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竊心案——「薛寶釵機帶雙敲」的結構主義精神分析
論竊心案——「薛寶釵機帶雙敲」的結構主義精神分析
孫恆存
在紅樓夢第三十回中，薛寶釵機帶雙敲是一初上佳的情景劇。在前一回說林黛玉與賈寶玉發生了口角，而在這一回，賈寶玉去給林黛玉去賠不是，最後二人和解並讓鳳姐拉到老太太面前。恰巧，薛寶釵也在場。寶玉和寶釵的一番對話（寶玉：姐姐怎麼不看戲去? 寶釵：我怕熱,看了兩出,熱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來了。）是整個劇場的一個自然地鋪墊。而導火索則是寶玉跟進寶釵對寶玉回話的一句對白：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句1即是本劇場的導火線，但是說話人寶玉沒有取笑寶釵的念頭，而且當時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容易被人誤解的，到後來，情景不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把話說造次了。因此，起點句1是一個導火線而且是一個被無意中點燃的預示未知世界的導火線。
我們認為可以用拉康的結構主義精神分析批評在文本闡釋上的學說來對釵黛玉鳳四者的玉語芳言進行話語分析。在進行分析前我們先介紹下他的這個理論。在《論<竊信案>》中，他指出小說敘事模式與人心理的同構關係。愛倫坡的《竊信案》是說一個王后收到一封匿名信，她不願國王知道此事但正好碰到國王的到來，因此，在藏信不及時的情況下就隨意把信放到了桌面，以期不要引起國王的注意。果然，國王沒有在意，但卻被身邊的一個大臣看到。大臣就把匿名信給掉包了。而王后又不能聲張，只好悄悄讓一個警長去追尋。警長沒有在大臣那裡搜到。於是，王后又改派偵探丟潘去破案。最後，丟潘根據欲蓋彌彰的原理在大臣家裡顯眼的地方找到了那封匿名信。拉康把這個故事用兩個三角形來表示：
A B
1.國王 1.警長
2.王后 3.大臣 2.大臣 3.丟潘
在三角形中，處於1號位置的人只看到了實則是假相的事物表象；處於2號位置的人利用了1號位置人物的無知，看到了事物的內在方面；處於3號位置的人也看到了事物的內部，並知道1號和2號位置人物之間的尷尬，制約了處於2號位置的人。這樣，故事情節就是從三角形A到三角形B的敘事發展過程。[1]下面，我們就此理論來具體分析釵黛玉鳳四者的玉語芳言。
寶玉玉言：1.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
寶釵芳語：2.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
黛玉芳語：3.寶姐姐，你聽了兩出什麼戲？
寶釵芳語：4.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
鳳姐芳語：5.既沒人吃姜，怎麼這麼辣辣的？
首先，我們可以就釵黛玉鳳四者間的對話和獨白的情節敘事做如下結構分析：
A B C D
1.倫理 1.句2
句1 句5
2.寶釵 3.黛玉（得意之態） 2.黛玉（句3） 3.句4
在拉康《論<竊信案>》中失竊的是一封匿名信而在這裡失竊的是「寶玉的心」。句1是未知敘事的起點，也是「竊心案」發生的條件。由倫理、寶釵和黛玉的得意之態組成的三角形B是竊心案發展的過程。黛玉的得意之態把寶玉的心竊走，代表倫理的老太太、王夫人和邢夫人等人沒有察覺這裡邊的竊心案，但是薛寶釵卻看到了這點。但寶釵在倫理的規範下不得不以甚為隱晦的句2來回復寶玉以期追尋失竊的寶玉的心，但是寶釵沒有成功。於是，寶釵又借回復黛玉句3的條件以句4在理論層次上順利完成了追尋失竊的寶玉的心的願望。在由句2、黛玉的句3和寶釵的句4組成的三角形C是寶釵追尋失竊的心的過程，是竊心案的高潮部分。最後，鳳姐以全知敘事的句5結尾，完結薛寶釵機帶雙敲的敘事。在三角形B、C中，倫理因素是對本質意義過於表面的理解而句2因素是對於本質意義過於深層的表達。因此，處於1號位置的因素沒有完成對本質的探索；處於2號位置的因素吸取1號因素的經驗教訓看到了本質意義；處於3號位置的因素看到了1號和2號因素間矛盾的關係並完成本質意義的表達，黛玉得意之態成功竊心，而寶釵句4在理論層次上又成功追尋失竊的寶玉的心。
句1是一個被無意中點燃並預示著未知世界的導火線。寶玉把寶釵比作楊貴妃，寶釵自然是很生氣的。寶玉無意間奚落寶釵必然應了黛玉的心願。黛玉就在得意中把寶玉的心竊走了。因此，在黛玉面前丟失了面子的寶釵「待要怎樣」時卻因有老太太、王夫人和邢夫人等一干人在場就「不好怎樣」了。總之，句1使得寶玉的心在寶釵那裡失竊了。
寶釵是很會做人的，尤其在大人們面前更是欲要表現的知書達理些。寶釵又不忍被寶玉比作楊貴妃，就借寶玉的話而回復寶玉句2。句2首先順著寶玉的話，肯定自己是楊貴妃，然後話鋒一轉說沒有一個好哥哥做楊國忠。句2是三層意蘊的。這最表層的是說自己沒有一個好哥哥比得過楊國忠，當然是說親兄弟呆霸王不成器了。第二層是指我薛寶釵雖然沒有一個好哥哥但是到底還有個哥哥，而你林黛玉連個壞哥哥都沒有。這第二層是單說給林黛玉聽的，因為也只有林黛玉才會敏感到此。句2說「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我們知道，兄弟既可以指哥哥和弟弟又可以單指弟弟。如果兄弟是指哥哥和弟弟，那麼就會造成語意的重複。因此，兄弟在句中應該是指弟弟。楊貴妃和楊國忠間的關係是兄妹關係，而薛寶釵和呆霸王間的關係也是兄妹關係。這個兄妹關係和對等關係是很清楚的，但為什麼薛寶釵又在「好哥哥」後面又加了個「好兄弟」呢？是薛寶釵的「口誤」嗎？薛寶釵的這個別有用心的「口誤」再加上對於人物間關係的模糊程度的不同使得句2層意疊蘊。這表層是以薛寶釵和呆霸王的親兄妹關係對等楊貴妃和楊國忠的親兄妹關係。