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探春理家
《紅樓夢》寫了為數眾多活動在大觀園中的丫環小姐。她們都各自通過作者安排的典型情節來表現出自己獨特的思想性格:葬花的黛玉,眠石的湘雲。撲蝶的寶釵,補裘的睛雯、畫薔的齡官,打絡的鶯兒……。在她們當中,探春以理家而躍然紙土,可以說,沒有理家,就很難設想探春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怎樣評價探春的理家?通過理家的描寫,作者怎樣處理他這個人物的呢?他想表達什麼想法呢?……這是一個頗存爭議的問題。
(一)
探春理家,安排在全書半中腰的第五十五回。在這一回的開頭,戚本有一段總批說:
此回接上文恰似黃鐘大呂後轉出羽調商聲,別有清涼滋味。
批書人從對小說的鑒賞中得出一個類似音樂變調的感覺。脂硯齋的批語,同樣得作具體分析,不應盲目迷信,作為論據。但是,我覺得批書人的感覺是有根據的。「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在這之前,曹雪芹把賈府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極盛寫得淋漓盡致,從這裡開始,變調了:他要寫賈府如何一步步地走下路了。
所謂由盛而衰,當然有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漫長過程。在這之前,曹雪芹並不是沒有寫衰的一面。憨直、酗酒、有功但被遺忘的焦大的叫罵,赤裸裸地揭露了賈氏家族首先在精神道德上的沒落。大鬧家學,反映出許多醜惡不堪,金錢奴役窮困,權勢強姦真理。馬道婆同趙姨娘的勾結,讓我們窺見這個大家族在溫情脈脈的紗幕後面掩蓋著一場你死我活的搏鬥。寶玉挨打,除了反映出封建家庭內部叛逆者同衛道者的尖銳衝突之外,又交叉著賈府同另外一些貴族集團的複雜糾葛。……我們還用不著去探索前五回某些情節裡作者的種種預示。但是,總的來說,前五十四回的調子是高昂的,著重點是賈府如何繁華,如何富麗。即使順便揭露一下他們的奢費和驕橫,預示他們必將沒落,……那也只是一種陪襯的陰影。《秦可卿死封龍禁衛》可謂奢靡極了;但是,「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來」,讓人得出的印象是賈家的赫赫權勢,排場豪華,是鳳姐的歷練老到,井井有條。吃螃蟹賞桂花,也順便透露了史家敗落的消息。這場「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的宴會,「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客觀上也是一種暴露。但是,作品給我們感染到的仍然是富貴得不知道如何打發日子的太太小姐們如何吟詩詠蟹的歡樂氣氛,連丫頭們也高興得差點忘了身份地「抹了他主子一臉的螃蟹黃子」呢!
到此為止,作者把榮國府、寧國府、大觀園這些環境,寶玉、黛玉、寶釵、風姐這些人物,給我們介紹過了,叛逆者寶玉同黛玉那種痛苦而又甜蜜的愛情,經過反覆試探,也已經取得了默契。現在,作者給我們展現生活的另一角落,矛盾的另一方面。鳳姐曾經對劉姥姥講過:「外頭看著這裡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鳳姐沒有必要在劉姥姥面前裝窮。她講的是實情,甚至講這話時還懷著得意的神態。但是,賈家卻確實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首先是政治、經擠方面的式微,同時還有著上下左右的一系列矛盾。就像在上半部不曾忽略稍稍反映一下賈府的矛盾和困難那樣,在五十五回變調以後,作者也不是沒有寫過歡樂的場面。但是,無論從數量或質量上看,這些場面都是次要而又次要的了。我們即使在那裡也感觸到涼滲滲的寒意。寶玉過生日的描寫夠繁華夠歡暢的了。這裡,黛玉揭穿淑雲的把戲。「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那邊,尤氏、鴛鴦等人在搳拳,「叮叮左口右當,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憨湘雲醉眠芍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樂完白天,晚上還樂。寶釵、探春那樣的標準封建小姐,也在槁木死灰般的寡嫂李紈的陪同下,情不自禁地對森嚴的封建家法發出了挑戰。但是,就在這樣歡快的氣氛中,在花下同寶玉卿唧噥噥的黛玉,竟然也發出了賈府「必致後手不繼」的耽心;酒令中又出現了「開到荼縻花事了」那樣使寶玉皺眉的送春詩句。作者沒有忘記對讀者展示蕭瑟季節的已經來臨。
探春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登場表演了:
剛將年事忙過,鳳姐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多大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事紈裁處。……又特請了寶釵來,托他各處小心。
小說交待得很清楚:鳳姐貨真價實地病了,而且是「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地起復過來」,王夫人暫令李紈、探春協理,準備「鳳姐將息好了,仍交與他」的。這其中的道理,興兒在同尤二姐談榮國府的情況、人物時講得很清楚:「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淨守節。……只因這一向他(鳳姐)病了,事多,這大奶奶暫管幾日」小說表明,除了鳳姐,賈璉實標上也在主持家務。一個寡婦人家,要把偌大一個榮國府的內內外外都管起來,即使換一個比李紈更有才能的人,也有很多難以克服的困難,作為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探春也不可能是鳳蛆的接班人.象接待前來勒索的復太監、周太監這類「外交」活動,探春固然不可出面接待,大姐撿到繡春囊這類可布的醜事,更是根本不能讓她見和聽。何況她又終於還有一個出閣的日子!
