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1)

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1)

陳熙中 :石頭記冤詞——駁「程前脂後」說(1)

紅學研究

 傅光明:朋友們,大家好,歡迎在文學館聽講座。今天我為大家請來的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著名紅學家陳熙中先生。

陳熙中先生今天演講的題目是《〈石頭記〉冤詞》。《石頭記》會蒙上什麼冤呢?我們知道,《紅樓夢》從成書到現在,有關它的版本問題非常特殊、複雜。其中有一個問題涉及到現存的《石頭記》,即《紅樓夢》的80回抄本是真是假。有學者認為,現存有脂硯齋批語的《石頭記》抄本是根據程高本的120回《紅樓夢》偽造出來的,即所謂「程前脂後」說。陳先生不贊同,要為《石頭記》打抱不平,特擬了一篇辯護的冤詞。下面歡迎陳先生替《石頭記》伸冤。

清代學者閻若璩(1636——1704)寫了一本書叫《古文尚書疏證》,指出東晉人梅賾所獻《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二十五篇)是東晉人偽作。(真的《古文尚書》在東漢時已經佚失)與他同時的另一學者毛奇齡(1623——1713)也寫了一本書,叫《古文尚書冤詞》,為古文尚書辯護,認為古文尚書是真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毛奇齡「其學淹貫群書,而好為駁辨以求勝,凡他人所言者,必力反其辭。」實際上,閻說廣為學術界所接受,可說已成定論。

十多年來,紅學界有不少爭論,其中一個是版本之爭。為此甚至還引發了一場有關名譽權的官司。爭論的問題是:現存的《石頭記》(《紅樓夢》)80回抄本是真是假。有些學者提出,現存的帶有脂硯齋批語的《石頭記》抄本都是根據程偉元、高鶚整理的《紅樓夢》120回本偽造出來的,這就是所謂「程前脂後」說。我不同意這種看法,要為《石頭記》辯護,所以模仿毛奇齡,就用《石頭記冤詞》作為題目。至於是否與毛奇齡一樣,說得不對,那就要請各位評判了。

一、《紅樓夢》版本的歷史與現狀

我們讀任何書籍,都會遇到版本問題。古代小說的版本問題(如《水滸傳》有簡本繁本;繁本又有100回本、120回本、70回本等)。版本的意義。

《紅樓夢》的版本問題更特殊更複雜。我們結合《紅樓夢》的流傳史來介紹它的版本。

第一階段,是抄本流傳的時代(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以前)。曹雪芹寫作《紅樓夢》,開始先在朋友之間傳看,漸漸流入社會,傳抄本越來越多,成了商品。程偉元《紅樓夢序》說:「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唯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矣。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祗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祗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程甲本)程偉元、高鶚《紅樓夢引言》說:「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家所藏秘稿,繁簡歧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程乙本)

由此可知:最初二三十年以抄本流傳於世;本名《石頭記》;抄本只有前八十回;各種抄本互有異同。(後四十回問題暫不論)

這一階段具體的情況,如有多少抄本,異同如何等等,就難知其詳了。

第二階段,是程高本流行的時代。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程高二人用木活字排印出版了《紅樓夢》(「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刷印。」見程乙本引言)與當時流傳的抄本比較,這個印本有兩大特點:(1)書名用《紅樓夢》,不用《石頭記》;(2)全書120回。(後40回來源暫不論)第二年,即1792年,程高又重新排印一次,說:「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引言)。一般把1791年本稱為程甲本,第二年的稱為程乙本。

按程高的本意,應該以程乙本替代程甲本才是。但實際情況卻相反。由於程甲本很快就流行開去,各地紛紛翻刻,結果程乙本反而幾乎凐沒不聞.。直到1927年亞東書局根據胡適的建議,將程乙本標點鉛印出版,才開始了程乙本流行的時期。

第三階段,是抄本被發現以後的時代。這個階段,始於1911——1912年有正書局石印出版80回本《石頭記》(大字本)。有正書局老闆狄葆賢(1873——1921,字楚青,號平子。曾參加維新變法運動),得到一部《石頭記》抄本,80回,有回前批,雙行小字批,回後總批。前有乾隆年間戚蓼生(?——1792,字曉堂,浙江德清人)的《石頭記序》。由於戚序與正文字體相同,可知這個本子不是戚藏本的原本,而是過錄本。狄將此書付印時,題為