這是很明顯的，但是如果我們把人物親屬間的關係進行模糊化處理，即薛寶釵和呆霸王的親兄妹關係、楊貴妃和楊國忠的親兄妹關係也可以說成是兄妹關係。這樣的話就把表兄妹間的關係也納入進來。然後我們把兄妹關係再進行模糊化，就會得到兄弟姐妹關係。因此，薛寶釵在「好哥哥」後面又加了個「好兄弟」就是為了泛化親屬間的關係，目的當然就是為了句2深層次的第三層意蘊的表達。但是，薛寶釵的句2僅僅體現出了第一層意蘊而第二層和第三層意蘊沒有體現出來。林黛玉得意於寶玉無意間奚落了寶釵而沒有敏感的體會到第二層意蘊。薛寶釵的深層次的層蘊疊意因過於委婉和曲折而也沒有體現出來。但是我們據上述的論證可以推斷因親屬間關係的不斷泛化和寶釵的「口誤」使得深層的意蘊表現為：以薛寶釵和賈寶玉的兄弟姐妹關係對等楊貴妃和楊國忠的兄弟姐妹關係。薛寶釵表面雖然在說自己的哥哥呆霸王不成器，沒有個好哥哥來照著自己，其實是在嗔怪寶玉不僅沒好好的照看她而且還奚落她。其實，寶釵的句2和寶玉的句1很有那種小兩口吵架，拌嘴的情景。寶釵營造這樣的情景和層意疊蘊的表達是為了把那失竊的寶玉的心再攏回來。但是，寶釵的句2沒有實現這個願望。
如果沒有林黛玉的句3，薛寶釵機帶雙敲也就到此為止了。林黛玉見寶玉無意間奚落了寶釵，心裡自然是很高興的而且還想趁勢取笑一番。因此，林黛玉以得意之態再次把薛寶釵看戲的事又抖擻出來。因此，句3把三角形B和三角形C連接起來，使得寶釵的機帶雙敲繼續進行，敘事也就繼續伸展下來。寶釵就抓住這個機會趁勢以句4來實現句2沒有實現的願望。句4也有多層意思，但是卻沒有句2那樣隱晦，所以除了老太太、王夫人和邢夫人等人外的寶玉、黛玉以及鳳姐都聽出了句4的深層意蘊。寶釵的句4最表層的意思就是回答黛玉句3的問題。再深一層就是寶釵要借「李逵罵宋江後又賠不是」來表達：寶玉雖然剛才唐突了她但後面一定會給我賠不是的，你林黛玉笑的過早了點。更深一層寶釵要表達的是：剛才看了黛玉和寶玉間發生口角的好戲。因此，寶釵說到黛玉和寶玉的心病。句4成功的完成了句2沒有完成的任務不僅以第三層的意蘊戳到寶玉和黛玉的痛處扭轉了局面，而且通過第二層的意蘊反擊了黛玉的得意之態以「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好」的情景重新把失竊的寶玉的心在理論層次上又追尋回來了。
鳳姐從寶釵的句4中也看出了釵黛玉三者間微妙的關係，就以句5中的吃生薑來覆射他們三人間尤其是釵黛間火辣辣的關係。鳳姐的句5是一句終結性的話語。句5以全知的視角把寶釵機帶雙敲的敘事就此打住了。從寶玉句1未知的敘事經過三角形和三角形再到鳳姐句5全知的敘事，薛寶釵機帶雙敲的敘事就此終結。
[1] 朱立元主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6. P258-259
附：薛寶釵機帶雙敲
寶玉又笑道：「姐姐知道體諒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麼不看戲去？」寶釵道：「我怕熱，看了兩出，熱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來了。」寶玉聽說，自己由不得臉上沒意思，只得又搭訕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寶釵聽說，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回思了一回，臉紅起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二人正說著，可巧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指他道：「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說的個靛兒跑了。寶玉自知又把話說造次了，當著許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別人搭訕去了。
林黛玉聽見寶玉奚落寶釵，心中著實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勢兒取個笑，不想靛兒因找扇子，寶釵又發了兩句話，他便改口笑道：「寶姐姐，你聽了兩出什麼戲？」寶釵因見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態，一定是聽了寶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願，忽又見問他這話，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寶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麼連這一齣戲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說了這麼一串子。這叫《負荊請罪》。」寶釵笑道：「原來這叫作《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麼是『負荊請罪』！」一句話還未說完，寶玉林黛玉二人心裡有病，聽了這話早把臉羞紅了。鳳姐於這些上雖不通達，但見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著問人道：「你們大暑天，誰還吃生薑呢？」眾人不解其意，便說道：「沒有吃生薑。」鳳姐故意用手摸著腮，詫異道：「既沒人吃姜，怎麼這麼辣辣的？」寶玉黛玉二人聽見這話，越發不好過了。寶釵再要說話，見寶玉十分討愧，形景改變，也就不好再說，只得一笑收住。別人總未解得他四個人的言語,因此付之流水。（紅樓夢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齡官劃薔癡及局外）第十四集