事實上,鳳姐一直沒有停止過理家的籌畫計算。她也很明確:探春只不過是她理家的一隻「膀臂」。在對平兒連聲叫了三下好來讚美探春的膽識之後,鳳姐說:「如今她既有這(興利除弊)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我也不孤不獨了。……咱們有她這個人幫著,咱們也省些心,於太太的事也有些益。」後來,好些事情也往往是平兒配合著處理,或乾脆由平兒同鳳姐商量之後處理。
有一種意見卻把事情說成鳳姐因為內外交困、當不下這個家,藉著小產這個表面原因而下台,似乎探春因此上了台,那其實是並不符合小說的描寫。
一開始就明確是代理,固然有希望鳳姐哪一天好轉的意思;同時,這個行動本身又顯示出賈府的危機。
古董商人、賈府奴僕周瑞的女婿冷子興曾經向賈雨村演說過榮國府,他得出的結論是悲觀的:
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種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段話可以說是封建貴族家庭敗落的一幅不太準確的寫照。把衰敗的原因歸結於「運籌謀畫者無一」,歸結為「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顯然沒有抓住更為深厚的社會根源。「一代不如一代」,有寶玉那樣的「不肖」,也有賈珍、賈璉那樣的「不肖」,不能籠統地相提並論。然而,在賈府,當探春被委任「協理」的時候,倒是實在提出了由誰來代替病得無法理事的鳳姐這樣一個負責「運籌謀畫」女管家的問題?作者強調指出,事實也確實那樣:王夫人是在沒有法子的情況下讓寡婦李紈協理,又在李紈協理不得力的情況下把待字閨中的探春以及作為親戚的寶釵拉了出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生活已經向賈府提出了物色一個鳳姐接班人的問題。這個難以解決的矛盾,又很顯然同誰將是寶二奶奶有著密切的聯繫。寶玉同黛玉的愛情關係,經過若干次痛苦的試探,總算是穩固下來了;但是,那還是未經統治者首肯的一場「鬼不成鬼,賊不成賊」的反叛。無權決定自己婚事的寶玉、黛玉,也不曾意識到要爭取這個權力,而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渺渺茫茫的命運之中。從探春不得不協助理家這個情節,我們隱隱約約地看到,隨著賈府式微的加速,一旦把賈府的利益擺上天平的這一頭,擺在天平另一頭的、寶玉黛玉看得比一切都重的愛情,卻是那樣微不足道,輕如鴻毛。……
(二)
「一下手就打三更」,探春理家,頭一件就是棘手事情:發付趙姨娘兄弟趙國基的安葬費。
按照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不同身份的人,死後的安葬費也應當嚴格區別。而按照八旗世族的習慣,同是奴隸,又還有嚴格的區別。「滿人有世僕之制,主僕之分極嚴。所納之妾,如系僕家之女,其看待自較所納平民主女不同」[1]。趙姨娘是「家裡的」,也即是奴隸的家生子女,趙國基自然也是奴隸。襲人是「外頭的」,她的母親是平民身份。因此,那安葬費就有二十兩同四十兩的差別。
這種奴僕待遇的細微差別,沒有理過家的人,不會關心,自然也不曉得。執事媳婦吳新登家的有著一套如何對付主子、同主子作鬥爭的經驗。她需要讓李紈、探春出醜,使得她們比鳳姐好搪塞。所以,她一反慣例,不像對待鳳姐那樣「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揀擇施行」,而是只回說趙國基死了,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果然,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逞縱了下人」的老實人。她又一次地上了當。聽了李紈那不合舊規矩的裁處後,吳新登家的忙著接了對牌就走,準備「一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來取笑」。精細敏捷的探春卻悟出了其中的問題,她一下子就抓住關鍵:「家裡若死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揭穿了吳新登家的的把戲。在這裡,作者的同情站在探春一邊,「欺幼主」的「刁奴」吳新登家的只是探春精細的陪襯。
