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佚大師們太累了,也該歇歇了!
(一)
首先在這裡鄭重聲明:本文作者對《紅樓夢》研究中的探佚流派持嚴重保留態度,但對多年來孜孜探佚的紅學大師們的學問人品還是十分欽佩的。本文對所謂探佚流派的批駁純屬學術爭鳴,絕非對探佚大師們的人身攻擊!比起胡適先生當年罵蔡元培先生是「笨伯」來,筆者的文筆要乾淨、客氣多了。奉勸探佚流派的癡迷者不要起哄,有時間不妨再讀一遍當年蔡胡論戰那些痛快淋漓的文章,看一看胡適先生當年是怎樣痛斥索隱派「猜笨謎」的。這對於解決今天紅壇的不良風氣,也許有點好處——儘管本人對胡適先生並不信服、更不崇拜。
周汝昌老先生把《紅樓夢》研究(即所謂「新紅學」)分為文學、曹學、版本學、探佚學四個組成部分,把探佚學作為其中一個重要分支。對此筆者期期不敢苟同。
探佚流派在《紅樓夢》研究中確實是客觀存在的,但把她看作一門嚴肅的學科分支,似乎過於抬舉她了。要其實,探佚流派使用的是「附會」方法,探索的是「宮廷秘史」,與索隱派的研究領域和方法差不多,可以引為同類,但這已經不是所謂「新紅學」的範疇了,又回到了「舊紅學」的領地。
但「舊紅學」同人恐怕也不會同意與探佚流派同流合污,因為蔡元培先生當年的附會依據,是嚴肅的正史,而探佚流派諸公援引的都是野史、稗史一類,乃至根本不是什麼史,而是對道聽途說進行的癡人說夢般的附會。換言之,儘管索隱紅學雖然方法有欠科學,但畢竟是文人治學;而探佚流派則根本談不上是治學,不過是幾個對「宮闈秘史」興趣盎然者異想天開的大雜燴而已。
(二)
探佚流派的研究領域,周汝昌大師沒有明確界定。根據目前所能搜集到的資料,大致可以分為三大分支:
其一,是對《紅樓夢》結局的探討。《紅樓夢》是個斷臂的維納斯,人們總想給她安上兩支胳臂,也可以理解。探佚流派諸公多數是根據《紅樓夢》前八十回的一些暗示,再加上脂批透露的一些線索,加以附會的。例如,對林黛玉的結局,有人探得並非淚盡,而是投水沉塘自盡的,有人探得最後被北靜王強納為妾,曹雪芹因為無力抗爭才創作《紅樓夢》的,等等。對薛寶釵的結局,有人探得她最後嫁給了賈雨村,賈雨村後來當了皇帝,她自然就是娘娘了;有人探得她與寶玉締結了一場有形式但無內容的婚姻,即婚後沒有性生活,遭遇了家庭冷暴力;也有人探得她是難產而死的。真不知無性婚姻怎麼造成的懷孕並難產?
其二,是對《紅樓夢》故事背後的探討。一般說來,就像魯迅先生描寫的「狂人」那樣,要在字縫裡看出字來。不過「狂人」看出的是「吃人」,探佚諸公看出的是「宮闈秘史」。這方面取得成就最大的是知名作家劉心武先生,他居然在《紅樓夢》中看出,秦可卿是「廢太子」的女兒流落民間,是曹家收留了她,後來東窗事發,可卿懸樑自盡,曹家因此被朝廷抄沒。與「秦學」相伯仲的是霍氏姊弟探得的驚心動魄成果:林黛玉的原型是雍正朝正宮皇后娘娘「竺香玉」,她夥同舊日情人曹雪芹,毒死了雍正皇帝,逃到北京西山過上了恩愛幸福的生活。
其三,是對《紅樓夢》創作過程的探討。《紅樓夢》的成書過程確實是個謎,不論新舊紅學,都把這個問題作為研究的主要課題,本身無可厚非。不過探佚流派的研究獨樹一幟、獨闢蹊徑,有著自己的鮮明特點。這方面的研究集中在脂硯齋身上,有人探得他是曹雪芹的叔叔,有人說他是曹雪芹的父親,還有人說她是曹雪芹的續絃妻子,就是《紅樓夢》中的史湘雲。更有一種驚人的假說:脂硯齋才是《紅樓夢》的真正作者,曹雪芹一家人,父子夫妻兄弟組成了一個「小艦隊」,集體創作《紅樓夢》,他們一邊寫,一邊批,一邊刪改,忙得不亦樂乎。
