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2)

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2)

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2)

紅學研究

對於他們提出的這兩類例證,我們今天不能一一來加以分析辯駁。這裡只通過他們舉出的一個例子來說一下我們的看法。大概他們覺得這個例子最典型,最有說服力,所以一再地提起。

這個例子見於庚辰本第23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中的一段話:

如今早(且)說賈元春,因在宮中自編大觀園題詠之後,忽想起那大觀園中景致,自己幸過之後,賈政必定敬謹封鎖,不敢使人進去騷擾,豈不謬(寥)落。況家中現有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何不命他們進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卻又想到寶玉自幼在姊妹叢中長大,不比別的兄弟,若不命他進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時不大暢快,未免賈母王夫人愁慮,須得也命他進園居住方妙。想畢,遂命太監夏忠到榮國府來下一道諭,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錮,命寶玉仍隨進去[缺:讀書。賈政、王夫人接了這諭,待夏忠去後,便來回明賈母,譴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簾幔床帳。

程甲本作:

……須得也命他進去

居住方妥命太監夏忠到榮府下一道諭命寶釵等在園中居

住不可封錮命寶玉也隨進去讀書賈政王夫人接了諭命夏

忠去後便回明賈母遣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簾幔床帳

因此,歐陽健先生等指出:一、庚辰本有明顯脫文,「命寶玉仍隨進去收拾打掃」云云,

使寶玉成了打掃之廝役。二、庚辰本「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一句多出「只管」

兩字,好像寶釵等已經進居園中,或至少已萌生在園中居住的念頭,顯然是錯的。三、

寶玉之隨眾姊妹入園,是蒙元春的特許,故程本作「命寶玉也隨進去讀書」,脂本改「也」

為「仍」,更是錯上加錯。

他們認為, 這個例子「不僅說明庚辰本晚於程本,而且簡直就是直接依據程甲本

抄錄而竄行脫文的」。

我認為這些說法都不能成立。第一,關於竄行脫文。庚辰本這段確有脫文。但其他

抄本有正、蒙府、列藏不脫(甲戌、己卯缺此回,舒序本脫文同庚辰,甲辰本同程甲)。

所有抄本中的脫文,都與此類似,即某抄本在某處有脫文,別的抄本不一定也有脫文。

又,現存的庚辰本是過錄本,它的脫文也許是過錄時漏抄,或底本就有脫文,怎能斷

言一定是抄程本時抄漏了呢?所以宋謀瑒先生說:「如果脂本不是一個系列而只有一個

孤零零的庚辰本,而且這個孤零零的庚辰本還是地地道道的原本;它與程甲本文字差

異的原因,不是程甲本在後妄改庚辰本,就是庚辰本在後抄錄程甲本無意中抄漏了,

二者必居其一的話,曲沐這些『實證』當然是『鐵證如山』,『一錘定音』,『程前

脂後』,鐵板釘釘,所有的新紅學家一律向歐陽健『繳械投降』,『低頭認錯』。然

而事實上脂本是一個系列,有十二三種之多,庚辰本又是紅學界公認的過錄本。你怎

麼能說庚辰本非抄程甲本不可,而不能抄自它的原本;關公只能戰秦瓊,不能戰呂布

呢?這是一個沒有校勘學常識的小學生也懂得的道理。」應該說宋先生的反駁是有力

的,但未能說服他們,他們說,你說庚辰本等是過錄本,那你必須拿出它的「底本」

即「原稿本」來才能證明它是過錄本。不過照此邏輯,我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否定程

高本了。順便說一下,脂本有脫文,並非新發現,有人還專門研究各種版本的竄行脫

文現象,包括程本的脫文,下面我們將專門講程本的脫文問題。

第二,關於「只管」一詞。這裡的意思同「儘管」,表示不必考慮別的,可放心去

做。如一個幹部找人談話,最後說:「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只管說,我們一定幫你解決。」

既可能是對方真有困難想提出來,也可能是對方並無困難。如說:「今後有什麼困難,

只管提出來。」則更是指尚未發生的事了。又如:「有好酒,只管拿出來,我每不虧你。」

因此「命寶釵等只管在園中居住」,並不一定意味著寶釵等已經進居園中或已萌生入園

居住之念。

第三,關於「仍」字。歐陽健先生等說改「也」為「仍」,是錯上加錯。這是因為

按照他們的理解,「仍」是仍舊、仍然的意思。如果這樣,那庚辰本第41回《櫳翠庵

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中有一個「仍」字也用錯了,請看:

又見妙玉另拿出兩隻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分瓜(ban)瓜包(pao)斝」三個隸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喬 」。妙玉斟了一喬 與黛玉。仍將前番(以前、原先的意思)自己常日喫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各本「仍」字均同)

如果我沒有記錯,在此之前,小說並沒有寫過寶玉曾在櫳翠庵喝過茶。怎麼這裡用「仍」

字呢?程高本這句完全相同,不知歐陽健等注意到沒有。

我認為,這兩個「仍」字其實都沒用錯。在古漢語中,「仍」字不僅有仍然、依舊

的意思,而且經常與「乃」字通用,有於是,就、因而、而且、並且等等意思,特別

是唐宋以來,這樣的用法極其常見。現舉數例如下:

1、《南史·劉善明傳》:

(劉)與崔祖思友善……及聞祖思死,慟哭,仍得病,建元二年卒。(按,這個「仍」字等於「乃」,意思是於是、因而。「仍得病」並不是說劉原來有病,現在又得了病。)

2、《明皇雜錄》「姚崇」條:

姚元崇(本名元崇)與張說同為宰輔,頗疑阻,屢以其相侵,張銜之頗切。姚既病,誡諸子曰:「張丞相與我不葉,釁隙甚深。然其人少懷奢侈,尤好服玩。吾身歿之後,以吾嘗同寮,當來吊。汝其盛陳吾平生服玩寶帶重器,羅列於帳前,若不顧,汝速計家事,舉族無類矣;目此,吾屬無所虞。便當錄其玩用,致於張公,仍以神道碑為請。既獲其文,登時便寫進,仍先礱石以待之,便令鐫刻。張丞相見事遲於我,數日之後當悔,若卻征碑文,以刊削為辭,當引使視其鐫刻,仍告以聞上訖。」姚既歿,張果至,目其玩服三四,姚氏諸孤,悉如教誡。不數日文成,敘述該詳,時為極筆。……後數日,張果使使取文本,以為詞未周密,欲重為刪改。姚氏諸子仍引使者示其碑,乃告以奏御。使者覆命。悔恨拊膺,曰:「死姚崇猶能算生張說,吾今知才之不及也遠矣。」(按,這裡用了四個「仍」字,大家聯繫上下文,就不難理解它們的意思)

《紅樓夢》中的兩個「仍」字,也相當於「乃」,可作就、於是等解。「仍」字的此種

用法,其意義大都比較弱化,有時主要起句子或句子成分之間的連接作用。

「程前脂後」說主張者提出的許多「異文」實證,其實恰恰可用來證明脂本並非

抄自程本。

不過,如果只是單單就他們提出的「實證」或「鐵證」來進行討論,他們是很難

被說服的。所以我們要在異文比勘方面提出新的例證來,這些例證是他們所忽略或回

避的。

第一, 程高本的竄行脫文問題。不錯,抄本有許許多多的脫文,但程高本有沒有

脫文呢?1997年我寫了一篇短文,題為《如何看待程甲本〈紅樓夢〉中的竄行脫文現象?——「程前脂後」說再嫌疑》。我說;「王三慶教授發現不獨抄本有脫文,而且程高本同樣有脫文,這一點更值得引起『程前脂後』說的主張者的注意。」文中舉了8個例子,結論是:「脂本並非偽造,它們自有其淵源;而歸根到底,程甲本的底本也無非是源出於《紅樓夢》(《石頭記》)稿本的一種抄本而已。」

他們注意到了這篇小文章,認為:「曦鍾開拓了考察『竄行脫文』現象的新思路。也就是說,他在曲沐提出的脂本『竄行脫文』的三十四條之外,又另行提出程甲本也有『竄行脫文』的現象,無疑是極其重要的;如果這一判斷符合事實,則對有關『竄行脫文』的認識勢必需要重新考慮。」

歐陽健先生撰文對拙文進行評析,承蒙他讚揚我「對不同的學術見解,能以理服人而不是咄咄逼人,是學者風度和修養的反映。」不過,他發現我「所說的程甲本的『竄行脫文』現象,其實是出於誤會」。現舉兩個例子,看看我是否出於誤會。