「家裡的」同「外頭的」這種差別,李紈不曾留心到,探春卻留心到了。史湘雲帶有一個金麒麟,賈母記不清楚,寶玉竟不知道,寶釵卻記得,探春更是還觀察到寶釵在這方面特別有心。邢岫煙住在迎春那裡,卻是探春看出她的虧乏,送給她碧玉珮。……探春是個聰明精細的姑娘,就如眾執事媳婦所感覺的那樣:「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
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除了精細,探春還表現出強烈的自尊心:她不僅注意到吳新登家的故意刁難,而且還耽心因辦事不妥而惹起來的「正經沒臉」。這是長期處於複雜的矛盾鬥爭中培養出來的一種自衛手法。在封建社會,生而為女人,就比男人矮了一頭。加上嫡庶的分別,更是低人一等。在那裡,只要是妾,似乎就被取消了「人」的權利。《古今小說評林》講到過一個故事:「尹文端繼善之母張氏,妾也,乾隆帝封為一品夫人。文端之父操杖大詬其子,張夫人跪求乃免。……蓋世家大族,嫡庶之禮極嚴,原非窮措大所能夢見也。」皇帝的封誥也不能更改宗法制度的森嚴,可以看出它神聖不可侵犯到了何等地步。生而為女人,又是庶出,探春在賈府裡所忍受的各種痛苦想必不少。她又特別敏感,特別精細,她不可能像寶釵那樣「知命知身,識理識性」,不可能對於那些有損於她的言語行為「渾然不覺」,相反,還特別神經過敏。她極力按照封建宗法制度對於一個小姐的要求來規範自己,堅決地同自己的生身母親劃清界限,同趙姨娘任何一個企圖混淆這種界限的行為作不調和的鬥爭。我們記得,當寶玉同她談到趙姨娘因為她給寶玉而不曾給賈環做鞋子發出怨言時,探春登時沉下臉來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作鞋的人麼!」她認為趙姨娘硬要牽扯她們之間的母女關係、她同賈環的親兄弟關係「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忒昏憒的不像了」。她聲明:
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因此,曾經在賈母這位老祖宗生氣時敢於站出來替王夫人辯護的探春姑娘,在處理趙國基喪葬費這個問題上,自然堅定地站在公正的一邊,按舊規矩辦事:「這是祖宗手裡的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2]
把她看得比襲人還不如,自然會引起趙姨娘的不滿。她眼淚鼻涕地指責探春踩她的頭,因此引起了一場糾紛。探春毫不留情面地指責自己的生身母親「糊塗不知福」,「每每生事」,使得滿心疼她的王夫人「幾次寒心」。她根本不承認趙國基是自己的舅舅,因而也是否認了她同趙姨娘的母女關係。在這裡,我們看到,除了公正,探春也實在過份。她的這些言行,不禁使人聯想到打開窗戶、亮著日光燈來鬥爭「走資派」丈夫的那類鄆夫人。分明是一場悲劇!即使在那些具有封建思想的人看來,也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反感:
探姑娘之待趙姨,其性太漓,……不可為訓……。(姚燮)觀其(探春)對趙姨趙國基事,陳義何嘗不正?而辭氣之間,凌厲鋒利,絕無天性,真令人髮指。為維持自己之地位計,而不顧其母,至於如此,真無人心者。(季新)
賤視其所生,避之惟恐不及,趨炎附勢,矯作正直,吾甚惡之。(解弢)[3]
同樣是一個封建主義觀念非常嚴重的衛道者,寶釵在這方面分明不同於探春。在處理上下、嫡庶這些關係時,寶釵寧可圓潤一些,寬厚一些。對周瑞家的那樣的僕人,她「滿面堆笑,讓「周姐姐坐著」。哥哥從南方帶回禮物,她給趙姨娘也送去一份。也許,對於別的姨娘,對於別的奴隸,探春儘管做不到寶釵那樣周到,也不至於那樣鋒芒畢露,界限分明吧?她拚命地使勁割斷同庶母的這層關係,似乎是出於利己的動機,矯飾的做作。
