那倒還在其次呢。不過襲人常常會臉紅,她畢竟不曾認識字,是懂不了書中許多太大的道理。而周氏呢?他是有幸讀過許多古書的人,對於紅樓有著許多「天馬行空」的見解,而思想上的終於不變通,把他錮在紅學宗師的柱子上,僵硬得不肯透出半絲臉紅來,除了厚贈給曹雪芹一個「十一大」的謚號,到底是與紅樓裡許多性靈的文字無緣。而那厚厚一大本的《紅樓夢新證》,對於曹雪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倒是一種很奢侈的引證和考據了。

在眼下《紅樓夢》還沒被鼓搗成「斷尾巴蜻蜓」之前,我還是很欣慰地能看到眼下的這個結尾。而紅樓夢的「真故事」裡,也就和我們的人生一樣,多了一種選擇,一種可能。這種「人為」的「續上後四十回」的努力,是要比那些「空談」來得更切實可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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