(三)
探佚流派中出道最早、涉獵最廣、研究最勤、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學者,非周汝昌老先生莫屬了。周大師現在年過古稀,視力又接近為零,還堅持辛勤探索,其精神令人肅然起敬。
周大師早年師從紅學開山鼻祖胡適先生,後來在「胡說」的基礎上,經過幾十年的辛勤浸淫,完成了考證紅學的集大成之力作——《〈紅樓夢〉新證》。改革開放以後,在學術界百花齊放的好日子裡,周大師開始研究轉向,並一鳴驚人。他勇敢地拋開了枯燥的考證,大膽地開始了熱鬧的探佚,從而創立了一個《紅樓夢》研究領域的新分支——探佚流派。
周大師的研究成果是豐碩的,近年來連篇累牘地出版了一系列專著,如《曹雪芹小傳》、《紅樓小講》、《紅樓奪目紅》等。雖然周大師謙虛,在專著上多冠以「小」字,其實小書不小,內涵是十分豐富淵博的。對周大師的探佚學說如果加以歸納概括,一言以蔽之,就是《紅樓夢》的背面隱含著「宮闈秘史」。
《紅樓夢》中都隱含著哪些秘史呢?周大師認為,主要是兩段秘史:一段是雍正奪嫡的秘史。書中的北靜王和忠順親王是激烈爭鬥的兩個皇族親王,北靜王是「廢太子」的兒子,秦可卿是「廢太子」的女兒,曹家上了「廢太子」的賊船,並在「廢太子」垮台後,收留了他的後代;賈府為江南甄家藏東西,是曹家為雍正政敵「塞思黑」藏「金獅子」,等等。總之,曹家站錯了隊,總是同當朝皇帝的政敵攪合在一起,所以才被朝廷革職抄家。這方面有周大師的獨立研究,也吸收了一些別人的成果,例如劉心武先生的「秦學」,周大師就全盤接受並活學活用了。
另一段秘史是乾隆初年曹家「二次復興」的歷史,這是周大師獨創性的研究成果。周大師認為,乾隆登基以後,赦免了很多雍正的政敵,曹家第二次「闊」了起來,曹雪芹不是沒有經歷過江南的風月繁華麼?這下子曹雪芹的筆下有了根據,《紅樓夢》就是根據「二次繁華」創作的。不過這次「復興」很短暫,乾隆四年,「廢太子」的兒子弘皙,大概就是秦可卿的哥哥或弟弟吧,發動宮廷政變,企圖奪回皇位。政變失敗後,曹家再一次被牽連,從此才一蹶不振了,秦可卿上吊,大概也得到乾隆朝再掛繩套。
有鑒於此,周大師在各本專著中,都連篇累牘地告戒讀者:「《紅樓夢》不好讀」!正因為不好讀,才需要由他來「講」。為什麼不好讀呢?因為一般讀者不知道《紅樓夢》後邊隱藏著這麼多灰暗的「宮闈秘史」,讀不懂作者為什麼要寫這些,又為什麼這麼寫。不好讀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一般讀者不知道《紅樓夢》的後四十回是乾隆皇帝與和紳合夥謀劃的「大陰謀」的產物,是皇帝和親信大臣親自炮製的「偽書」——這是周大師的一個最重要的探佚發現,在每一本專著中,大師都不厭其煩地強調這一點。
(四)
行文至此,實在是不願意再寫下去了。這就是當今的「紅學」麼?這就是對偉大的《紅樓夢》的研究麼?讀者諸君不要以為這是危言聳聽,這就是百分之百、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現實!如若不信,讀者朋友可以自己到書店去買幾本大師專著親自看看,比如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小講》、《紅樓奪目紅》,劉心武先生的《畫梁春盡落香塵》,霍國玲女士的《紅樓解夢》等等,看本文是否曲解了他們的意思?