探春其實卻是真誠的,並不是「矯作正直」。按照宗法制度,庶出的她,只能認嫡母王夫人作母親,而不能認自己的生身母親。這也許得付出感情的代價,她無法象寶釵那樣在封建主義的制度中如魚得水,她內心似乎在隱隱作痛。但是,她卻又堅信無疑,身體力行。當李紈為她辯護,說她「滿心裡要拉扯(趙姨娘),口裡怎麼說的出來」時,馬上遭到探春的嚴正駁斥:「誰家姑娘拉扯奴才了?」她是主子姑娘,生身母親卻是卑鄙到值不得拉扯的奴才。她絲毫也不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合人情。封建主義的教養使她深信這才符合道德。越是這樣,封建宗法制度的殘酷越是深刻。如果把探春的行為視為矯飾,那是沒有準確反映出探春的真實思想,封建宗法制度的罪惡也被看輕了。
曹雪芹可能也感到探春的這種態度有乖人性,他加給趙姨娘種種不成人樣的德性。趙姨娘似乎也不曾把探春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愛過。她絲毫也不去注意維護那自尊心極強的女兒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聲譽和王夫人的信任,甚至還愚蠢地為了微不足道的原由去破壞它。她甚至對那個心腹般的賈環也不曾真正地愛惜過。大觀園中的小姐、奶奶甚至奴隸們都看不起這個人,讀者也感到這本來是一個不值得當人看待的妖魔。這一切表明,作者對趙姨娘是不公平的。趙姨娘並不是一個怪物。她也曾經有過襲人、平兒那樣的「黃金時代」。她所以落到這步田地,毫無疑問是封建制度的罪過。趙姨娘是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當馬道婆去她屋裡問她弄一雙鞋面的時候,我們親眼看見,炕上堆著的零碎綢緞彎角,「那裡頭還有那一塊是成樣的」。這個情節多少透露了一點消息。她是個沒時運的人。沒時運把她逼成那個樣子。把她說得那樣卑劣,似乎王夫人要比她好,比她得人心,是曹雪芹受封建思想的束縛而產生的一種偏見。
於是,曹雪芹用另一個情節來證明探春的公正無私:她蠲免了上學的每人每年八兩銀子,又蠲免了買辦為各房購買脂粉每人每月二兩的開支。這些,都是拿有體面的人來作法開端。公正嚴明,使得鳳姐不由得一連呼了三聲「好」,「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
也許,同鳳姐比較起來,探春的經驗少些,能力弱些。她到底是個還沒有出去見過世面、還不曾辦過事的「幼主」。但是,她的品德比風姐強。她公正得近於嚴酷,卻不像鳳姐私心藏奸。從平兒的對答中可以看出,探春她們發現的某些問題,風姐、平兒早已想到過。之所以遲遲不行,不外乎是「多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屆,家下人也抱怨刻薄」。一句話:怕得罪人。還不要說鳳姐可以從中撈到什麼好處,在私房中增加了若許放債的銀兩。
(三)
探春理家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在大觀園裡找尋一條增加收入的途徑。探春從賴人家花園的經營辦法中得到啟發,決定「在園子裡的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成能知園圃事的,派准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孝敬些什麼」。經過寶釵、李紈的討論補充,制定出一個「眾人聽了,都歡聲鼎沸」的方案來。給賈府每年增加了四百兩銀子的收入。
這一興利除弊方案的提出和實施,固然寫出了探春的「敏」,寶釵的「識」,然而,就同蠲免學銀、脂粉錢的重疊開支那樣,它首先還是暴露出賈府的傾頹。「歷朝有言利之臣則國脈已傷,治家而搜刮小利,則元氣將絕」。在「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日子裡,貴族小姐決不會想到興這樣的小利,即使想到了,也會因為「有失大體」而遭到唾棄。
那麼,興的到底是「利」還是「弊」呢?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一種意見認為,探春這一手,只不過是為鞏固賈府的統治服務,加強了對奴隸們的剝削,那結果只能是失敗。
