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脂硯齋的神秘面紗
一個落魄潦倒的曠世奇才,一本石破天驚的絕世好書,一門方興未艾研究者眾的「顯學」,這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到了一本叫做《紅樓夢》的書上,從來沒有任何一本上在中國文學史上享得了這種禮遇。評論家指出:「此書描繪中國之家庭,足與二十四史方駕。而其吐糟粕,涵精華,微言大義。孤懷閎識,則非尋常史家所及。」《紅樓夢》一書,是現實主義的高峰,也是中國文學的標誌。它的地位如此顯要,一方
面因其本身博大精深的思想內涵、「空繾綣,說風流」的愛情悲劇、歷久彌新醇厚芳香的藝術魅力以及無比豐富的人生況味。曹雪芹傾其全部的心血,他「醉余奮掃如椽筆」(敦誠《題芹圃畫石》),把他全部的愛,全部的恨全部傾注到這本小說中去了,無奈天不假年,曹先生沒有擺脫歷史上其他天才的命運,一顆文星過早的隕落,留下一部殘卷,沒能「寫盡心中塊壘」,留下巨大的遺憾。還因為它留下了眾多的謎:
版本,作者家世,成書時間,寫書目的,還有那麼多的批書者。
一本絕好的書眼看就要因其殘缺而面臨湮沒於歷史風塵的危險,雖有高鶚續作傳世,但無論從思想內涵,語言描寫,人物刻畫還是藝術批判力度上都遜於原著,人們渴望瞭解後面的情節,渴望從前面八十回殘著中最大限度的發掘、體味作品的真味,補全心中的那個紅樓夢。這一切,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得以或多或少的滿足。他(她)就是脂硯齋。
脂硯齋是誰?他(她)是男是女?是一人還是多人?他(她)和曹先生是什麼關係?他(她)批書目的何在?無數紅學家埋首於故紙堆,孜孜不倦的潛心研究,卻因為史料的奇缺、年代的遠去只停留在猜想的階段,沒有一家能在學界形成通說。筆者不揣冒昧,對脂硯齋的身份和作用談一點自己淺顯的看法,以求拋磚引玉。
脂硯齋首先是一個《紅樓夢》(當時叫《石頭記》)的批注者。批注是中國文學的一大傳統,可謂源遠流長。中國儒家文化的經典之作《論語》,對它的註疏就有東漢鄭玄的《論語注》,三國魏何晏的《論語集解》,南朝梁皇侃的《論語義疏》,唐代陸德明的《經典釋義》,清代劉寶楠的《論語正義》等;四書的註釋有理學大
師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等;對《三國演義》有清人毛宗崗父子的批注;對《水滸傳》,則有金聖歎的批注本行世;國學大師文化崑崙錢鍾書先生也有一本《宋詩選注》,並以其註解之精彩被人譽為「伴娘比新娘更美麗」。但脂硯齋對《石頭記》的批注和他們的批注都不一樣。
首先,從批注者與作者的關係來看,脂硯齋是認識曹雪芹的,並且兩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十分瞭解曹雪芹的創作心理和創作意圖,而那些批注者與原作者肯定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其次,從批注者對作者的影響來看,脂硯齋多次給曹雪芹的創作提意見和建議,親身參與《石頭記》的創作、修改和完善。這對那些註釋者也是不可
能的;再次,從原作者對批注者的認可來看,曹雪芹在創作過程中大量的吸納了脂硯齋提出的建議,而上述批注者距離原作者遠矣。他(她)就是與原作者和所批之書的關係如此的密切。稍微誇張一點說,他(她)簡直不僅僅是一位批書者,快成共同作者了。那些批注者作出的註解只是自己對作品的理解和領會,他們並不比普通的讀者佔有更多的閱讀優勢,換言之,他們也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讀者。而脂硯齋把讀者稱之為「看官」,他(她)是把自己置於作者一個層面的。這在文學史上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現象。
脂批對讀者的閱讀有什麼作用呢?我認為總的來說,它對作品的藝術成就作了頗有價值的總結,提出了許多評論者獨有的藝術見解,隱去了書中政治鬥爭的史實,提供了曹雪芹生平家事的大量線索,透露了80回以後情節發展的大致輪廓,道出了作者寫作時修改增刪的若干具體情況。脂批是一把打開紅樓之謎的鑰匙,是一本看懂《紅樓夢》的工具書,是一個照亮《紅樓夢》創作時由於社會環境不得不留下的隱晦之處的火把。
脂硯齋比任何人更清楚《紅樓夢》這本奇書的價值,他(她)大聲吶喊,說它是「千古未有之奇文」。這在《紅樓夢》被列為禁書,禁止傳播和出版,「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文字獄盛行,思想文化領域被嚴密控制,封建統治者企圖以文化上的專制以維護其政治上的專制,從而維護他們風雨飄搖的江山的時代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上天是不公的,它給我們的作家那麼糟糕的境遇和那麼艱辛的創作環境;上天又是公平的,它給了作家一位心靈上如此相通的知音。它完全不遜於高山流水,不遜於管鮑之交,不遜於羊角哀和左伯桃那催人淚下的故事!