《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版心仍題《石頭記》)。1920年又縮印成小字本。有正書局的本子通常被稱作有正本或戚序本。有正本是最早被發現並付印的一部抄本,在《紅樓夢》版本流傳史上本來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但是,儘管狄平子大加宣傳(包括自加眉批,指出「原本」勝於「今本」即程高本),卻沒有得到重視。只有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的引文采用有正本。

以後其他抄本被陸續發現,情況就不同了。

1927年胡適購得《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殘本,僅存1——8回,13——16回,25——28回,共16回。有眉批,側批,雙行批,回前回後批等,批語數量特多。劉銓福舊藏。因第一回正文中有「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的話,故通稱甲戌本。甲戌,即乾隆19年(1754)。這是底本的年代,現存甲戌本是過錄本(以下庚辰本,己卯本同此)。從此抄本受到紅學家重視,更多的抄本相繼被發現。下面作一簡單介紹:

庚辰本。也題作《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共8冊。存78回(缺64,67回)。有眉批等批語。每冊卷首標明「脂硯齋凡四閱評過」,從第5冊起首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樣,故簡稱庚辰本。庚辰,指乾隆25年(1760)。此本於1933年在北京出現,原為徐星署所藏,現藏北大。此本抄手水平低,但從完整性和保存原貌而言,被認為是最重要的抄本。

己卯本。也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殘本。存1——20回,31——40回,55回後半回,56——58回,59回前半回,61——70回(內64,67兩回系據程本抄補)。實存41回又兩個半回。有雙行批等,無眉批。解放前為私人收藏,現藏北圖。(55——59的三回又兩個半回為後來發現,藏歷史博物館)第四冊首頁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樣,故稱己卯本。己卯,是乾隆24 年(1759)。此本與庚辰本關係密切。以上三本均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蒙府本。《蒙古王府本石頭記》的簡稱。原題《石頭記》,因71回末有「柒爺王爺」字樣,又據說購自蒙古王府,故稱。全書120回。1——56回,63——80回,屬脂評抄本系統。57——62回及後40回據程甲本抄配。有雙行批等。此本文字與戚序本比較接近。1961年為北圖收藏。

列藏本。書名《石頭記》,因藏於前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故稱。存80回。有各種批語共306條。以上抄本都題《石頭記》。

甲辰本。書名《紅樓夢》。因前有夢覺主人寫於「甲辰歲(乾隆49年,1784)菊月中浣」的序,故稱。80回。1953年發現於山西。此本有幾個特點:1,在現存抄本中,最早改名為《紅樓夢》。2,正文有較多的改動(包括刪節,簡化等),其中有很多與程高本相同。所以有人認為它是抄本到程本的過渡。3,帶有評語,但已經過刪削。第19回回前有抄藏者的批語:「原本評注過多,未免旁雜,反擾正文,今刪去,以俟後之觀者凝思入妙,愈顯作者之靈機耳。」

舒序本。書名《紅樓夢》。前有乾隆重五十四年(1789)舒元煒序,故稱。存前40回。無批語。吳曉鈴先生藏。

夢稿本。書名《紅樓夢》。因書前有「蘭墅太史手定紅樓夢稿百廿卷」字樣,影印時題《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120回。無批語。正文來源複雜,一度被人誤認為是高鶚定稿本。原收藏者是清中葉楊繼振,今藏社科院文研所。以上抄本都題《紅樓夢》。

還有鄭殘本(僅23,24兩回),戚寧本(同有正本)等,略。

主要的就是上述9種,即:有正,甲戌,庚辰,己卯,蒙府,列藏,甲辰,舒序,夢稿。需要說明:1,這些抄本正文文字沒有完全相同的。2,有的有批語,有的沒有批語。3,批語有的署名,有的不署名:署名有脂硯齋,畸笏叟等等,到底那些是脂批,那些不是,很難分清。但與程稿本相對而言,人們一般把它們籠統地稱作脂本或脂抄本。當然,廣義地說,程稿本的底本也是一個或幾個抄本

