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賈府的「掃黃打非」
賈府的僕人焦大有句名言:閤府上下只有門前那對獅子是乾淨的。曹雪芹在「葫蘆僧判斷葫蘆案」一章中交待:「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都是那些紈褲氣習,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賈母在調解王熙鳳為璉二爺私通鮑二家的爛事大吃其醋時說漏了嘴——「從小兒人人都打這麼過」。可見賈府風氣是江河日下、「黃賭」肆虐已非一時的了。
ad_dst = 0;
document.write(");ad_dst = ad_dst+1;
連焦大都看得清清楚楚,賈母、賈政、王夫人、邢夫人等正經主子對府中風氣自然明瞭。只要鬧得不是太過份,也就睜隻眼閉只眼。倘若太過出格,群眾議論太多,影響太大,或是遇上什麼風頭,賈府也興起一陣「掃黃打非」的風潮,就像今天的網絡掃黃,或某某機關公佈的有關包養情婦的紀律處分條例,真正目的在彼不在此。但一陣風潮過來,總要撞上幾個倒霉蛋,譬如四川宜賓那兩個瀏覽黃站的網民,既抓且罰,弄得灰頭灰臉、裡外不是人。賈府也曾鬧過一次這樣的風潮,那就是為了一件繡著「兩個妖精打架」的五彩繡香囊而發動的抄檢大觀園,這次的抄檢運動到底傷害了誰呢?
先說元春,皇帝的眾多嬪妃之一,說白了不過一個玩物。就連她自己也淚下漣漣地哭訴——「你們當初把我送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可閤府上下不以為恥,均以為榮。賈府的花邊新聞裡絕對找不出一句與元春相關的,這是賈府的言論禁區,各種場合此類聲音封無赦、禁無赦、查無赦,賈府的幾個斑竹絕對不會含糊。這大觀園的抄檢也自然查不到皇宮,元春是不可能受到傷害的。
寧國公賈代化、榮國公賈代善。《紅樓夢》一書並未直接敘述兩位元勳的桃色事件,但通過賈母的一句話——「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哪能裡保得住呢?從小子兒人人都打這麼過」。這分明是告訴我們兩位開國元勳也曾經是「饞嘴貓」,偷腥是免不了的。但兩位元勳墓木已拱,如今高坐祠堂之上供人景仰,說不定平生事業已「宣付史館立傳」,那自然是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呈現讀者面前的只是幾頁刻畫高大形象的潔本。大觀園的抄檢不敢也不會查到他們的老底,兩位元勳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
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房中本已有了三妻四妾,突然興之所至,想到了鴛鴦。這在別人是多大的榮譽,可鴛鴦姑娘不識抬舉,寧死不嫁。賈大老爺說得坦率:「憑她嫁到誰家,也難逃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他嚼過的饅頭——秋桐——一高興就賞給了兒子璉二爺,把個賈璉高興得屁顛屁顛的,二馬同槽,這樣的事例有誰去查?寧國府的大老爺賈敬和兒媳秦可卿在天香閣的那醜事賈府裡誰人不知?可一場喪事照樣辦得風風光光,那御賜「龍禁尉」的銘牌照現在的謚法——敬愛的秦大姐——備極哀榮。「新台之泚」,以鳳姐為首的大觀園抄檢組自然不敢涉及。抄檢大觀園運動對賈赦、賈敬等大老爺根本就沒有任何傷害。