在具體的創作手法上,脂硯齋生怕讀者錯過那些美好的文字,他(她)說的無比詳細:「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現,有正有閏,以至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敷粉,千皴萬染。」他(她)不想讓讀者浮光掠影,不想讓人只把《紅樓夢》簡單的看成一部愛情悲劇。因為他(她)瞭解曹先生創作這部小說的艱辛了,太瞭解這本小說要表達的是什麼了。
在對讀者的閱讀指引上,脂硯齋指出哪裡的「要緊處」、「關鍵」和「緊要之至」,哪裡「妙」,哪裡「伏」什麼和「隱」什麼,哪裡用了「拆字法」,哪裡是「煙雲模糊」,哪裡「大有深意存焉」。尤其有兩句統領整部小說的批語,都出現在第十二回,第一句是:「凡看書人從此細心體貼,方許你看,否則此書哭矣。」第二句是:「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如果沒有脂批的存在,我們可能對這部偉大的小說的理解和感悟會膚淺得多。
那麼,說來說去,脂硯齋到底是誰呢?
一種認為是曹雪芹的叔父。據清人裕瑞透露,他聽其舅父明琳、明義等與曹雪芹交好的前輩姻戚說過這一關係,於是記入《棗窗閒筆》一書中,該書寫道:「《風月寶鑒》一書,又名《石頭記》」,其「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而「聞其所謂『寶玉』者,當系指其叔輩某人,非自己寫照也。所謂元、迎、探、惜者,隱寓『原應歎息』四字,皆諸姑輩也。」紅學家吳世昌指出脂批關於「經過見過」康熙末次南巡,親「領」過他的「先姐」手引口傳之「教」,親聞過曹寅生前常講的「樹倒猢猻散」之語等等。從而判定脂硯齋必是曹雪芹的叔輩,年齡比曹雪芹年長十到二十歲。
又一種認為脂硯齋就是曹雪芹自己。胡適先生在看了庚辰本「鳳姐點戲,寶玉執筆」的批語後,推出「鳳姐不識字,故點戲時須別人執筆;本回雖不曾明說是寶玉執筆,而寶玉最合格。」所以他說:「現在我看了此本,我相信脂硯齋即是那位愛吃胭脂的寶玉,即曹雪芹自己。」另一位著名的紅學家俞平伯也在他的《紅樓夢簡論》中寫道:「近來頗疑脂硯齋即曹雪芹的化名假名」,須知「作者作書時的心理,旁人怎得知」呢?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脂硯齋就是「史湘雲」。周汝昌先生在研究《紅樓夢》的過程中脂批中不少很像女子的口氣,據此他認定批者就是女性。比如批語中有「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既然與寶釵、黛玉相提並論,當然是女性了。還有在寶黛二人看完《西廂記》後寶玉開玩笑對黛玉說:「多情小姐同衾帳」而惹的林妹妹生氣時,脂硯齋在一旁批道:「我也要惱。」這也是女性嬌嗔的口氣,有點像現在的女生一邊輕輕的捶著男孩子的肩膀一邊說:「你真壞」。周先生進而分析認為,這位署名脂硯齋的女子應不在榮寧二府,但也與二府同時經歷了這場盛衰,她應該是書中的一個重要角色。而具備與賈府相同家庭背景又沒有早死的人只有史湘雲了。當然,這個「史湘雲」不是小說人物,而是小說人物的生活原型,她就是曹雪芹的表妹。根據脂批透露出來的信息,按曹先生的構思,寶玉最後是與史湘雲成了親。所以周先生判定脂硯齋就是曹雪芹的妻子,他們夫婦二人一寫一評,完全符合批語中的「一芹一脂」之說。
我以前一直對周先生的觀點深信不疑。可是根據甲戌本第一回中的批語「壬年除夕,書未成,芹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梗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唯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我們不難看出,脂硯齋是後於曹先生而死的,可是,曹雪芹的前妻很早就死了,他的後妻倒是死在曹先生之後,可是她一點文化都沒有,不可能去批書。一個巨大的問號呈現在眼前。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這樣猜測,脂硯齋是由多人合用的筆名呢?他(她)和棠村、梅溪、畸笏叟、老朽、朽物等是否同一個人呢?根據現有材料,不能肯定這種說法,但是也不能否定這種說法。是歟非歟,費人思量!
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呢?就是脂硯齋是曹先生的一個紅顏知己,她或者是一個衣香鬢影環珮叮噹的江南女子(曹先生幼年在「煙柳繁華地」的南京度過),或者是一位俠肝義膽不讓鬚眉的俠女。他們彼此賞識對方的學識和才華,也許他們像那些竹林七賢那樣,經常嘯聚山林,浮舟往來,談古論今,煮酒論詩,為紅樓中那些美麗而善良的女子捧一掬同情之淚。他們也許物質生活十分貧困,但他們的心靈卻是最富有的。他們互相學習,共同研究《紅樓夢》的創作,曹先生逝世,脂硯齋無限哀傷,再不觸及那些美麗而憂傷的文字,終老一生。修史的人不記不住她的,因為她的眼淚只為《紅樓夢》而流,她也只為曹先生而活著。
自古紅顏多薄命,才氣橫溢的薛濤,最後淪為軍妓;蔡文姬慧質蘭心,卻為匈奴擄去,在茫茫大漠裡過著非人的生活;李清照出身名門,卻在漂淪憔悴中了卻殘生。迎接脂硯齋的,又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呢?這也許永遠將成為一個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