誠然,探春理家的目的,是做幾件於鞏固賈府家業有利的事情。老媽媽們自然也是受剝削者。但是,對於複雜的社會生活,我們不能滿足於如此簡單的答案。我們還得進一步地具體分析,看看這「歡聲鼎沸」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被剝削的老媽媽們又為什麼高興。
原先的大觀園,是一個為觀賞而產生的園子。同一切貴族地主的庭苑一樣,在這裡,一切產品只存在著使用價值而不存在著交換價值,那使用價值也狹窄得離物盡其用很遠很遠。在林黛玉看來,荷葉的使用價值是「留得殘荷聽雨聲」;花花朵朵,除了觀賞插戴,就只能是小姐們吟詩詠詞的材料。但是,如今探春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原來「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大觀園的產品也還存在著交換價值,而且探春還準備去實現它們的這一價值。這一點表明,由於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已經對這樣一個貴族地主發生了直接的影響。它使得像賈府這樣的世家也覺得不能照老樣子因循地生活下去,必需適應新的形勢,把生活方式做一點改變。他們也許還不曾明確地這樣意識到,但是,商品經濟卻實實在在地擠進了大觀園的鐵門,在那裡打進了第一個鍥子。既然開了個頭,它遲早總會給那種封建主義的自然經濟以或多或少的分解作用。
當然,這種「承包」的辦法,並不很新鮮,甚至可以追溯到很遠很遠的年代。例如,早在宋朝宋神宗時,就曾經有人設想過把一些祠廟的收入包給承辦人,收取淨利。後來因為有人認為這是對神靈的褻瀆,「歲收微利,實損國體」而沒有辦成。到了明、清,這種包佃的形式有了多樣的發展。吳振臣《閩游偶記》就講到其中一種做法:
閩地所種荔枝、龍眼,多不自撲釆。有吳越賈人,春時即往估計其直。吳越人曰斷,閩人曰撲。有撲花者,撲孕者,撲青者。樹主與賈人倩慣估鄉老為互人,互人環樹指示曰:某樹得乾兒許,某樹少差,某樹較勝。其估時之多寡,與後日之風 雨之肥瘠,互人皆意而得之,他日摘焙皆不甚相遠也。
賴大家的包法,同這種做法接近。不同的是,承包人還得自己或派出工人到園中打理,這就兼有包租的性質。探春的做法,比賴大家的又退了一步。它的承包人只不過是本家老媽媽而不是外面的商人。這些老媽媽,不是僱傭工人,也不是租地農民,是賈府的奴隸。從生產的目的來看,主要目的仍然是觀賞,只是觀賞之餘「不自棄」,發揮一下「廢物」的作用。在貨幣收入同觀賞發生矛盾時,前者仍得服從後者。因此,要從這裡找資本主義的因素,看來恐怕是困難的。
但是,即使如此,探春的做法,仍然是對奴隸勞動的修正。它多多少少承認了老媽媽們有取得自己勞動所得的一部分(是很小部分)的權利,因此也就意味著老媽媽們的一部分勞動是為自己的勞動,承認這一部分勞動力的自主權,而不是從頭到尾都歸貴族地主支配。這個行動的意義,遠遠超過賈府增加四百兩收入的所得,將會發生深遠的影響。採取這一做法,對於一個貴族小姐來說並不簡單。極力維護封建制度尊嚴的寶釵,千方百計地把這個做法同孔孟的教訓銜接起來,用書香來沖刷銅臭味,以免「流入市俗去了」。但是,探春卻不在乎這一套,使得寶釵批評她「才辦了兩天的事,就利慾熏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這裡,一半是開玩笑,一半卻是真情。同樣嚴格恪守封建制度的種種規範,探春卻更實際些。只要對於鞏固賈家的家業有利,她不惜突破某些束縛。
探春曾經痛苦地聲喚過:「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這是由於不滿趙姨娘的作踐而發出的牢騷。但是,三小姐探春又確實一直對外面的世界懷著濃厚的興趣。就連外頭市場上賣的「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之類的小玩意兒,也吸引得她把零用錢攢集下來托寶玉哥哥去買。她多麼渴望窺視一下外面的世界!她還有著一種同男人爭短長、替女孩兒爭口氣的宿願:「孰謂雄才蓮社,獨許鬚眉;不教雅會東山,讓余脂粉耶?」她是這樣做的。參觀了一次賴大的花園,她就從中學到了東西。如果探春不是被限制在狹小的大觀園內,果然走出外面,她很可能像海綿似地吸收更多有用的知識,為統治階級立一番事業。如果不是「生於末世」,她的才志是可以大有發展的。