賈璉雖說比不上西漢的中山靖王劉勝、農民領袖洪秀全、人民市長張二江,卻也算是著名的花花太歲。房中本已有了鳳姐、平兒兩位如花似玉的妻妾。第七章「送宮花賈璉戲熙鳳」裡三人白晝宣淫,連在外看門的奶子和前來辦事的周瑞家的都聽見那笑聲,照現在的查處標準,這可是公然的聚眾淫亂。賈璉出差姑蘇帶回的一綹青絲被平兒發現,這可是生活不檢的鐵證。他和多姑娘及鮑二家的那檔子爛事鬧得盡人皆知。他偷娶尤二姐,以至最後被逼至死,這可是鳳姐一手策劃的陰謀。以鳳姐為首的抄檢組連想都沒有想到去徹底清查這類事件。他那弟弟——賈母的心尖尖——寶玉,還是未成年人就和襲人「初試雲雨」,在學堂裡和幾位面目清秀的學生勾勾扯扯,調戲金釧兒至使跳井自殺。以賈璉、寶玉為首的大子黨們的骯髒自然不在抄檢組的檢查之列,這場運動傷害不到他們。
薛蟠同樣是花花太歲。他有著「龍陽之癖」,在學堂裡就有幾個小學生被他哄上了手,後來追求戲子柳湘蓮。家裡更是有悍妻金桂、美妾香菱,又勾達上丫頭寶蟾,生活極為糜爛。秦可聊的弟弟秦鍾在饅頭庵按住小尼智能兒幹那事被寶玉撞見,寶玉的跟班茗煙按住一個才十六歲的小丫環正在快活也被寶玉撞見。「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裡管尼僧」的歌謠說明賈芹在家廟裡是多麼的淫亂。賈蓉和他的兩個姨姐尤二姐、尤三姐有著說不清的糾纏。族人賈瑞更是賴哈蟆想吃天鵝肉,想泡鳳姐,最終被設計整死。這些陳年往事當然不在抄檢組調查處理的辦事日程之中,抄檢大觀園對大大小小的色狼們沒有任何的傷害。
就連書中的那兩位小姐——黛玉和寶釵,按現今的查處標準同樣脫不了干係。倆人都看《西廂記》,那可是沒有批文,沒有書號的非法出版物,其中的章節即使在現在看來也絕對是淫穢書藉。寶玉和黛玉躲在床上大談林子洞的老鼠精那段,如果換個地點——比如在歌廳、賓館,弄個拘留、罰款根本就沒有問題的。抄檢大觀園時,大家達成一致意見——寶釵家是客人——免於抄檢,何其相似乃爾!試想,外國公民在涉外賓館遊覽黃站,誰敢去查?借個膽子也不敢。所以抄檢運動對正經主子的客人也沒有任何的傷害。
抄檢運動中的受害者,一是幾個值夜的老婆子,不過查到一些多餘攢下的蠟燭、類油等,抄查骨幹王善寶家的人模人樣地發話:「這也是贓,不許動的,等明日回過太太再動」。可見抄檢運動並不限於黃和賭,隨意性很大。睛雯雖說並沒有被查出什麼物件,但先前被王夫人罵做「狐狸精」,並讓她小心揭了皮,受了一肚子窩囊氣,乾脆將箱子倒了個底朝天,那火更大了,幸虧有鳳姐暗中兜著,並無大礙,也算個受害者。在惜春的丫頭入畫的箱子裡查出了一大包爭銀子,一包男人的靴襪,雖然入畫再三解釋,鳳姐仍命周瑞家的將東西暫時扣下,查明後再作處理。受害最大的恰恰是王善寶家的外孫女司棋,找出一雙男人的襪子,一個同心如意和一張寫著私情的字紙。司棋本和姑舅家表哥有私,曾在園石後偷情被鴛鴦發現,這回可露了餡。先是被眾人恥笑了一番,再就是叫兩個婆子一夜看守——她因生活作風問題被「雙規」了。
賈府中「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扒灰的扒灰」,誰置了外室、包了N奶,納了小妾,上了婢女是再也清楚不過的事,而這次「掃黃打非」運動的受害者卻是一個下人——司棋,顯見這場運動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是作秀。親見了天香閣那一幕的瑞珠姑娘後來一頭撞死,說了幾句實話的焦大遭頓暴打,滿嘴塞上馬糞,賈府裡這黃賭的源頭其實是說不得,也查不得的。肯雯在臨死前說:「我今兒擔了虛名,早知今日,我當日。。。。。」這讓我想起宜賓那兩位看黃站的網民,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來場真的。而時下的情況是,即使來場真的也充其量只是給予紀律處分,是決不至被拘留、罰款的。焦大說賈府只有那對獅子是乾淨的,我以為那獅子也並非就乾淨。不乾淨的也並非只有賈府的那對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