1、 庚辰本第22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

賈政朝罷,見賈母高興,況在節間,晚上也來承歡取樂。設了酒果,備了玩物,上房懸了綵燈,請賈母賞燈取樂。上面賈母、賈政、寶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寶釵、黛玉、湘雲又一席,迎、探、惜三個又一席。……

程甲本作:

……晚上也來承歡取樂。[中缺:設了酒果,備了玩物,上房懸了綵燈,請賈母賞燈取樂。]上面賈母、賈政、寶玉一席,王夫人、寶釵、代(黛)玉又一席,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又一席,俱在下面。

按:程甲本因「取樂」二字重出而竄行脫文,顯得前後不接。

歐陽評析:在這段異文中,程甲本較庚辰本少了「設了酒果,備了玩物,上房

懸了綵燈,請賈母賞燈取樂」諸字,那麼,這是不是「竄行脫文」呢?我們首先要弄清楚的是:猜謎制謎猜謎(?原文如此)活動的地點是在賈母上房,故書中寫賈政朝罷,「也來」承歡取樂;而賈母上房中的一切,都是早早現成準備好的,根本用不著如庚辰本所敘的那樣要由賈政來設酒果、備玩物、懸綵燈。制謎猜謎的中心人物是賈母,賈政反倒是不受歡迎的多餘人,怎麼能說是他來「請賈母賞燈取樂」呢?再說,大家取樂的活動是猜謎,庚辰本卻說是「賞燈」,也是錯了的。庚辰本之種種不通,證明它所多出的文字,完全是後人有意增添出來的。關於席位安排的交代,兩本亦微有不同,當以程甲本為當。庚辰本「三春」名字之略稱,黛玉之簡寫,亦是出於抄手的躲懶,決非原本所為。

再按:上文確已寫賈母已「預備下香茶細果以及各色玩物,為猜著之賀」。但賈政也確實準備了酒果玩物。何以見得?有程甲本自身為證。下面寫賈母攆賈政去歇息,賈政因陪笑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裡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與(庚辰本作「以」)兒子半點?」又,賞燈與猜謎也並不矛盾。

2、 庚辰本第53回:

一時只見烏進孝進來,只在院內磕頭請安。賈珍命人拉他起來,笑說:「你還硬朗?」烏進孝笑回:「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賈珍道:「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烏進孝笑道:「不瞞爺說,小的們走慣了,不來也悶的慌。他們可不是都願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面!他們到底年輕,怕路上有閃失,再過幾年,就可放心了。」

程甲本作:

……「你還硬朗?」[中缺:烏進孝笑回……「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烏進孝笑道:「不瞞爺說……」

按:程甲本顯然漏掉了中間的一答一問,結果答非所問,突然冒出「他們可不是」云云,令人莫名其妙。

歐陽評析:按庚辰本的說法,烏進孝的兒子輩此番都沒有來,故令賈珍發問道:「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只是它忘了交代一個重要的問題:如許堆積成山的「孝敬」物品,難道是烏進孝一個人運了送來的嗎?不可能。主要的勞動力還是那烏家的小字輩,烏進孝則是帶隊的。再說,烏家的小輩們難道不願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面」?當然願意;實際上,這班年輕人都已經跟著來了,烏進孝只是擔心他們太年輕,怕路上有閃失,所以還得親自押運前來。再過幾年,等他們再大一些,就可以放心,不必自己再跟著來了。這裡的「小的們」,乃是烏進孝的自稱,而非指他年輕的後輩;庚辰不明此理,妄加賈珍的發問,既弄巧成拙,又無端地美化了賈珍,實屬敗筆。

再按:歐陽的評析顯屬強詞奪理,所以簡直有點不知所云。「小的們」一詞,在庚辰本中明明是烏進孝自稱,何來「不明此理,妄加賈珍的發問」?叫烏進孝的兒子們替代父親來送東西,怎麼可以上綱到「無端地美化了賈珍」?若然,則程甲本後文接著寫賈珍「命人帶了烏進孝出去,好生待他」,豈不更是美化賈珍愛了?程甲本的這幾句脫文,前面提到的苕溪漁隱就指出過了。