老媽媽們的「歡聲鼎沸」並非虛構。探春在談到這種做法的好處時說:
「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 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 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打掃人等的工費。」
李紈也說:
「省錢事小,第一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
雖然她們都是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的立場來看問題,話又確實講明了實質所在。曹雪芹在好幾處給我們點染出這種「無不盡職」的氣氛:
因近日將園中分與眾婆子料理,各司各業,皆在忙時:也有修竹的,也有剿樹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種豆的,池中又有駕娘們行著船夾泥的,種藕的。
五十九回,春燕也講到她姑娘負責一個地段之後的景況;
他一得了這地方,比得了永遠基業還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還不算,每日逼著我們來照看,生恐有人糟蹋。
六十七回,又描寫了老祝媽在葡萄架底下拿著撣子趕馬蜂,以免葡萄受損失。這些細節,在在說明,探春雖然僅僅對生產關係作了那麼極細微的改變,卻有利於調動老媽媽們的積極性。同是剝削,奴隸制度同租佃制度到底不一樣。我們應當歷史地看問題,不能忽視這種差別而產生的不同效果。
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在過去,是沒有專人管理而產生的混亂。曹雪芹沒有給我們表現其中細節,我們可以用自己的生活實踐去補充。改變做法之後,自然又會產生新的矛盾。探春早就料到可能會有一些執事媽媽「見利忘義」。管廚房的柳氏為這件事發了一通牢騷:
「今年還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奶奶了。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的。人打樹下一過,兩眼就像那黧雞是的,還動他的果子!昨兒我從李子樹下一走,偏有一個蜜蜂兒往臉上一過,我一抬手兒,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見了。他離的遠,看不真,只當我摘李子呢,就潑聲浪嗓喊起來,又是「還沒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還沒進鮮呢,等進了上頭,嫂嫂們都有分的。」倒像誰害了饞癆,等李子出汗呢。叫我也沒好話說,搶白了他一頓。」
有的評論者抓住這些現象,得出了新措施反而激化了賈府的各種矛盾的結論。這是不能讓人同意的。按照一個固定的公式出發,認定「一個封建宗法制度的忠實維護者,在這統治本身即將崩潰的歷史時期,想補苴罅漏」,就必然失敗,因而不做具體分析,採取全盤否定的態度,也是不夠實事求是的。誠然,形勢比人還強。「生於末世運偏消」,探春的理家,歸根結柢無補於賈家的沒落崩潰;但是,這並不排斥她在一些具體做法上因為有一定的進步意義而獲得較好的效果。
(四)
探春理家的同時,朝裡某位老太妃已薨,賈母、王夫人等都得入朝隨祭,外出送靈,鳳姐又病了。統治者的力量相對地減弱,這就使得賈府原有的一些矛盾進一步地突出。作者進一步地展開對賈府內外交困的嚴重情況的描寫,通過這些情節和場景去描寫另外一批人物。這裡較多的是下層小丫頭、老媽媽們彼此之間的矛盾,也有丫頭們同主子的矛盾,丫頭們同介乎主子奴才之間的趙姨娘之間的矛盾。處在下層的丫頭們,從各個方面來衝擊著賈府的封建秩序,偷盜,賭錢,吃酒,還有那在統治者看來屬於「奸邪」之類的戀愛,接二連三地發生著,僅平兒曉得的,「三、四日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
詳細地分析這些矛盾不是這篇文章的任務。這裡要涉及的問題是:這一切,是探春理家失敗的表現嗎?是由於探春理家而激發出來的嗎?