但紅學界通常把紅樓夢的版本分為兩個系統,即脂本(抄本)系統和程高本(刻本)系統。

除了有正本以外,甲戌本等抄本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一般人不能看到。後來陸續影印出版,現在上述抄本都已影印。但影印本價格昂貴,而且未經整理的抄本也不適於一般讀者閱讀。

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俞平伯先生的《紅樓夢八十回校本》,此書以有正本為底本,以庚辰,己卯,甲戌等本做校本。這是第一本以脂本為底本的整理本。不錄批語。全書共4冊:《〈紅樓夢八十回校本(上,下)》,《紅樓夢後部四十回》,《紅樓夢八十回校字記》。俞先生說:「我們整理本書的目的,不能簡簡單單地只重研究者的參考,而必須兼顧一般閱讀者的需要」;「不妨說它是抄本系統的普及本」。由於正文未加註釋,校字記又非一般讀者所需,故實際未能成為替代程高本的普及本。

198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又出版了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的《紅樓夢》。此書前80回以庚辰本為底本(不附批語),後40回以程甲本為底本,全書有比較詳細的註釋。此書的出版,才真正打破了程高本一統天下的局面。後作過修訂。

此後出現了多種脂本整理本,有的以一種抄本為底本(如庚辰,甲戌),有的以多種抄本為底本。還有馮其庸先生主編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匯校》,以庚辰本為底本,用11種本子(包括程甲本)匯校。此書對研究版本極有用,但非供一般閱讀之用。新近出版了周祜昌,周汝昌,周倫玲校訂的《石頭記會真》80回,10卷(海燕出版社,2004,5),尚未見到。

作為一個普通的紅樓夢愛好者,最好擁有兩種較好的版本,一是脂抄本整理本(如紅研所校注本),二是程甲本(如北師大校注本)。需要兩種版本的理由。

二、脂本與紅學

脂抄本的發現,在紅學史上的意義,猶如發現了新大陸。無論是正文還是批語,都給紅樓夢研究帶來了新的天地。

1,這些抄本本身就提供了新的小說文本。

2,異文比勘。這個工作,在清代就有人做了。有個署名苕溪漁隱的人,在嘉慶22年(1817)刊本《癡人說夢·鐫石訂疑》中摘錄了幾十處「舊抄本」與程高本的異文,其中許多異文與現存庚辰本等正相同。有正書局老闆也做了比較。現在各種以抄本為底本的整理本都是各人校勘的成果。

3,各種抄本與相互之間關係之研究。如馮其庸《論庚辰本》,應必誠《論石頭記庚辰本》等。

4,抄本與程本關係之研究。前80回的原貌。後40回是原作還是續書等等。

5,探佚學。脂批透露的「後數十回」,「後三十回」的情節。如「抄沒,獄神廟諸事」等。

6,根據脂批探索曹雪芹的創作過程。「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刪去天香樓一節」,等等。

7,根據脂批探索曹雪芹的家世生平。

8,脂批本身的研究:脂硯齋其人。脂批對《紅樓夢》思想藝術的分析。脂硯齋的小說理論。對脂批價值有截然不同的評價。

總之,在當今汗牛充棟的紅學著作中,很難找到不涉及抄本和脂批的。

三,脂本偽造說的提出與反響

對於脂抄本的真實性,一開始沒有人提出過懷疑。

但對脂硯齋身份和脂批有人提出過質疑 。旅居泰國的華裔學者張碩人,1982年出版《紅樓夢研究點滴》,在《脂硯齋自作多情》《脂硯齋的讀紅程度》等文章中,說:「脂硯齋不是曹家的人,與曹雪芹一些關係也沒有」,「曹雪芹根本不認識他,或者至少他的批語,曹雪芹自始至終,未曾寓目」,批語「批得莫名其妙,牛頭不對馬嘴」。(見《紅學百年風雲錄》,331)