程甲本的「竄行脫文」,還有許多例子,此刻不能多舉。程甲本竄行脫文,與

脂抄本竄行脫文一樣,本是情理中事,因為它的底本也是抄本;即使它直接按照曹雪芹的原稿排印,也難保不會有錯漏。可以設想,如果凡程高本脫漏的地方,脂抄本也一律脫漏,「程前脂後」說的主張者也許樂意承認程高本存在脫文現象。無如程本脫文的地方,脂本偏偏不脫,如果承認程本脫文,就不能說「脂本抄手的面前,分明就活生生地擺著一部程甲本《紅樓夢》了。」

所以他們只能走強詞奪理的一條路。但強詞奪理終歸是不能說服人的。有朋友開玩笑說,如果脂本真是偽造,那作偽者為程本補那麼多漏洞,簡直比自己創作一部小說都難了。

第二、除了程高本的竄行脫文外,我們還可以找出脂抄本中的一些特殊詞語,通過與程本的比勘,可以證明這些詞語是《石頭記》所原有的,是「本源的、第一性的」,而程本的改文則是「派生的、第二性的」。

這裡只舉幾個例子。

一、「足的」

1、 庚辰本第17——18回(兩回未分開。程甲本在17回):

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生兒皆不中用,足的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程甲、甲辰、夢稿作「到底」,己卯作「足的」,蒙府、有正作「促的」,舒序作「只的」,列藏作「須得」)

2、 第19回:

寶玉命取酥酪來,丫鬟們回說李奶奶吃了。寶玉才要說話,襲人便忙笑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到好,擱在這裡到白糟蹋了……」(程甲、夢稿作「鬧的」,甲辰、己卯、蒙府、有正、舒序作「足的」,列藏作「疼的」)

3、 第39回:

只見東南上火光猶亮,賈母唬的口內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王夫人等也忙都過來請安,又回說:「已經下去了,老太太請進房去罷。」賈母足的看著火光息了,方領眾人進來。(程甲、夢稿作「足足的」,甲辰、己卯、舒序、列藏作「足的」,蒙府作「足等」,有正作「看著真的」)

4、 第39回:

一時散了,背地裡寶玉足的拉了劉姥姥細問那女孩兒是誰。(程甲、夢稿、蒙府作「到底」,己卯、舒序、列藏作「足的」,有正作「真的」,甲辰作「捉」)

5、 第45回:

老太太、太太還說你(指李紈)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彀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程甲、甲辰、夢稿作「足足的」,蒙府作「足的」,列藏作「定的」,有正無相應詞語,己卯、舒序缺此回)

6、 第59回:

又要給寶玉吹湯,你說可笑死了人。我見他一進來,我就告訴那些規矩,他只不信,只要強做知道的,足的討個沒趣兒。(程甲、甲辰、蒙府作「又要給寶玉吹湯,討個沒趣兒」,己卯、有正作「足的」,夢稿作「到底」,列藏作「只要強作知道是的,討了沒趣兒」,舒序此回缺)

7、 第62回:

(襲人)隨了寶玉來尋著香菱,他還站在那裡等呢。襲人笑道:「我說你太淘氣了,足的了淘出個故事來才罷。」(程甲、甲辰、蒙府作「總要」,己卯、夢稿作「足的」,有正作「到底」,列藏作「到的」,舒序缺此回)

對「足的」一詞異文的分析。「足的」,疑是某地口語,為作者所常說,意思是到底、終於、最後還是等。庚辰本這七處「足的」,意思都很通順。可以推知,無論脂抄本還是程甲本,它們的祖本,都是「足的」。既然程甲本已經把「足的」全部改掉,故抄本不可能出自程本。我化名寫了《〈紅樓夢〉語言中的一個謎:「足的」——兼談庚辰本的真偽問題》。對此,歐陽先生在一篇文章中順便進行反駁,說「作者的考察之細,是令人歎服的,但『思路』卻不一定對頭。」按他的思路,「足的」都是抄手的誤抄,「幾乎都是在抄錄過程中被抄者自己發覺後點去的」(?),是「語言廢料」,既不符合我們一直在講的語言的規範和優美,更不能駁倒脂本後出說。