不願寫也得寫,因為實在是事關重大。一是《紅樓夢》研究向何處去?胡適先生當年批倒了「舊紅學」,難道建立的就是這樣的「新紅學」麼?二是把文學青年向何處引領?當今小說、影視作品「戲說」「歪批」成風,宮闈秘史充斥,未嘗不是紅學走火入魔的影響。青年一代學子都循此途徑走下去,中國將來還有嚴肅的學術研究麼?
對紅學探佚流派的上述附會諸說,實在沒有逐一駁斥的必要,因為這些說法根本沒有任何嚴肅史料的支持,純屬主觀猜測,本來就沒有「證有」,何必花費太多的精力,去為這些垃圾一類的所謂學術成果去「證無」?只需在宏觀上說明其謬誤,就可以了。
首先,在研究領域上,探佚流派陷入了「怪力亂神」的泥沼。「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是中國三千年來知識分子的做學問的基本準則,從孔孟顏曾起,腐遷、班超、李杜、三蘇、朱熹、曾左,哪個是靠「怪力亂神」做學問出名的?古往今來,對古典文學的研究可謂多矣,對《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聊齋誌異》、《儒林外史》、《西廂記》、《牡丹亭》、《三言兩拍》的研究,哪一個象《紅樓夢》研究這樣,陷入如此光怪陸離的荒誕局面?嚴格說,今天的探佚一類的《紅樓夢》研究,根本就不是做學問,而是迎合一些小市民的低級趣味,在荒誕方向上越行越遠。
其次,在研究方法上,探佚流派陷入了主觀唯心主義的泥沼。「新紅學」的開山鼻祖胡適先生,是留洋博士,偏偏國學功底又很深厚,他使用的本是美國「杜威」實證主義方法和中國傳統的樸學方法,用胡適先生的話來說:得出任何研究結論,都必須「拿證據來」!胡適先生把「舊紅學」索隱的方法,斥之為「猜笨謎」,說他們的研究是拿一些不相干的史料去「附會」《紅樓夢》。胡適先生哪裡想到,種下的是龍種,收穫的卻是跳蚤!回過頭來看今天的探佚流派,都抗著胡適先生傳人的大旗,干的卻都是胡適先生痛斥的「附會」蠢事。胡適先生倘若在天有靈,不知要氣得怎樣吹鬍子瞪眼睛!
再次,在研究原則上,探佚流派陷入了歷史虛無主義泥沼。文學說到底是人學,任何文學作品,都是作者所處那個時代和社會的產物。文學承認天才,但任何天才也都必須服從時代,服從規律,可以憑空超越的天才是不存在的。探佚流派並非不想尋找《紅樓夢》產生的時代背景,不過他們在曹雪芹身上,找不到與《紅樓夢》對應的時代和社會背景。黔驢技窮的情況下,便不顧什麼歷史唯物主義了,於是開始了向「宮闈秘史」的大進軍,希圖在歷史虛無中尋找出路。古今中外無數歷史證明,這種虛無主義的所謂研究,沒有不歸於失敗的!
最後,在研究範疇上,探佚流派走上了非文學的歧途。《紅樓夢》是小說,對《紅樓夢》的研究,都應該在文學研究的範疇內進行。「舊紅學」之所以失敗,其主要原因就在於那些研究都屬於非關文學的附會。今天的探佚流派比起「舊紅學」來,實在是在「舊」的道路上退行到更「舊」的境界。他們不去做嚴肅的文學考證、文學分析、文學比較、文學批評、文學欣賞,而是一味在《紅樓夢》字縫中搜尋無窮無盡的隱事,一疊連聲地讚歎曹雪芹把「宮闈秘史」在《紅樓夢》中隱寫的多麼巧妙!這樣研究的結果,必然把《紅樓夢》搞成了一部類似「鬼谷子」的妖書。這哪裡是什麼文學研究,純粹是文學臆症、文學扯淡、文學褻瀆!