香港李知其先生自費出版《紅樓夢謎》上篇(1984,12 ),下篇(1985,9),續篇(1988,7),二續(1990,3)。他對抄本和脂批的主要看法是:「對上述三個標出『脂硯齋』字樣的批注本子(指甲戌,庚辰,己卯),我自有一個看法:認為這三個本子的內文(指小說正文)幾乎完全是過錄自一些可靠的古舊本子;但是,所有的批注都絕非內行人語,而是後人按死意加上去的,或旨在擾亂漢人視聽(按,李先生是索隱派),或志在動人耳目以求售書獲利,總之不是高明批釋。」「其實『戚序本』的內文藏謎少受後人更改,當是真正抄自古稿本;但一切雙行批注,回前回後批語以及眉批等都是外行人語。」(下篇第三章第六節版本)他認為,「戚序本的雙行批注是較早時讀者們先後各自寫上的評點文字,並無深意;至於其他如甲戌本等,雖自稱是舊本,但事實上,都出現在胡適提出自敘傳議論後的歲月,內中突然比戚序本多添了聳人聽聞的內幕報道,就不應視為必然可靠。」他說有的批語,「有可能是為迎合胡適的口味來炮製的」。「新紅學的鬧劇,說到底,就是栽在脂批的手上。」(同上第八節批注)

已經有人指出過,李知其先生關於脂硯齋和脂批的看法,與後來歐陽健先生提出的觀點,有許多是相同的,有些具體論述也很類似。

大概由於李知其先生等的著作能看到的人比較少,所以在大陸幾乎沒引起什麼反響。歐陽健先生等則不同,他們撰寫了大量文章著作,在紅學界引起了較大的論爭。

1990年,歐陽健先生應約為古代小說評介叢書撰寫一本《古代小說版本漫話》,涉及到紅樓夢的版本,經過.他的研究,提出了脂本出於後人作偽的問題。《漫話》1992年出版,在此書出版之前,他先在《復旦學報》1991年第5期發表了《〈紅樓夢〉「兩大版本系統」說質疑——兼論脂硯齋出於劉銓福之偽托》。接著,他連續在各地報刊發表了《脂本辨證》等一系列相關文章。他的觀點得到一些學者的響應和支持,他們也發表了不少文章。

歐陽先生一派的主要觀點,是:

一,紅樓夢原本就是120回。後40回不是續作。

二,程高本是現存的唯一真本紅樓夢。

三,包括有正本在內的所有現存抄本,都是根據程高本編造出來的偽書。

四,脂批脂硯齋都是偽托。

其中最重要的觀點是抄本偽造說,這是一個全新的觀點,據我所知,以前還沒有人

提出過。

大家可以想像,如果這些觀點被證明是正確的,那麼,自胡適的「新紅學」直到當代紅學,都將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歐陽先生的文章出來後,一時頗為轟動。我們來看一些人的評論:

「第一次提出脂本是晚於程本的偽本說,可謂驚世駭俗。……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將推翻『新紅學』七十年來之若幹成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歐陽健對於《紅樓夢》研究中的辨偽,確是帶根本意義的革命。這不是在某些枝節方面糾正紅學研究的某些偏頗、某些失誤,而是緊緊揪住新紅學賴以安身立命的脂本、脂批,揭示了這樁紅學史上最大、誤人最甚的作偽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及其巨大弊害。無怪乎此說一出,竟會產生八級地震般的強烈反應,也難怪近幾年來竟有接二連三的傚尤者揭竿而起,與歐陽健桴鼓相應。」

「萬一脂評為偽托之說能夠成立,則紅學界便立即會陷入災難性的混亂,不知有多少著述都將因失去可靠的依據而化為不著邊際的無稽之談」,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多年成果的保衛戰」。

