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黛玉
採桑子
誰翻樂府淒涼曲，早也瀟瀟。
晚也瀟瀟。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索懷抱，醒也無聊。
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十年黛玉
初初知道紅樓夢這一回事,是在很小的時候,那時還沒上學呢。
那天和小夥伴們玩兒的時候,不經意間聽到了一陣音樂——很多
年以後，才知道那叫紅樓序曲。那一曲，那一輪紅日，那籠著暮
靄的荒山就這樣把我的心引去了，於是於紅樓的不解之緣就這樣
開始了……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一聲聲，一字字，好像是打在心上一
樣，那時，我還很小，聽不懂它的意思，只是覺得這音樂太好聽了
於是記住了這一部電視就叫《紅樓夢》。
那一年，我四歲……住在舅舅家裡，舅媽很不喜歡我，常常罵
我，每天還限定我只能吃多少飯，吃飯時一粒米也不能掉下來，掉
下來要揀起來吃了，以至我回到自己家裡以後，每回只要有飯粒掉
到桌上就馬上拾起來放到嘴裡，媽媽看到了淚流滿臉，我只是不知
所措。在舅媽家裡，我其實很想做個能讓她喜歡的人，我書念得很
好，可她不在乎我書念得怎麼樣；我不吵鬧，可是她也不在乎我是
不是聽話。我被舅媽打之後，我總會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淚流滿
面地發狠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可是路在哪裡，沒有路，
只有天邊的雲在飄，我不知道家在哪個方向，也不知道路在哪 。
現在回想起來，最深的記憶就是每天夜裡，總是帶著極度的
恐懼和悲傷，流著淚漸漸的就睡去了。
外婆有時會來住一陣，那時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外婆
在的時候，舅媽就不會對我怎麼樣了外婆在時，我也不用自己洗
衣服了，晚上還會拍著我的背給我唱歌，外婆會唱很多的歌。後
來，聽到《天黑黑》時，總是不自覺地又想到了那時的情景 。
天性中我很多的遺傳了奶奶的性情，那就是很心軟，我
從不想指摘別人的不是，當然，關於舅媽的事我從不會對誰講。
那個孩子好善良呀，這是人們對我最多的評價，不知道用善良來
評一個孩子對不對？我當時也並不理解他們說的善良是指什麼意
思。我覺得我那時很像英蓮。
然後，十歲上，我回了自己的家，家裡很窮，要時時去幫家
裡做事，但我卻得到了從所未有的快樂。那是一種自由的快樂，以
至於，到了今天，我把錢看得很淡。
這一段時間裡，偶然的幾次機會看了幾集紅樓夢，全不知
道裡面說的什麼，卻也是看得很有味。
十二歲，我上初中。恰好有一位同學有一本紅樓夢，借得回來，
得了寶一樣的。於是沒有日夜的讀，其實那時不能明白，字面
的意思都不能明白。發現裡面有個林妹妹竟和自己一樣，從小就
到舅家去生活，沒商量地，就護起了這個林妹妹。
那年，奶奶去世了。這對我的打擊很大，在很長的一段時間
裡，我天天都要夢到她，總是不能相信她去世了，心中的哀傷不
能對誰說，只能讀紅樓。那年冬天，我常常讀紅樓讀到半夜——
那會子常常的停電，只能就著油燈讀，常常是一不小心就把頭髮
給燒著了，「滋」的一聲響，然後一縷煙起，纏住了燈煙，向上
飄散飄散。
屋中一點盈火，屋外朔風緊起……
那一季雨特別的多，總是淅瀝瀝的。那一冬的世界是寒荒的。
後院的幾棵芭蕉總是「嗒、嗒…嗒…………」從入夜就響到天明。
「我也好了許多,謝你一天來幾次瞧我,下雨還來……」
「原該歇了,又擾的你勞了半日神。」
「你想什麼吃,告訴我,我明兒一早回老太太,
豈不比老婆子們說的明白?」
「等我夜裡想著了,明兒早起告訴你。
你聽雨越發緊了,快去罷。可有人跟著沒有?」
紅樓夢裡，我記得最真的就是這一段了。有幾個人能明白冷雨
瀟瀟中的那一點暖意味著什麼？那其實是一種痛……
這十年，離鄉，上學，工作。倏忽，已然不再是當日那個
總是向著天邊尋路的小女孩了。一個人獨自在外，卻不曾感覺到
過孤獨。 但只漸漸的，心裡，黛玉遠了，遠到只能看得到一點點
影兒了，只是我知道，在我塵封的知己名單裡，有她一個。
十年後的今天，居然找到了一個叫紅樓夢吧的地方，發現這裡
面有這麼多的紅樓讀者，愛黛玉，恨黛玉的人自有人在。初時，看
著大家的褒貶總是不禁喜怒交集，至後，方又明白了，其實沒有必
要分辯，黛玉，永遠是心裡的那一個林妹妹，坦率而又要人憐愛的
妹妹，這是份注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