(五)
當今紅壇有沒有嚴肅治紅、科學治紅、文學治紅、理性治紅的學者呢?有,他就是本人尊敬崇拜的老師——土默熱教授。土先生是研究明清史的學者,研究《紅樓夢》是他的業餘學術活動。土先生以深厚的史學功底和文學鑒賞水平,五年來發表了六十多篇系列文章,對《紅樓夢》的原始作者、人物原型、社會背景、創作衝動、文學傳承,都提出了全新的觀點,系統而又令人信服地回答了《紅樓夢》研究中存在的諸多不解之謎。
首先,土先生的《紅樓夢》研究,是文學範疇的研究。土先生從比較文學入手,系統研究了《紅樓夢》與《長恨歌》、《長生殿》的淵源關係,提出了《紅樓夢》的原作者是康熙朝的大文學家洪升,他創作的《紅樓夢》和《長生殿》,是在《長恨歌》影響下創作的「孿生姊妹」,是中國古典小說和戲劇的兩座並峙高峰。《紅樓夢》不是在乾隆時代突然而又孤寂地產生的,她沿襲了明朝後期艷情文學的文風,繼承了湯顯祖開創的夢幻交織手法,套用了《長生殿》的作品結構和人物性格,文學傳承是脈絡清楚、來源有自的。
其次,土先生的《紅樓夢》研究,是自覺按照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進行的。土先生深入研究了康熙時期的社會背景和文學背景,深入探討了作者洪升的家庭背景和人生背景,判斷與《紅樓夢》作品的背景底色完全符合。提出《紅樓夢》不是什麼天才杜撰的產物,書中反映的思想,並非某個天才突發奇想創造的異端學說,而是康熙時期江南士大夫階層的普遍情緒。書中表現的「末世」,就是改朝換代時期的動亂年代;作者「無材補天」、「閨閣昭傳」的創作宗旨,就是洪升本人在康熙朝特定遭遇的必然反映。
再次,土先生的《紅樓夢》研究,採用的是科學考證和索隱方法,對現今《紅樓夢》研究中的諸多謎語,都給予了有說服力的回答。土先生考證出大觀園的原型就是杭州西溪的「洪園」;靈河岸上三生石畔就是杭州靈隱寺三生石;大荒山青埂峰的原型就是盤山青溝寺;空空道人、東魯孔梅溪、吳玉峰的原型就是康熙朝著名文人智樸和尚、王漁洋和吳喬;金陵十二釵的原型就是清初著名女詩人結成的「蕉園詩社」,「蕉園五子」和「蕉園七子」恰成十二釵之數!在土先生的考證面前,《紅樓夢》研究基本不再有無法破解的謎語。
土先生認為,《紅樓夢》中的這些謎語沒有什麼玄虛,根本無須把他弄得神乎其神。《紅樓夢》的故事就是洪升對自己真實經歷的文學描述。社會上的文學青年、普通讀者,知道《紅樓夢》的作者是洪升,有助於更好地理解作品內容和思想;不知道也沒關係,只要按照作品的描寫去讀即可,完全不必要在閱讀之前先想到書中隱含著什麼「宮闈秘史」。這樣讀書太累了,也沒必要故弄玄虛,把《紅樓夢》當作打卦算命的書去讀。
前幾次,本人曾寫過幾篇推介土默熱紅學的文章,有些網友認為有自吹自擂之嫌,也有些網友勸本人不必過於刺激那些靠《紅樓夢》混飯吃的學者,這讓本人無話可說。對土默熱教授,以及胡適、周汝昌等大師,我同樣懷著深深的尊敬。但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本人對土默熱紅學的推介,主要的還不是出於對恩師的尊敬,而是出於對科學的信服。土默熱紅學與過去的新舊紅學,是不可調和的紅學流派,作為土默熱紅學研究領域的堅定一員,本人難道能辭「自吹自擂」的義務麼?創建一個新世界必然要推翻舊世界,胡適先生當年對尊敬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也是不客氣地奉上「笨伯」的美稱,本人今天對探佚大師們說幾句不算刻薄的反對話,有什麼奇怪?
按照探佚流派的方法去研究《紅樓夢》,去閱讀《紅樓夢》,都太累了!探佚大師們,你們太累了,也該歇歇了!廣大紅迷朋友們,這樣讀太累了,也該歇歇了!不論學問淵博的大師還是初攀紅樓的紅迷,不妨都按照土默熱先生的思路嘗試走一走,感覺一下,是否會輕鬆得多?是否會輕鬆到真正把《紅樓夢》當小說來讀?《紅樓夢》作者開篇就交代,讀這部書是茶餘飯後的事情,閱讀的目的是為了「省了些壽命筋力」,我們何必一定要按照探佚大師的指引,去自討苦吃?
2004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