有一位紅學家曾表示:「這是《紅樓夢》版本學中的全新觀點,若能經過充分的科學

論證而確立,紅學史要重新改寫。」「這一觀點一旦成立,過去用脂本寫出來的文章將

成為一堆廢紙,而自己則首先敢於否定自己過去的觀點。」

當然,也有不同的意見。《紅樓夢學刊》1993年第2期刊出《1992年的紅學界》

一文,說:「歐陽健認為《紅樓夢》所有抄本都在程高擺印本之後,是劉銓福偽造的。歐陽健的這種看法不僅許多老一輩紅學家不能贊同,一些年輕的研究者也不敢苟同。由於許多紅學家認為歐陽健對《紅樓夢》版本十分不熟悉,難以與他正面討論,所以至今反駁文章不多。近來一些紅學家已表示不能讓這種觀點再擴散下去……準備對此說法進行全面批駁。」《紅樓》1995年第1期發表的《關於脂本真偽問題的討論》一文也說:「這些驚人的論點,並沒讓紅學界吃驚,因為多數研究者認為這些問題屬於紅學的ABC,在常識性的問題上糾纏意思不大,所以在一段時間裡並未就此展開討論。但後來歐陽健的文章越發越多,在讀者中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和混亂,討論也就不可避免了。」

這場討論已經持續了十多年,從文章數量看,歐陽先生一派的文章著作似乎比反駁者的多得多,但實際上他們的觀點並未為多數人接受。這只要看一看,這十幾年中,許多紅學家照樣在研究脂批脂本,並且出版了更多的抄本整理本,就可明白了。紅學史並沒有因此而改寫,雖然他們自己確實寫了一本新的紅學史《紅學百年風雲錄》。有人把敦煌文獻、甲骨文、紅樓夢脂評本並稱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化史上的三項古代文獻的重大發現」,而斥程前脂後說為「荒誕不經,實不值一駁」。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認為,根本原因在於脂本偽造說本身是不能成立的。

四、駁「程前脂後」說

「程前脂後」說的主要含義是,脂抄本是根據程本編造出來的偽書。顯然,此說如成立,脂硯齋和他的批語之真假問題,也就無須再討論了。

歐陽健先生說:「脂本和程本的關係,從理論上講至少有四種『思路』可供選擇:二者皆真,二者皆偽,程偽脂真,脂偽程真;但就版本承嬗關係而言,脂本和程本,只能是一先一後,一真一偽,這是無法調和的。」

其實,脂本和程本,為什麼在版本關係上一定是一先一後的承嬗關係呢?打個比方,為什麼二者一定是父子關係,而不可能是兄弟關係甚至是雙胞胎的關係呢?所以,只能是一先一後,一真一偽的說法,不能成為討論的前提。

歐陽先生斷定程前脂後,是他經過研究後得出的結論。他曾談過他進行「紅學辨偽」的思路和方法,他說:「古代小說版本鑒定的經驗證明,只有(要?)著重從那些既是『有意的改動』,而又絕無可逆性,亦即只能從這一方向流動,而不能從相反方向流動的異文著眼,就可以判明二者的先後,亦即考定誰以誰為底本的問題。」又說:「我通過大量異文的對勘,證明脂本與程本之間的異文,相當一部分不存在可逆性,其中只有一個是本源的、第一性的,另一個是派生的、第二性的。……結論是:程本不僅優於脂本,而且早於脂本。」

他的思路和方法並不錯,但其結論卻未必對。問題出在他實際上心中已橫著一個「程前脂後」的先入之見,因此只注意找有利於自己的實證,而忽略或迴避不利於自己的例證。其次,由於種種原因,他對例證的分析判斷往往不正確。

歐陽先生及支持程前脂後說的人,他們提出的最重要的版本論據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個別字句的異同。他們認為不僅「幾乎一律是程甲本文字精當而脂本卻相應見絀」,而且都是脂本改篡程本的明證。歐陽健曾舉出40個例子。另一類是脂本有大量「竄行脫文」現象。有人從庚辰本中找出34個竄行脫文的例子,然後得出結論說:這些例子,「絕大多數都是由於相鄰兩行字詞相同,抄手粗心大意,頭昏眼花,態度馬虎,不負責任,糊里糊塗從上一行跳到下一行去了。正是從這些 『竄行脫文』的地方,我們才清楚地看到,脂本抄手的面前,分明就活生生地擺著一部程甲本《紅樓夢》。」他們認為這是程前脂後的「鐵證」。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