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拌小集：漫說紅學人物論之續
十八世紀50年代乾隆年間，《紅樓夢》開始以零散的手抄形式流傳開來。此後讀者對它的人物，議論紛紜，並不劃一。勉強的劃一也有過，但這只是一時的現象，虛假不真。今人周汝昌更別開生面。他對紅樓人物，尤其女性人物，只鄙夷一個趙姨娘；除此之外，沒有刻薄寡情之論。
賈寶玉的祖母史太君，曾被說成賈府的「寶塔尖」上的首惡，心腸冷酷。周汝昌則說她是最可憐的苦命者，為人不壞。
劉姥姥常常被視作插科打諢的小人物——一個無聊的「女清客」。周汝昌則說她是上品人，女中豪傑。還說，曹雪芹費苦心、花大力寫出來的林黛玉，都不如劉姥姥的可愛。
曹雪芹愛重的，據說首先是鳳姐、妙玉、湘雲、探春，稍次的是平兒、鴛鴦、晴雯、襲人、小紅。
至於幾乎公認的才女和寶玉的至愛——林黛玉和薛寶釵，周汝昌的看法也獨特。論才，他承認兩位都出色，但絕不及湘雲。論品，林黛玉的特性是「幽」——內向、多愁、猜忌，有時還刻薄，如嘲笑劉姥姥是「母蝗蟲」之類。薛寶釵的特性是「賢」——有才而不逞，有名位而不爭，但禮法掩蓋了一個「真」字，過於拘緊。寶玉憐惜「幽」者、敬重「賢」者。但憐惜與敬重，皆非真愛——這一說，我看很有道理。
說來說去，周汝昌下斷語了：得一個「真」字的，惟獨史湘雲。寶玉真愛的只是她。《紅樓夢》三十一回的回目，明寫「因麒麟白首會雙星」。史湘雲的標記正是「金麒麟」。周汝昌和其他一些紅學家，在這點上看法相似：寶玉和湘雲歷盡劫波之後重逢，結為夫婦。但《紅樓夢》後八十回沒有這樣寫，反而讓史湘雲草草收場。論者說，這是高鶚的失誤。
周汝昌之說都可取嗎？也未必。但肯定是可以深長思之的一家之言。
談談這些，意思是一個：對經典之作，不妨各抒己見，只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就可以了。硬是「定於一尊」，只能說橫蠻。看來以寬容之心看待創作、進行評論，才能使創作和評論都活潑多姿、真正興旺起來。我們從前吃橫蠻獨斷的虧太多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