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引自《紅樓夢》第一回
這首歌詞,據《紅樓夢》書中記載,名曰《好了歌》,出自一個跛腳道人之口,書中還雲,甄士隱聽了道人口中之歌後,立刻與道人對話。
甄士隱問:「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見些『好』『了』、『好』『了』。」
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
甄士隱頓時大悟,對《好了歌》作了如下解註: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為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又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梁,誰曾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本人重讀《好了歌》,是近日去宜都在一位老同志家中受到的啟發。他名叫屈克誠,人稱屈老,是該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也是一位古典文學的愛好者。我剛一進門,他就把我引進書房,饒有興趣地談起了《紅樓夢》。他告知我說:毛主席生前講過,《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前五回是綱,其餘是目。意思是說,只有把「綱」讀懂了,然後才能讀懂「目」。由此可見,《紅樓夢》的前五回,尤其是第一回,在全書中所居的重要位置。宜都歸來,我重新翻開《紅樓夢》,側重閱讀了第一回中的《好了歌》,同時品味了甄士隱那精彩的解注。它是此回中的精華所在,充滿了辯證法,越讀越有味。我邊讀邊想,方知由此入手,進而再看第二、三、四、五回,對於讀懂《紅樓夢》全書確實很有益處。它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榮府」的大門,進門之後才能見到「大觀園」裡那紛紜複雜、盤根錯節的人間萬象,同時體驗到那花花世界裡由青枝綠葉到枝枯葉落的演變過程。
多少年來,我國從事《紅》學研究的若干專家、學者,為研究《紅樓夢》付出了畢生的精力,出版了不少學術專著,北師大還專門出版了《紅樓夢》校注本。《好了歌》在校注本條目中排列為88條,其校注原文是:《古今圖書集成·博物篇·神異典·神仙部》引《荊州府志》載:「明代有個『好了道士』,善為功法,言禍福奇中,常往來宜都山中。叩其姓氏,笑而不答,但點頭曰:『好了』,人以故呼為『好了道士』。」
既然「好了道士」如《荊州府志》所云出自明代,常往來宜都山中,那麼,按其推理,《宜都縣志》應有記載。經查,新版縣志未能見到,老版(同治版)縣志確實載之,且較詳細,故抄錄如下:
好了道士,不知何許人也。深目巨鼻,面多疣。善為幻術。正德間(1506—1521年)常往來宜都山中,人叩其姓氏不答,詰之不已,但笑曰:「好了」,人以故呼為「好了道士」。常過酒家索酒,酒人執甕與之,道士取甕置空中不墜,以口承甕立飲之盡,笑謝而去。又常過陶者家,陶者見其貌寢,笑之。道士曰,善視而陶,陶勿作塌裂聲,趨視則器自相撞擊成醬粉矣。居無何。裡中大疫,道士披髮仗劍詣諸疫者家,揮劍誦咒,已大呼曰:速去、速去,勿擾我裡,一方遂安。道士亦自是杳矣!
看罷縣志中的此段文字,不由產生一點聯想:《紅樓夢》的作者之一曹雪芹,早在清代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就非常尊重客觀事實,包括描寫跛足道人在內,都有據可查。他與今日某些舞文弄墨閉門造車者形成鮮明的對照。由此想到宜都山中幾個旅遊景點上導遊所講的故事,似乎還缺「好了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