探春是一個不肯專權的人。林黛玉講得很明白:「雖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也不肯多走」,可以不由她決斷、鳳姐平兒還來得及處理的事情,她不搶著去管。但是,有的評論者忽視了這一情況,認為這就是探春因為失敗而只好放棄理家的表現。有的同志把五十五回以後發生的許多矛盾糾葛歸結為探春理家的結果,「越治越亂,各處皆反」。把一些同探春理家的結果並不相干的事情也扯到一塊來了。
從廚房風波,我們窺到這個封建大家庭裡面丫頭、老媽子、僕人彼此之間的勾結和鬥爭,同時也看出賈府內部經濟開支的窘困。管廚房的柳家的為了表白自己並無偏袒,講了一番當前的困難:「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物件,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根子都沒了的日、子還有呢。」「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只光要兩隻雞,兩隻鴨子,十來斤肉,一弔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做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的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買別的去。」柳家的這話也可能不好全信。對待寶玉那裡來的芳官同對待司棋那裡來的蓮花兒,她的態度是不一樣;可是,如果雞蛋不是只剩下十來個,她也未必故意去得罪司棋那樣有體面的丫頭。這種困難,連賈母本人也感觸到了的:「如今比不得在先的時光了。」就在老祖宗發出這番感慨的那頓飯桌上,專門給她這樣少數上等人吃的好米飯,因為添了一位姑娘就顯出了短缺。「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要一點兒富餘也不能的」。這種困境,反映出賈府的日益衰微。但是,有的人卻認為司棋同柳家的矛盾,是探春實行了「緊縮政策」的結果,是探春理家激化出來的矛盾。其實,壓根兒就沒有過什麼「緊縮政策」。蠲免幾項重複的開支,談不上什麼「緊縮」;趙國基的喪葬費照「祖宗的規矩」發二十兩,並沒有比原來的規定少一錢銀子。至於廚房的開支,是「舊年一立廚房以來」一向如此,探春是過年之後才理家,又同她什麼相干呢?
從小說的描寫看,同鳳姐的理家比,探春採取的措施,不外乎是對上層(寶玉以及小姐們)的開支壓縮了重複部分,對下層卻是採取「小惠全大體」的做法。如果說鳳姐對下實行的往往是霸道,那麼,探春則較多的是施「仁政」。「寬則得眾」,「惠則足以使人」,「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探春還是按孔孟的教導來行事的。當然可以指出她的這些做法的階級性質,欺騙目的;但是,把這說成是「加強對奴隸的鎮壓」,讓人很不好理解。據說,因為加強了鎮壓,奴隸們的反抗也就更加厲害,他們「都作起反來了,一處不了又一處」,最後,引起了以繡香囊事件為導火線的抄檢大觀園。而探春給王善保家的那一記耳光,「恰恰宣告了探春理家的徹底失敗」。[4]
上面已經談到作者描寫丫頭們之間的矛盾和鬥爭的目的。確實,在探春理家的同時,出現了為數不少的「亂子」。但是,除了圍繞花果草木的管理而產生的矛盾之外,又有哪一件同探春理家的「加強鎮壓」聯繫得上?應當說,不少事情,過去也不斷發生著的。關於玫瑰露、茯苓霜一案,真正偷了東西的彩雲就講到:「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只是由於賈母、王夫人不在家。鳳姐病了,管理相對地弱了,這些事情才發生得多一些,集中一些。最後,這些矛盾歸結到一點,在繡香囊事件中爆發開來。
由繡香囊而引起的抄檢大觀園,倒確確實實是「加強對奴隸的鎮壓」的大事。在這一場鬥爭中,晴雯、司棋、芳官、四兒、入畫等人受到了殘酷的鎮壓,有的甚至送了命。在這場鬥爭中,王夫人以及那個幫兇王善保家的是鎮壓者一方,被鎮壓的丫頭們為另一方。曹雪芹的同情放在被鎮壓的丫頭們一邊,探春、寶玉也實際上站在奴隸們這一邊。探春給王善保家的那一掌,表面上看去是主子給奴才的一掌,也包含著維護封建大家族不得而產生的悲憤;但是,它實際上卻是代表著晴雯們給予鎮壓者們的一掌。在那個時代,晴雯能做到的只是她在小說中描寫的那樣一種沉默卻激烈的反抗,只能給王善保家的一點小小的不舒服。人頭畜鳴的王善保家的,是個踩著奴隸的屍體往上爬的萬劫不復的奴才,實在需要給她以更為嚴正的懲罰。探春的這一掌,今天聽來仍然清脆悅耳,就是因為它替被侮辱被損害的奴隸們報了仇。
怎麼能夠在如此讓人浮一大白的掌聲中看見探春的失敗呢! 確實,探春沉痛地訴說過她的感慨:
