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羅眼看紅樓的可悲之處
看到羅震中對襲人職業生涯的一番高論，首先是很佩服羅先生對於紅樓做功利性分析的那麼一種孜孜不倦、樂此不疲的精神。
是的，我說是「功利性的分析」，我想大家應該都一眼就能看出，羅寫來寫去都不過是在這麼一個框子裡轉悠，我們當然不反對羅眼看紅樓以功利為基本立足點來做判斷，也不否認這樣的視點下，黛玉這一類純粹的女子不能順應那個社會與時代的說法。事實上這一點誰都清楚，幾乎是不言而喻的，曹公也很清楚越是純美的東西越是脆弱，所以黛玉必遭風刀霜劍的摧折而亡。黛玉終是要死的，晴雯終是要死的，紫娟也是要死的－－心死，不如不活著。所以寶釵終究是不會死的，襲人也決計是不要死的。因為她們從內心到外表都染了一身可以好好活下去的、順應這個社會要求的顏色，正如變色龍有極強的適應環境的本領。
但是我不會因為看到這些大家都明白的現實就忘了我欣賞紅樓原就是為了那裡面一份純美和對於美的孜孜追求，而不是要拿它當一部人情世故的教科書來看，然後好樹立起起幾個厲害的角色作為自己生活的榜樣。我覺得欣賞紅樓可以看到功利但卻最好不要以功利為目的，否則真是應了那句成語：買櫝還珠。大家想一想罷，曹公寫紅樓恐怕也不是為了教會讀者如何謀生牟利云云。就如他筆下的黛玉，何等樣冰雪聰明，怎麼會看不透這些人情世故？只是看透了也不屑把自己的才情和心思都用在這個上面去算計、去傾軋罷了！試想她若是肯，就沒有葬花的林妹妹了，賈府裡還有哪個女子比得過她呢？若果真如此，紅樓夢就失去了它在美學上的意義了。所以總體來說，我很同意羅震中的那一套功利說，但他的那些帖子，我雖則因為來版裡的時間不長，並未看見幾個，但窺一斑而可知全豹，不用再看了，也沒興趣再看了，羅先生繞來繞去不過總是一個基調：用功利的觀點來分析紅樓裡的人和事。當然，有人會覺得實用，自己也就頗得意，更加要津津樂道、筆耕不輟了。不過倘若能容我不客氣地說句實話，我個人覺得這樣看紅樓真真可笑極了，也可悲極了。當然我仍然尊重各人不同的閱讀興趣，何況紅樓本來就是這樣的一本書：「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帷秘事......」
我想這紅樓中原表達了曹公的一種理想或者說嚮往，那就是－－「潔」。生活中想是極少會有這樣的「潔」，然而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在這悲金悼玉的紅樓一夢中追求。曹公借寶玉之口誇說女兒都是水做的，故潔淨；男子都是些鬚眉濁物罷了。然而他筆下的金陵女子，十二金釵以至副冊又副冊和那些未入冊的女子們卻並非個個都當得起這一個「潔」字。就像寶釵襲人之流吧，一個是尊貴的主子，一個是有些體面的奴才，也都是女兒，（襲人也就勉強還算是個女兒吧，呵呵），然而誰沒有背地裡幹過幾件缺德事兒呢？不管以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生存也好，利己也好，總歸是缺德事兒罷，再三強調這是生活的藝術不噁心麼？彷彿不干缺德事兒就沒法過日子了似的。最噁心的就是「背地裡」這三個字，真要象鳳姐兒那般潑辣，即便幹了些損人利己的事，我反倒要佩服了，那才是不得以呢！所以，曹公寫來的真正潔淨的、純粹的女孩兒不過屈指可數的那麼幾個，而這些女兒中，曹公唯一以直筆用了潔字來讚歎的不過黛玉一人而已！－－質本潔來還質去，不叫污淖陷渠溝！我愛黛玉，欣賞的就是這份真正的尊貴！
最後怎樣？回去罷了，回她的灌愁湖繼續做她的絳珠仙草，也算完了心願！至於那些願意守寡的守寡，當小老婆的當小老婆，嫁戲子的嫁戲子，也算各得其所。說到底，就是使盡了手段，終究誰也跨不出自己的悲劇命運，忙得興興頭頭，卻忘了當初存放載有自己命運判詞的冊子那個司偏偏叫做－－薄命司！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這才是這些女兒們的大命運，不死不代表就贏了。就說那個嫁戲子的吧，早年不也勸過寶二爺少跟那些人來往的麼？當然，從職業的角度來說，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就如那些做妓女的，隨著時光變遷，接的客也是一個不如一個的，但她們仍然是敬業的，靠這個吃飯，又捨不得死，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