二、「越性」

這也是一個比較特殊的詞語。據我的統計,「越性」一詞在庚辰本中一共出現35次;另有一處庚辰本中作「索性」,而有的抄本中作「越性」,因此,總共出現了36次。它的意思是索性、爽性、乾脆。與「足的」一樣,庚辰本中的35處「越性」,在其他各本中,有時相同,有時被改成其他詞語,如索性、爽性、越發等等。「越發」是更加的意思,所以將「越性」該成「越發」是不對的,這點下面再談。特別要指出的是,程甲本中也有一處「越性」(19回)。

先舉幾個例子。

1、 庚辰本第15回:你要在這裡曠,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罷了,明兒可是定要走的了。(甲戌、己卯、蒙府、舒序作「越性」,夢稿、列藏作「索性」,有正作「率性」。程甲、甲辰作「越發」,似乎可通,其實並不確切)

2、 第40回:恐怕老太太高興,越性把舡上劃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了下來預備著。(己卯、蒙府、有正、舒序、列藏作「越性」,夢稿作「索性」。程甲、甲辰作「越發」,不妥)

3、 第44回:那丫頭本來伶俐,見躲不過了,越性跑了出來,笑道:「我正要告訴奶奶去呢,可巧奶奶來了。」(列藏作「越性」,蒙府作「索性」,有正作「率性」。程甲、甲辰作「越發的」,誤)

按:小說寫這個丫頭本來見了王熙鳳是往裡面跑:「只見又有一個小丫頭在門前探頭兒,一見了鳳姐,也縮頭就跑,鳳姐兒提著名字喝住。」她見躲不過了,便索性跑出來,裝著正要把賈璉與鮑二家的事告訴鳳姐。程甲本把「越性跑了出來」,改成「越發的跑了出來」,顯然大違作者原意。

4、第74回:平兒見了這般……帶著眾小丫頭一齊出去,在房門外站住,越性把房門掩了,自己坐在台磯上,所有的人一個不許進去。(蒙府、有正、列藏作「越性」,程甲、甲辰、夢稿作「越發」)

按:由於「越發」本無索性的意思,歐陽健先生等校注的程甲本《紅樓夢》,不得不把這句中的「越發」註釋為「索性的意思」。

5、第19回:卻說自寶玉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性恣意的頑笑……。(程甲、己卯、蒙府、有正作「越性」,舒序、夢稿作「越發」,列藏作「越」,甲辰作「任性」)

按:這一句程甲本也作「越性」,這條漏網之魚,恰好證明「越性」一詞是《紅摟夢》原有的,既非抄手誤抄,也非有人作偽。因為抄手再馬虎,也不可能馬虎到把幾十處的「越發」、「索性」等等統統誤寫成「越性」;同樣,也不能想像,會有一個作偽者竟然會故意把程甲本中的「越發、索性、爽性、一發」等等一律改作「越性」。

還有許多與「足的」、「越性」相類似的詞語,可以證明抄本絕非出自程高本。

結論:「程前脂後」說根本不能成立。

至於其他問題,如有關脂硯齋和脂批的種種問題,當然可以繼續討論。

傅光明:陳先生為我們講了《紅樓夢》繁複的版本問題,脂本與紅學的關係,並著重就「程前脂後」說,提出了反駁。從陳先生的反駁看,《石頭記》真是冤深似海呀!「程前脂後說」是石破天驚的學術創見,還是缺乏科學論據的突發其想?對此我們要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而非見誰說的都有理。一看歐陽健,覺得他說得蠻有道理;一聽陳先生,覺得陳先生反駁得也對。這就不行。這就要求我們得從最初的入門開始,首先選擇並仔細閱讀好的、有定評的版本,然後才有可能慢慢從各式各樣的紅學論爭和紛爭中,分析真偽,得出自己的見解。但就紅學的各種論爭而言,無論大到《紅樓夢》的思想藝術性,小到關於《紅樓夢》書中的女性是大腳還是小腳,還是關於《紅樓夢》的作者是不是曹雪芹,以及更為複雜的版本問題,等等,有一點是無庸置疑沒有爭辯的,那就是《紅樓夢》是一部千古不朽的文學名著,是寶貴的中華文化遺產。最後,讓我們感謝陳熙中先生的精彩演講。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