「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未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
這番流著淚說出來的話,和在這之前、之後說過類似的話,說明她已經理解到,勉強靠封建禮法這根繩子拴在一塊的偌大個家族,內部爾虞我詐,矛盾重重,互相糾纏著,牽扯著,就像一班溺水的人那樣互相加速著下沉。這是哀歎,同時也是覺醒。探春不會像寶釵那樣心甘情願地一同沉沒: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
曹雪芹沒有來得及給我們描寫探春的結局。也許,那仍然不會是美好的,因為曹雪芹自己也找不到道路,因為他已經在前面預示著探春仍離不開悲劇的結局。
但是,她畢竟有了覺醒。痛苦而迷惘的覺醒。
(五)
曹雪芹是想補天的。想補封建主義社會的天。曹雪芹出身於那樣一個封建貴族大家庭,又經歷了破落之後的極端貧困,過著「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生活,對於繁華的過去,他不可避免地要懷戀和惋惜。這種情緒,使他不時地懷著補天的幻想。他不為無因地讓冷子興發表了賈府「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歎,向警幻囑咐的榮、寧二公之靈也歎息著「子孫雖多,竟無一個可以繼業者」。他隱隱約約地希望著有一個能扭轉乾坤的補天能手。在十四回,我們曾經發現,被賈珍請去寧府理事的風姐的才幹,寶玉是欣賞的,作者也是欣賞的。他還讓就要上吊的秦可卿托夢給鳳姐,讓她「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屋地畝」,也是「補天」思想的一次流露。按照人物的性格邏輯,秦可卿也好,鳳姐也好,都不會有這種念頭。她們只不過充當了一次曹雪芹的傳聲筒。
在探春身上,曹雪芹又來寄托他「補天」的希望,讓她在理家中一獻身手。
偉大的藝術家曹雪芹是一個不順心的補天匠。這不是他的過錯,時代不允許他達到那一點。他從感情上深惡痛絕他那個階級的當權派,他看出這些人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但是,一同下沉的許多善良、美好的人們的命運又使他轉輾反側,他找不到一條挽救他們的道路。他是矛盾的,痛苦的。在探春的描寫上,同樣反映出這一點.
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裡,商業常常被認為是「末」業,商人被人看不起,巧工商賈被稱為「賊」、「海賊」。曹雪芹同樣受這種思想的影響。在《紅樓夢》裡出現的商人,大都是卜世仁、桂花夏家那樣一類惹人厭憎的市儈。但是,他畢竟在探春理家中現實主義地描寫了商品經濟、貨幣經濟對這個貴族家庭的吸引力,反映出包買商人的活動已經深入到那樣一個貴族大家的深宅內苑。這個情節,比之小說中例如許多地方描寫到外國生活用品的使用、鳳姐的放高利貸唯利是圖等等,都更能說明曹雪芹在接受市民思想影響方 面達到了什麼程度。看來,認為曹雪芹的《紅樓夢》基本上站在新興市民立場來反對封建主義這種意見,根據不足。
曹雪芹到底是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藝術家。儘管他肯定探春的才能,欣賞她的志氣,也描寫了她在這些方面不同凡響的表現。但是,他還是如實地反映出她的努力無濟於事。她的悲劇,是一個有才能的人得不到時代的、階級的條件而不能發展的悲劇。認為曹雪芹通過理家的失敗來暴露探春的無能逆歷史而動,那是不符合作者原意的。魯迅說:「自有《紅樓夢》出世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大不相同」。探春就是這樣一個「如實描寫」的「真的人物」。
一九八○年六一七月,北京沙灘
[1]見《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彙編·紅樓夢卷》頁639。
[2]據有正本,查舊帳是「兩個家裡的賞過皆二十四兩」,後來探春也說「給他 二十四兩」,平兒來傳鳳姐的話,也是「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四兩」,多了四兩銀子。庚辰本、甲辰本和程甲本都一律作二十兩。這只是數字不同,情節的立意完全一樣。有一種意見說「探春不但沒有關照多給銀子,連舊例的二十四兩銀子也沒給,只給了二十兩」,指責她對趙姨娘故意苛刻,不知所據何本?姑且存疑。
[3]同注1頁170,313,625。
[4]柏青:《封建末世的歷史畫卷》,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